《咸鱼师父收徒记(仙侠,年下)》 第一章穷苦人家 吱呀一声,木门推开,左右门板上贴着的红面门神退向两边。 院内,晾衣竹杆上挂的白抹胸不见了。 她醒了。 叶轻舟想,放下半满的菜篮,还有怀里谈不上热乎的包子,看向西边灶房。 角落的水缸,出门时叶轻舟打满的,此时水面位置矮了不少,旁边地上也有零零星星的湿痕。 近来天气热,她每天起来都要洗个澡,换下衣服,扔在西屋檐下的木盆里。 盆是崭新的,旧的那个前段时间裂了。白裳与黄衣深陷在里头,有时白中露出一片黄领,有时黄中夹着一抹白袖,彼此纠缠,不清不楚。 雪白的是她的,土黄的是叶轻舟的。 全归叶轻舟洗,她从来不管这些。 早前她是管的,他们各洗各的。 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她说得好听。没几天,她问自己的袖口为什么没有他的干净,帮帮她吧。 有些人,不能帮。 一帮,就犯懒。 一帮,就是三年。 惯会折腾,又不会搓,偏她爱穿白。 从里到外,白得彻底。 叶轻舟挽起袖子,三折,到手肘,露出稍显精瘦的手臂。他一手拎起竹扎的矮椅,一手拿上木盆,坐到井边,打水洗衣。 白白小小的抹胸衣片,又薄又软,纱一样的质地,沾了水可以很清楚看到下面的肌肤,透出手指的轮廓。 皮肉之色。 “小叶子。” 一声随意清爽的女子呼喊,打破沉闷的浆洗,从身后传来,透着浅浅笑意,尾音越发轻短了。 ——沉月溪。 沉月溪住在面南的屋子里,听到打水的声音,便知是叶轻舟回来了,好奇问:“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 两个人的一日三餐,费不了多少功夫,叶轻舟一般小半个时辰就会回来,今日却让沉月溪好等,等得好饿。 这个徒弟有一点不好,太闷,而且不尊师重道,晨昏定省且算了,回来了都不晓得叫她这个师傅一下,沉月溪暗想。 沉心洗衣的叶轻舟漫不经心回答:“我去买鱼了。赵叔刚帮我杀一半,赵婶就来了。追了打了三条街。我等到现在。” 新鲜的胖头鱼,叶轻舟经过时,想沉月溪会喜欢,就买了。只取鱼头,鱼身不要。 赵叔刚一刀斩下鱼头,就被赵婶逮着打骂起来,最后还是叶轻舟等腻了,拦在他们夫妻二人面前,念了一句:“我的鱼。” 赵叔这才有理由哄赵婶先回去,不要耽误客人,末了还要再送叶轻舟一条小鲤鱼。 叶轻舟没要,因为沉月溪不喜欢鲤鱼,嫌土腥味太重。而且就两个人,吃不完,这样的天气也囤不住。 会腥会臭。 立在门前的沉月溪踱步到院里石制的小圆桌旁,拿起凉得正好的包子,一边吃一边口齿不清地问:“赵婶为什么打赵叔?” 叶轻舟不咸不淡回答:“逛窑子。” “噗——”沉月溪一个没憋住,笑了出来,差点喷出一口菜馅儿。 反观叶轻舟,小小年纪说这样的词,脸都不带红的。 十八岁的儿郎,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也是最不知天高地厚的时候。 做师傅的很忧心,决定好好教教徒弟。 沉月溪走到叶轻舟身后,半蹲下身子,左手攀住他的肩膀,笑容满面、和蔼可亲地说:“小叶子,你可千万别去那种地方……” 女人柔软的身体贴近,伴着一股出浴不久的清香,还有膨软的一团。叶轻舟下意识坐直了身体,拉开自己背脊和沉月溪身体之间的距离。 一阵叮铃铃的清澈金属之声随之在耳边响起。 是沉月溪手上带的三光银镯。三只圆环上分别镌着日、月、星的纹样,春里柳枝差不多的粗细,从她雪一样的小臂滑落到腕底,轻轻相撞。 叶轻舟侧头,看着沉月溪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又一次瞄见镯子内壁,刻有形似篆体的咒文。 叶轻舟正想辨认一二,听见沉月溪在他耳边补足后半句:“小心得病。” “……” 叶轻舟抬了抬肩膀,把沉月溪的手甩了下去,站起来,准备打水清掉皂液。 被扔到一边的沉月溪讪讪倚到半人高的石磨上,心想徒弟真不好带,不爱听老人言。 沉月溪好整以暇地打量着眼前的叶轻舟,关心问:“小叶子,你是不是又要买衣服了?” 三年,叶轻舟已经长得比她还要高半头。想当初的叶轻舟,瘦瘦小小的一只,还没她肩膀高,沉月溪当他只有十二三岁呢。 这样一看,沉月溪突然有点怀念三年前的叶轻舟了,比较好欺负。 算了,还是别怀念的,小孩子长高长壮是好事。 只是他这个子蹭蹭蹭地长,衣服自然也是哗哗哗地买。叶轻舟一年置办的衣服,比沉月溪三年的还多。 而在叶轻舟看来,沉月溪根本不买多余的衣饰,她夏天穿的还是她三年前的衣服。 沉月溪好像没有什么物欲,除了吃。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可能因为沉月溪曾经是仙门的人? 叶轻舟已经十九,没太多长的余地了,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他无所谓地说:“不用,你给自己买吧。” 说着,叶轻舟拧干手里沉月溪的衣服,补了一句:“别买白的。” 与沉月溪的三年,历历在目。叶轻舟现在也记得很清楚,当初沉月溪带着衣衫褴褛的他去布庄买衣这件事。 布庄掌柜许是见沉月溪一身素白,捡着客人的喜好来,就给叶轻舟也拿了一身白。 沉月溪看了却直摇头,指着架上土不拉几的布料说:“给他拿那个颜色的。” 掌柜十分惋惜,半分为卖手里更贵的白云锦,半分是真的可怜眼前小孩儿的山眉水目,虽然有些灰扑狼狈,劝道:“这件多好啊,衬得小公子气质出尘。” 沉月溪不以为然,“小屁孩天天泥潭子里乱滚,一下就脏了,懒得洗衣服。” 现在看来,沉月溪才是那个应该穿土黄色的,她也没洗过几次衣服。 听到叶轻舟咬紧“白”字,沉月溪明白他从来没说出口的怨念。 没问题的话,要沉月溪买黑的穿都行。 问题是,有问题,而且还不小。 “叶轻舟,”沉月溪叹了一口气,郑重道,“我跟你说一件很严肃的事。” 沉月溪很少会叫他的全名,叶轻舟也认真了几分,虽然没什么差别,因为他素来表情冷肃,“什么?” 沉月溪双手一摊,“咱们一个月没开张了,要没钱了。” 第二章摆摊收徒 都怪世道太好。 这话说出来大概要杀千刀,不过干一行吃一行的饭,捉妖的便是吃个乱世饭。 早两年,非天教作恶,妖魔横行。如今可真是太平盛世,连出来作乱的妖怪也少了,他们捉妖的自然也没活干了。整整一个月,坐吃山空。 没钱,当然是件很严肃的事,但是听多了就没感觉了。 上个月,上上个月,几乎每个月,沉月溪都要抱怨没钱,不止一次。 收妖除魔的钱不经叶轻舟的手,但叶轻舟晓得沉月溪出手的价格不菲,毕竟她小有名声,而且她会坐地起价,对方越有钱越贵。 沉月溪还存了小金库,叶轻舟知道。 所以关于沉月溪没钱的话,叶轻舟是一个字都不信。 她存那么多钱干嘛,生崽吗?叶轻舟觉得自己应该重新审视对沉月溪的看法,她可能不是无欲,而是爱财? 叶轻舟继续面无表情地晾衣服,回应了一个音节:“哦。” “哦?”沉月溪眉毛一挑,“你就这个反应?” “那你想怎么办?”叶轻舟淡淡地问,手里动作不停。 沉月溪一副早知他没主意的样子,指着自己,表情得意,“你觉得我去收点徒,赚点束脩钱怎么样?” 整理衣褶的手一顿,叶轻舟握住竹竿,转头看向沉月溪,想也没想,当即否决:“不怎么样。” “为什么?”沉月溪不服气地问。 沉月溪教人,主打的就是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剑招耍一遍,然后满嘴这样这样、那样那样,就算教了,剩下的靠叶轻舟自己领悟摸索。 而且沉月溪懒,得学的人时时敦促教的人,否则就会变成师徒一起偷懒。 因此,叶轻舟三年没学完沉月溪的剑法。 叶轻舟给出的理由简短却有力:“误人子弟。” “你怎么跟你师傅说话的!”沉月溪登时气得火冒三丈。她原也只是个设想,叶轻舟这么一说,她必须去收徒自证了。 沉月溪拽上叶轻舟就要往外走,“跟我招徒弟去。” 叶轻舟站在原地不动,觉得不可理喻,“我为什么要去?” “你未来的师弟师妹,你不想要去看看?” 他不想要。 叶轻舟盯着自己被沉月溪拉住的袖子,微微皱了皱眉,只说:“我还要生火做饭。” “我们出去吃。” “不是说没钱吗?” “收到徒弟不就有钱了?” “……” 就这样,叶轻舟被沉月溪连拖带拽到了集市摆摊,还被命令写了一副大字对联:名师教指,童叟无欺。 横批:仙道收徒。 挂好悬好,叶轻舟柱子一样叉手站在沉月溪旁边,满脑子想的,都是他的胖头鱼。 白等那么久了,她并不想吃。 也不知道这对联横批十二字有什么吸引之处,竟真有一人前来询问。 可能凡人对神仙之事、不老不死总是向往的吧,叶轻舟看着“仙道”二字如是想。 来者看了一眼上联,彬彬有礼问沉月溪:“名师?敢问大师出自何门何派?” 听到这个问题,叶轻舟也瞥向了沉月溪。 叶轻舟亦曾问过沉月溪的师承,但沉月溪总是避而不答,说什么英雄不问出处。 “呃……”此时,沉月溪仍然含糊其辞,憋了半天,茅塞顿开,大腿一拍,认真说,“红薯派!” “……”叶轻舟移开了眼,看向别处。 来者也讪笑着,拱了拱手离开。 “诶——”沉月溪不舍地望着好不容易等来的人又要走,伸手挽留。 一旁的叶轻舟忍不住挑了挑嘴角,揶揄道:“你编也编个好听的名。红薯派?人愿意来才怪。” “哎呀,我一个被逐出师门的人,不能随便报师门的名字的,”沉月溪瞥向叶轻舟,“你嫌不好听,你编个好的?别站着说话不腰疼。” 叶轻舟回道:“编不如蹭。当世最有名的两大修仙门派,北灵虚,南浮玉,你可以随便挑一个。” 沉月溪抿了抿嘴,没忍住开口:“应该把浮玉放前面。” “为什么?” “因为这样比较有格律,仄起平收。”沉月溪一本正经说道。 一些意想不到的讲究。 叶轻舟如她所愿改口:“那南浮玉,北灵虚,你挑。” “那就……灵虚派吧,”沉月溪一脸笑嘻嘻,眼睛眯成月牙状,“这名字一听就比较出尘。” *** 事实证明,世人还是比较看重出身的,大部分英雄也是问出处的。 横批换成“灵虚收徒”后,不过一会儿,人就零零碎碎地来了。 沉月溪笑脸相迎,热心相问:“拜师吗小兄弟?” “不,我就看看。” 来人上下打量了一圈沉月溪,怎一个“简”字了得。 二十岁上下的样子,一身无花无纹、纯白发旧的裙衫,头发也只用一根桃木簪简单盘起,耳鬓留出两缕碎发,别无他饰。 仙风道骨,没有;一穷二白,几分。 他颇为怀疑地问:“你真是灵虚派的弟子?怎么在这儿收徒?我看你连炼气都玄吧。” 炼精化气,运行通达,此第一重也。 沉月溪的笑容僵在脸上,反诘:“不拜废话这么多?” 后又来了一个,倒不以貌取人了,穿着也大方富贵,却开口就是要东西:“我听说灵虚派有灵宝三千,你能给我也整一个吗?也好辅助修行,早登大道。” 闻言,沉月溪柔柔一笑,十分轻松地说:“这个好办,黄金万两,天地双剑我都给你整来。” “天地双剑是浮玉派至宝,”他乜着沉月溪,轻骂了一声离去,“骗子。” 一直作壁上观的叶轻舟轻笑,“你这徒,还收不收了?” 叶轻舟今天好像很高兴看她吃瘪? 沉月溪翻了个白眼,十分不爽,“这一个个的什么玩意儿?我是收徒不是找爹。我这么大年纪了,还要伺候他们?” 叶轻舟暗疑,没忍住问:“你到底多大?” 沉月溪脱口而出:“十六。” 前几天她还说自己十八。 叶轻舟语迟,“不是六十就行。” *** 【作话】 扣一下收徒的题,以上皆改编自本人亲身游戏收徒经历(被嫌弃的咸鱼的一生,说多了都是泪) 看到一个段子,说仙侠剧,女主20岁,男主可以600,6000,但不能60哈哈哈哈,反过来同理 第三章黄仙讨封 大抵用名声吸引来的,最终也只能是在乎名声的。 眼见日头越来越毒,来的又尽是找茬的,沉月溪也懒得再相看,直接和叶轻舟收了摊回家,路上买了俩烧饼做午餐。 二人坐在树荫下的石桌旁,一边吃饼一边闲聊。 沉月溪长叹了一口气,“我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那些仙门要设立重重关卡、验证资质才收徒了。你看看吆喝来的,都是些什么人。什么叫我连炼气都玄,我早八百年就炼精化气了!狗眼看人低!” 坐在一旁的叶轻舟适时给沉月溪倒了杯水,道:“真正立志修仙的,当然会去各灵山仙派。你这样随便大街上拉人,大多是对神仙之事有些向往的俗世闲者,和街上算命的也没太多区别。” 目的也都是骗钱,既然本来用心就不纯粹,也别怪来的人不合心意。 “徒弟又哪有那么好捡,还是好徒弟。”叶轻舟接着说,尽是打击人兴头的话。 她最好收起兴头。 沉月溪摇头表示不赞同,“我就是我师父捡的啊。”叶轻舟也是她捡的,怎么就捡不到好徒弟呢。 “所以最后被逐出师门?”叶轻舟调侃。 “找打!” 喊着,沉月溪一掌就朝叶轻舟劈去。叶轻舟眼疾手快,微微侧身,将将躲过。 叶轻舟正自得意,岂料真招在底下,结结实实被沉月溪踹了一脚,小腿胫骨。 嘶—— 沉月溪笑得合不拢嘴,半晌才收住,“不同你玩笑了。我说认真的,我们总得想点谋生的活计吧,再这样下去,真的要揭不开锅了。” 叶轻舟揉着痛处,无奈何道:“既没有妖,你找个妖不就行了。” 养寇自重。 “你小子——”沉月溪一脸鄙夷,又抬起了手掌,朝着叶轻舟的背,却是轻轻一拍,生出坏笑,“可以啊。” 这个主意很不错,沉月溪心甚爱之。 择日不如撞日,当天傍晚,暑热消散,妖魔出行,沉月溪提着叶轻舟、叶轻舟提着剑就去了紫薇岭。 紫薇岭在城北郊外,遍开紫薇,尤其是夏天,紫的、粉的、红的,混在一起,火烧一样。现在的人已说不清这座山岭得名的由来,是因为和紫薇星一样在北边,还是满山的紫薇花。但有一点深入人心—— 轻易不要靠近,这里,常有妖魔出入。 沉月溪正是来寻妖的。 这个妖,要有点本事,但又别太有本事,最重要的是能听懂人话、听从人话,不然偷鸡不成蚀把米,反伤了无辜之人的性命,可就万死难辞其咎了。 主要是来给沉月溪抱剑的叶轻舟,只觉得沉月溪想多了,能抓到一只就不错了,更不用担心听不听话。叶轻舟漫不经心提醒:“你不会御妖之术吗?” 以术驭身,以咒控心,方法多得是。 然这些,沉月溪一个都不会,因为与仙门教义不符。仙门教导的,只有结契,没有驭心。 “万物生于天地,有灵、有识、有慧,不可强行用咒术控制。控心驭身也没你说的这么简单,上嘴唇一碰下嘴唇。所控之物越强,所需力量越大,稍有不慎,就会遭到反噬,”沉月溪不自觉停下了步子,缓缓道,“叶轻舟,不要……” 话音未竟,只听叶轻舟腰间的辟邪金铃突然作响,由轻及重,铃铃不停。 沉月溪也旋即感觉到一阵妖气,警惕转头,但见一个耄耋老妇,杏衣白发,拄着个黄梨拐,大步流星行来。 老妇人拐杖一杵,停在一丈开外,中气十足问:“你们看我,像人像仙呐?” 第四章鼬精嗯嗯 炼气化神,可辨灵邪,是故沉月溪一眼就看出面前这个老妪非人非仙。 外表虽然是八十老者,还拄着杖,却步伐矫健,拐了等于没拐。 变幻之术,但只学了个形,没有学神。 而且连妖气都不会隐藏,看起来修为尚浅。 这不是送上门的小妖吗,嘿嘿嘿。 ——好阴险的表情,也不说话,就看着她笑,那种有所图的笑。 讨封小妖当即觉得这一白一黄二人不太妙,扭头就跑,也顾不上维持变化术,露出了真相:一个十五六岁的杏衫少女,手握的拐杖也变回了一根干树枝。 见势,沉月溪左手一扬,腕上月光镯瞬间变得盆口大,脱手而去,直奔抱头鼠窜的女妖。 根本来不及反应,一个圈环从天而降,骤然收紧,便箍住了杏裙少女纤长的脖子,严丝合缝。 少女变回更小的黄鼬原形,欲从圈里逃脱,岂料此环也跟着变小了一圈,仍结结实实套在她脖子上。 什么鬼东西!还可大可小! 少女又化出人身,双手用力抓着颈上圆环,试图用蛮力妖法挣脱。 一柄剑,架到颈上,无声无息。 未出鞘的。 却仍能感受到凌冽的剑意,寒气逼人。 登时,少女停下手里所有动作,顺着莹白的剑鞘一点点抬眼望去,只见那名清俊的黄衣少年,也正冷冷地盯着她。 第一眼,其实不会觉得此人清冷无情,因他所着,发带暗红,长袍深黄,总体是偏暖色的。但他的表情实在太冷,比不苟言笑还要多一分严肃,和他手中的长剑比起来,也不遑多让,正如他一身黄红中掺杂的暗调。 被环箍剑迫的黄鼬精顿感大难临头,一把扔掉手中的枯枝,泪眼汪汪地朝少年大腿抱去,“大爷!” 举剑的叶轻舟瞬时侧移了半步,避了开来,剑仍稳稳当当停在她颈侧。 扑了个空,杏裙少女直接扑到地上。 眼瞧少年生人勿近,少女转向后至的沉月溪,抱住了沉月溪的大腿,“大……” 男的唤“大爷”,女的唤什么,不能唤“大娘”吧。 她灵机一动,哭哭嚷嚷地央求:“大师!大仙!饶命呐!我从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呀!真的!我对天发誓!别杀我!” 她好不容易修得人形,只需得过路之人一句“像人”,就可以修为精进、稳固人身,反之则功亏一篑。 前刻她还在得意自己聪明,只问像人像仙,二选一,无论怎么答她都稳赚不赔。后脚就遇到这对狗男女。 她怎么这么背时! 她的百年道行! 还有她的小命! 想到此处,她难过到不能自抑,拼命拽着女子白花花的裙角,“饶命啊!” 整个人沉醉在要死的悲伤中,完全没注意颈边的剑已经移开,在她扑向沉月溪大腿时。 沉月溪只觉得自己拖了个千斤重的沙袋,甩都甩不掉,无奈又好笑,“我不要你性命!” “果真?”霎时,少女的眼泪止住,吸了一口鼻子。 “果真,”沉月溪失笑出声,蹲下身子,与泪眼朦胧的少女平视,觉得新奇,“你是黄……” 黄什么?黄大仙,黄鼠狼,黄皮子? “大仙!”少女连忙打断,“你想想再说!你这一句话,可关系到我百年修为。” 黄仙讨封,沉月溪也是第一次遇到,毕竟没妖会傻到跟修道之人讨封。 所谓之讨封,其实是偷懒耍滑,借人的灵力免除修行。虽说也不失为一种机缘,代价也不小,不成功,便成仁。 这样冒失的小妖,还是莫要想着投机取巧了,白白把自己的命门送到别人手中。 沉月溪眼儿一转,轻挥手指,月镯便松了,复回到她腕上。沉月溪眉眼弯弯,好言相问:“我不坏你修为,你帮我做一件事,如何?” 脖子回归空荡,少女喜不自胜,听到后半句,整张脸垮掉。 她看了一眼笑眯眯的沉月溪,又看了一眼冷冰冰的叶轻舟,和叶轻舟手里更冷的剑,心里拔凉拔凉。 打也打不赢,跑也跑不掉。 少女认命问:“什……什么事啊?我很弱的……” 杀人害命,做不来的。 “很简单的,”沉月溪如谈论吃食一样稀松平常,“就是做点小怪,扰点小民,再假装被我抓一回。” 原是自导自演,坑蒙拐骗。 少女松了一口气,“这个我在行的。” 沉月溪挑眉,“你不是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吗?” “呃……”少女干笑,“只是以前,很久很久以前,偷过几只鸡。不过我们黄鼬,本来就是干这个的嘛,不算伤害天理的……” 理直气壮做坏事。 原是一路人,沉月溪越发中意这只小妖了。 “行了,”沉月溪撑着双膝站起,拍了拍手上灰尘,示意趴坐在地上的少女,“走吧小黄。” 迈出两步,却不见人跟上,沉月溪回头问:“怎么?” 少女指着自己,“你叫我?” 小黄,她以为叫那个黄衣少年呢。 “对啊,你不黄……嗯嗯吗。”说到“鼠狼”二字时,沉月溪嗯了两下带过去。 少女认真摇头,“我不叫小黄。” “那你叫什么?” “我还没有名字。”四百年清修,方成人形,还只能维持两个时辰,尚没来得及取个好听的名字。 “黄嗯嗯,”少女轻念了一遍,“挺好听的,我用这个名字成吗?” “嗯嗯,”沉月溪连连点头,啧啧赞赏,“你很有眼光!” 旁观的叶轻舟:“……” 第五章扰人清梦 莫名其妙拐了只黄鼬精,常年只有师徒二人的四合小院顿觉有些局促。 黄嗯嗯随沉月溪睡在正房,叶轻舟睡东厢。 叶轻舟没睡好,天方蒙蒙亮就醒了。 他本就少眠,且睡得浅,稍有心绪便会如此。 今天好像醒得更早。 叶轻舟呆呆地望着微黄的麻布帐顶,跳跃的灯火投出闪烁的影子。一直到日光胜过灯光,阴影消退,叶轻舟仰身坐起,撩帘下床,掐灭了小几上彻夜长燃的油灯。 开门,叶轻舟下意识望向主屋。 和平常一样开着窗,用竹竿撑到最开,为让风进得更多些。 她们两个挤一起,不晓得热也不热。 想着,叶轻舟冷水抹了把脸,便提着篮子出门去了。 叶轻舟回来的时候,时辰仍尚早。刚到巷口,叶轻舟远远看到一个头戴帷帽的女子。 她帽檐上坠的雪纱比一般的要长很多,没过腰间。虽大半个身子隐在纱后,但仍可以看出所着之华丽,橘红色的香云纱裙上印有七宝五色花,还垂着根孔雀蓝的披帛。 她华贵得不应该出现在这条狭促的小巷,所以叶轻舟一眼就注意到了。 与之擦肩而过时,叶轻舟还嗅到一股很浓的味道。 脂腻、酒重。 不好闻。 再有百步,叶轻舟站到自己亲手贴的门神面前。推门进屋,却见沉月溪坐在院里小竹椅上,撑着下巴,双眼呆滞。 她没睡好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的。 叶轻舟站定到沉月溪身边,奇怪问:“怎么这么早醒了?” “嗯?”沉月溪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迟钝地仰头看向买菜回来的叶轻舟,眉头皱成八字,咬牙切齿地说,“那个小黄鼠狼,晚上磨牙!” 咯吱咯吱了大半夜,扰得人不得安生。沉月溪好不容睡着,啪嗒一掌从天而降,拍到沉月溪鼻子上,疼得沉月溪一激灵,然后又是一脚,没差点把沉月溪踹下去。 沉月溪不是没和人同在一个屋檐下睡过,破庙的小乞丐、十五岁的叶轻舟,但是第一次遇见睡相这么差的! 沉月溪不住叹了一口长气,一边揉了揉酸涩的眼睛。 一旁的叶轻舟思索了片刻,问:“要去我房里再睡一会儿吗?” “算了,也睡不着了,”沉月溪起身伸了个懒腰,恶狠狠地说,“等她醒来,找她算账!” 不成想,这只小黄鼠狼精一直睡到正午。醒也不是自然醒,而是因为饭菜的香味,不然估计她还能接着睡。 三人围坐在院内石桌旁,沉月溪与叶轻舟正常吃完饭,便开始商量选定哪户人家成为这个被骗掏钱的冤大头。 孙员外吧,沉月溪首先想到,十里八乡最有钱的人家非他莫属。 方才说出口,沉月溪又觉得不妥,“听说最近孙员外老母卧病,还是不要落井下石了吧。君子爱财,也要取之有道嘛。” 还在吃饭的黄嗯嗯难以置信地看向沉月溪,嘴边还粘着两粒饭,“啊?” 都做这种事了,也算有道?她对人的标准越来越不理解了。 “怎么了?”沉月溪不解地看向黄嗯嗯。 “没什么!”黄嗯嗯摇了摇头,不敢置喙,缓缓伸出手里的碗,“能再来一碗吗?” 第三碗了…… 知道的是只黄鼬精,不知道的以为是只饿死鬼呢。 沉月溪有一瞬间失语,指着西厢灶房说:“你直接拿饭锅饭铲吃吧,我懒得给你盛了,剩下的都是你的了。” 幸好刚才因摸不准煮多少,索性淘米二升多,五个人都绰绰有余,却才将将糊住这只黄鼠狼的口。 看着黄嗯嗯一手锅、一手铲,大口吃饭、大口吃肉的样子,沉月溪心口发梗,轻轻踢了叶轻舟脚尖一下,催促道:“小叶子,快点想想,哪家合适。” 再这么闹下去、吃下去,沉月溪不先被黄嗯嗯逼疯,也要被吃穷。沉月溪现在只想快点完事、快点分道扬镳。 旁侧的叶轻舟淡淡然,反问:“家中有人染病,不更好说是妖鬼作乱吗?” “也是哦,”沉月溪醍醐灌顶,当即拍板,“那就孙员外吧,大不了少诓他些。这事就交给你们俩了!” 谁俩?和阴森森的叶轻舟? 黄嗯嗯停下所有动作,怯怯地问沉月溪:“那你呢?” “我?”沉月溪笑容款款地面向黄嗯嗯,一顿一挫地说,“我、要、补、觉!” 第六章赠君宝剑 听说要和叶轻舟单独出门,黄嗯嗯如闻惊天噩耗,饭都吃不下了,剩下半碗。 见此,沉月溪起身准备收拾碗筷,一旁的叶轻舟比她快一步,说:“我来吧。” 在做饭这件事上,沉月溪不太在行,唯一称得上手艺的只有两样,烤鱼烧鸟,架起火来烤就行,是她小时候流落时练成的。 显然,这两样并不适合日常,沉月溪后面也试过做饭。 焦了。 所以最开始的很长一段时间,沉月溪只能带着叶轻舟去巷口吃馄饨。 那个馄饨摊现在已经不在,沉月溪觉得活该,因为老板实在太黑心,卖得不便宜,肉馅却没她小拇指尖多,全是馄饨皮。 但无可奈何,因为彼时的他们虽然靠收妖小赚了一笔,但是院子一租、东西一买,钱就所剩无几了,还有叶轻舟的医药。 按照当时叶轻舟的伤情,心肺俱损,体无完肤,沉月溪给他留了至少半年的医药费,所以根本没有去酒楼酒馆挥霍的资本,不每天白面馒头已经很好。 而这不妨碍沉月溪一边吃一边骂。那段时间,沉月溪和叶轻舟说的最多的一个词莫过于“难吃”,骂了差不多一个月。 一个月后,遍体鳞伤的叶轻舟竟好得七八,煎了个蛋。 人间美味! 当事者叶轻舟不以为然。其实叶轻舟不比沉月溪强多少,此前从未染过庖厨,只是小时候常见母亲作羹汤,恰巧邻居为感谢沉月溪为之驱蛇送来一筐鸡蛋,姑且一试,差强人意。 “那证明你很聪明啊,看一遍就会了,”沉月溪如是说,一边吃一边笑,“和我一样。” 他要是看一遍就能会,就不至于学不会她的剑术了。 叶轻舟觉得,沉月溪只是为了哄他继续干,总比天天面条馄饨强。她也真是厚脸皮,夸别人还不忘夸自己。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从那以后,做饭这事便归了叶轻舟。 事实证明,叶轻舟是有点子烹饪天赋在身上的,短短半载,鸡鸭鱼肉,信手拈来。 诸如此等家务,全甩给叶轻舟,多少有点说不过去,毕竟沉月溪也不是什么黑心师傅。 叶轻舟做饭,沉月溪洗碗;叶轻舟洗衣,沉月溪扫地。 大部分时候是这样的,小部分时候沉月溪会想偷懒,就拉着叶轻舟比试,输的听赢的差遣。 一般是猜拳,看天意让不让她沉月溪干活。不一般的时候,比剑,战无不胜。 这次可不是她耍赖,是他自愿洗的哦。 沉月溪坐在原地,优哉游哉闭目养神。一旁的黄嗯嗯见叶轻舟走了,凑到沉月溪身旁,劝道:“你去嘛,你去嘛。” “都说了不去了,我要困死了。”沉月溪懒懒地说。 “回来再睡嘛……要不然,等你睡醒再去……” “不行。”沉月溪无情拒绝。 “为什么?” 收拾妥当的叶轻舟一出来就看到这幅景象——沉月溪双目紧闭,黄嗯嗯在旁边一个劲摇着沉月溪的胳膊。 叶轻舟走近二人,吐出两个字,颇有催促的意思:“走了。” 对黄嗯嗯说的。 沉月溪抬眼看向叶轻舟,“晚点吧。” 虽说夏天还只是冒了点苗头,但太阳已经有毒辣的感觉,沉月溪是绝不会这个时候出门的。 “早点做完,早点回来,”叶轻舟望着沉月溪倦倦的脸色,轻道,“你好好休息吧。” 沉月溪讪笑,“你可以晚点回来。” “什么?”叶轻舟不懂。 沉月溪没有答话,右手一招,一道雪白的剑影流光似的驰来,稳稳当当入她掌中。 “拿着,”沉月溪轻轻把配剑抛给叶轻舟,叮嘱道,“一切小心。” *** 【作话】 赠君宝剑,护君长健。 第七章上房揭瓦 天光炎热,举步维艰。 本就不喜欢白天出行的黄嗯嗯更是觉得难耐,一面小手扇着风,一面亦步亦趋跟在叶轻舟后面。 黄嗯嗯觉得走了好久,大着胆子问:“到了吗?还有多远呀?” “前面。”叶轻舟语静声平回答,听来却又觉得没答。 谁不知道在前面呀。 黄嗯嗯默默翻了个白眼,“我们到时候怎么弄呀?” “不知道。” “啊?”黄嗯嗯当他们惯犯呢。 他既没主意,那便只能她黄大爷想办法了,扰民这事儿她还是挺有经验的。 “那不如这样……”黄嗯嗯越说越得意,色舞眉飞,“我去拿几只鸡。你不晓得的,鸡一受惊就叫,叫得可响了,扰得人不得安生。你到时候……” 话未说完,走在前面的叶轻舟忽然停下步子,眼神停驻在斜前方。 顺着叶轻舟的视线看去,只见高墙朱户,富贵非常。两尊石狮雄立于门前,牌匾高悬,赫然写着“孙宅”二字。 黄嗯嗯不甚识字,只是通灵后听凡人念多了,些许认得几个简单的。 “小子”为“孙”,原来他们已经到了。 只是如此高门大院,大概……可能……也许……不会养鸡? 黄嗯嗯抿嘴,低声问叶轻舟:“你觉得他家有鸡吗?” 就算有鸡,一只黄鼠狼也算不上妖祸,用不着收妖除魔。 叶轻舟睨了黄嗯嗯一眼,没有应答,徐徐道:“等我进去,举剑为号,你就化作一团黑雾,上房掀几片瓦。” 妖怪常会幻化成雾,因为缥缈无形,难以捉摸,行事便宜,也足够怪异,足够唬人。 但…… “我不行的,我还不太能维持变幻之术。我连……”说到一半,黄嗯嗯突然反应过来不对劲。 咦,她怎么还是人形?别说两个时辰,十个时辰都有了吧? 想到此处,黄嗯嗯双手成印,默默催动体内真气,运行一小周天,只觉得通达无比,远非昨日可比。 “诶——”黄嗯嗯心花怒放,正欲寻问叶轻舟怎么回事,方才吐出一个音节,叶轻舟已经迈出步子,径直朝孙宅大门而去,头也不回。 哼! 黄嗯嗯偷偷在背后冲叶轻舟做了个鬼脸,吐了吐舌头。 神闲气定的叶轻舟还未行至门口,门前尚有些午间犯迷糊的值守小厮顿时清醒,紧张站起来,客客气气替叶轻舟进去通报。 少顷,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急匆匆出来迎接,头顶乌纱方巾,身穿浮光柔锦,正是孙员外本人。 听说叶轻舟和沉月溪在这镇上颇有点除妖名气,大概没有哪家乐意被他们俩找上门。看孙员外的表情,下意识皱眉,笑得好逞强。 他们对答了几句,但是距离太远,黄嗯嗯一个字也听不见。不出片刻,叶轻舟举起了手里的剑,朝北一指。 正是此时! 甫见剑举,黄嗯嗯一个腾身,幻形成一朵小黑云,朝着叶轻舟指的房顶而去。 为更吓人,黄嗯嗯不仅变得能多黑有多黑,简直就像刚从烟囱里过了一遭,还特意变出了一对灯笼眼、一张血盆口。 烟雾所过之处,传出瓦片战栗的声音。黄嗯嗯只略施小术,半个屋顶都被她掀去。 顶上,青瓦噼里啪啦掉到地上,碎裂成片。顶下,孙家上下仓皇无措,尖叫连连。 她有点得意忘形了。 大部分人面对突如其来、不劳而获的力量,可能都会变成这个样子。 阶前的叶轻舟冷眼看着,听到身旁孙员外颤抖的呢喃:“这是……这是……怎么会……” 一块瓦砾飞溅,差点崩到孙员外脸上。孙员外大惊失色,忙不迭躲到叶轻舟身后,结结巴巴地求道:“大侠,你你你、快帮我收了这妖吧!” 对比方才,无论如何不信叶轻舟之所谓有妖、不让叶轻舟进门,态度急转。 瞬时,叶轻舟拔剑而出,投掷而去。 宝剑出雪鞘,剑身亦是十分干净的银白色,颀长秀丽,纤尘不染,映着天苍日光,划出一道耀目的线,势不可挡朝黄嗯嗯的方向来。 一瞬都没有,光一样的剑影已经从黄嗯嗯眼侧闪过,伴着嗡嗡剑鸣,嘭一声,刺进裸露的房梁。 刺穿了,仅凭剑锋本身的凌厉。 黄嗯嗯惊诧地回首看着锃亮的剑体,隐隐有蓝白两色的剑气游走于两刃。剑身之上、剑柄之下的位置,镌有两个圆圆的文字,像两个小人。 无论名字,这无疑是一柄绝世的仙剑。 叶轻舟那家伙,竟然直接用仙剑刺过来! 叫他如斯不义,手中无剑了吧。 黄嗯嗯不服气,毫不犹豫地朝着无剑护身的叶轻舟扑去,张着大口獠牙,欲把他吞入雾身中,也算报他昨日以剑威吓的仇。 叶轻舟面不改色,眼见烟雾状的黄嗯嗯就要虎扑过来,扬手就是一剑鞘。 痛! 当头一棒,黄嗯嗯直接被打回原形,双手捂着额头,眼泪挂在眼角。 纵使功力更上一层楼,也还是打不赢。 黄嗯嗯怨怼地看向叶轻舟,却不敢多吱声。 至此,事情可算告捷。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低沉而巨大的闷响,有如狂风怒吼。回首看去,只见方才黄嗯嗯所在的位置,从房里升腾起一股紫烟,渐渐汇集,遮天蔽日。 什么鬼,这和她可没关系! 黄嗯嗯不曾见过这个架势,被吓得愣在原地,其余人更是惊惧恐慌,乱成一团。 一旁的叶轻舟眉头微皱,抬手引剑,铮铮唤道:“旻昱!” *** 【作话】 猜猜师傅会不会来救场。 以后如果有更新,就在20:30吧。 第八章旻昱剑意 剑名旻昱。旻者,天也;昱者,耀也。 应着少年沉静的呼唤,旻昱低鸣不止,猛然从深嵌的梁木里挣脱,朝着叶轻舟的方向飞驰而去。 剑焕蓝光,划破紫烟,捅开一个巨大的窟窿。须臾,被剑气驱散的烟雾又从四面八方重新汇聚成团,补洞弥窟,笼天盖地。 旻昱神仙剑,蓄蕴天之气。雷电炼体,风雨淬刃,轻灵锋利无匹。一般的妖物只要触碰,就会被剑气所伤。 这妖,却丝毫不为所损。 叶轻舟把剑,凝神观望。陡然,方才恢复七八分形状的浓雾旋转成风卷,直袭过来。 飓风浓烟迫在眉睫,身边,还有呆若木鸡的黄嗯嗯和手无寸铁的孙员外。一旦被击中,他们必定会被撞飞,骨头摔得粉碎。 叶轻舟顾盼了一圈身侧身后,放弃跃身躲避,举剑重重一杵。剑尖抵入青砖三寸有余,一面方圆一丈的结界应势布开。 几乎是同时,紫烟煞气如洪水一般冲流过来,尽数砸压在蝉翼一样晶莹透明的结界屏障上。 好重。 千万钧的碾压感悉数回馈到叶轻舟身上,叶轻舟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被滚石压过,连心肺都在痛。 终于,叶轻舟再支持不住,扑通一声,单膝跪到地上,跪到碎裂尖锐的瓦粒中,却仍死死握着剑柄不松,手背青筋凸起。 结界之外,是无边木落与遍处哀嚎。 打在结界上的污烟秽气溃散成小团,涌向四周。碰到树,树瞬间枯死,落叶满地。缠上人,便从人的耳鼻口目钻入体内。 “啊——啊——” 立时,被异物入体的人众痛声惨啸,掐着火烧烟燎的喉咙,五官拧巴成一团。 这样……不是办法…… 叶轻舟垂眸,盯着冰冷的三尺剑锋,加紧了握剑的手。剑柄菱花纹深深印入掌心,沁出鲜红的血,顺着剑脊,徐徐流下。 空气里顿时弥漫起一股异常浓郁的血腥味,隐隐带着甘甜。 嗅觉敏锐的黄嗯嗯第一个闻到,觉得味道重得古怪、香得古怪,望向气味的源头——执剑的叶轻舟。 晶莹似水光的剑气屏障,竟渐渐变成了浅红色,并向四处散发蔓延,一时也分不清是剑光还是血色,抑或是二者相杂。 在弥弥血味中,院中之人接连失神躺地,一旁的孙员外也哐一下趴倒。 幻术? 黄嗯嗯反应过来,赶忙捏诀运气,清心定神。 所谓之幻术,其实是扰乱人的感知,使之神智陷入迷幻。轻则短暂察觉不到现实,重则完全沦为提线木偶。 叶轻舟此举,是为了缓解那些人的痛苦? 正自思索,只见旻昱剑气一荡,威力比之前强了百千倍不止,震得黄嗯嗯险些没站住。 像一阵爽而劲的风,只是带着锈一样的血腥味,除散黑天。 风中,一片片干枯的叶扬扬纷飞。从叶尖开始,恢复成非常鲜嫩的绿色,是只有春天的雨后才会有的新绿。 满掌血痕的叶轻舟拔剑而起,一跃而上,岩岩立于屋脊鸱吻,双指成扣,比出三清印。 指印一出,青嫩的落叶齐齐突向天上浓烟,刀片一样。 可又有什么用呢?锋利灵秀如旻昱,也奈何不了,几片叶子,不过多打出几个小眼罢了。 孰料,流矢般销金断玉的叶片猛的炸开,顿时火星四溅。 整片云烧了起来,红烟黑烟,仿佛火龙盘踞乌云中,里外翻滚,不放过一丝一毫。 热浪习习,烧到最后,什么也不剩。 不该什么也不剩。天地生万物,既有形者,必有其心。 果然,这团雾不是实体。 打那里冒出来的吗? 叶轻舟望向不远处的无顶之屋,如是猜测,转身朝去。 仰头观望的黄嗯嗯只见一阵阵火光四溢,火势骇人。 救命呐! 黄嗯嗯左右乱窜,避之不及,却还是被溅到皮毛上,一片带着火的树叶。 黄嗯嗯惊恐地把叶子扫落,抚着方才火焰停留的手臂,却没有发现任何灼伤的痕迹。 拂却在地的火叶,也好像燃尽了一样,渐渐熄灭,余下一片干枯而完整的叶片。 黄嗯嗯奇怪地拈起这片叶,枯黄干脆,仿佛曾经的绿、曾经的火,都不曾发生,它只是普普通通零落了。 仿佛一切,都是幻觉? 幻觉么? 黄嗯嗯心里直打鼓,眼见叶轻舟追进房里、身影消失,黄嗯嗯抿了抿嘴,夹着尾巴,溜了。 她答应做的她都做了,剩下的可不关她的事。 屋内,一股长久没有通风的闷人味道扑鼻而来,烟尘气、药味,交织夹杂,浸透了一般。 叶轻舟捂了捂鼻,转到里间,只见榻上躺着一个鬓发斑白的老妇人,呼吸微弱,正是卧病在床的孙家老母。旁侧小几,一个蛇缠铜珠的香炉安静地摆着,造型诡异。 腰间辟邪金铃颤颤不止,不等叶轻舟靠近,吐信蛇眼突然闪起两点起诡异的红光,化出数十条黑蛇,血口大张,毒牙尖锐,涌扑而来。 叶轻舟举剑捏诀,化出三十六重剑光,齐齐朝蛇影刺去,直贯蛇头,死死钉住在壁上。 蛇形扑腾,剑意缭乱,叶轻舟一剑劈下,雪刃击金铜,清脆一声,香炉应声裂成两半。 黑灰,泄了一地。 “啊!” 身后骤然传来一声惊呼。 叶轻舟回首,但见醒转过来的孙员外站在门外,扶着门框,难掩痛惜,又很快恢复神色,蹒跚进屋,道:“哎,这顶香炉,是我从一名道人手里买的,花了三千两,没想到竟是妖物,可惜了!还要多谢道长,为我家除害。” 一边说着,孙员外一边冲叶轻舟拱手。 叶轻舟从来没说过,这香炉是妖物。可惜一个香炉,对榻上亲人却只字不问。 叶轻舟对他们的家事不感兴趣,收剑回鞘,冷声道:“不用了。” *** 从孙宅离开,不出三步,叶轻舟吐出一口鲜血。 适才硬接那一下,实打实伤到了心肺。 叶轻舟用手背抹去嘴角的血迹,将口中余下的血腥味咽了回去,直起腰,继续朝前走。 他寻了一个僻静无人处,静坐调息。 脏腑之损,不比外伤。手心膝盖的磨痕裂口,已经尽数结痂愈合,但心肺所受的压迫,需要一些时日才能痊愈。 但至少,叶轻舟不想叫沉月溪太过担心,姑且调整好些。 气运通畅,脉复平静,已是云暗暗,天黑黑,更敲两下,犬吠三声。 叶轻舟扶墙站起,拍了拍衣袖灰尘,徐徐迈步回到家中。 却是黑灯瞎火,漆黑一片,没有一人。 就着一盏小油灯,叶轻舟坐在床头等候,约摸也有小半个时辰,却始终不见沉月溪回来。 今天这个日子,又这么晚了,她去哪儿了? 叶轻舟不放心,敲响了邻居的门,试图询问沉月溪的下落。 邻居大娘笑得别有深意,“你师父啊,好像……好像去天香楼了。” 天香楼,历城最有名的青楼。 *** 【作话】 沉月溪不仅没去救场,还去逛青楼了。 叶轻舟:一口老血。 第九章国色天香 国色天香者,牡丹与美人也。花团锦簇,莺歌燕舞,人间天上,正是天香楼。楼里,还有一味真正的“天香”,是专门调配的,淡漫空中,侵染衣袖,使人心情怡悦。 不过对于疲乏的沉月溪而言,再扑鼻的熏香,再曼妙的歌舞,也无心品赏。 绯红绣金的幔子从楼顶垂落,飘飘然,舞得人昏昏欲睡。沉月溪半个身子倚在二楼朱红的雕花栏杆上,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不经意瞟到楼下角落里一对男女卿卿我我。 发鬓轻散的女子玉颈长伸,眼神迷离,一双雪乳呼之欲出,男人俯在女儿颈间乳上乱亲。 唧唧嘬吻的声音仿佛传到了耳畔,沉月溪下意识避开了视线。 “来一杯?” 一只粉青酒盅探到眼前,抬眼看去,只见一身湖蓝的阮娘,捧杯劝酒,语笑嫣然。 “你这儿的酒,我可不敢乱喝,”沉月溪转过身,背靠在栏杆上,调侃道,“要倾家荡产的。” “乱讲,”阮娘嗔道,“既是我请你来的,自然是我招待你。你海了吃喝。” “勒得我胸口闷,吃不下,”沉月溪低头示意了一眼系在自己胸前的襦裙,丝绸一层一层,“干嘛叫我换成这样?” 阮娘上下打量了一圈沉月溪,很满意自己给她准备的行头妆面,“你整天一身白,跟守丧似的,太打眼,旁人一看就知道不是这里的。” 沉月溪耸了耸肩,“你给钱,你说了算,只是弄脏弄坏了别怪我。” 阮娘呵笑,同倚到栏杆上,嗅着空气里弥漫的天香,啜了一口手中清酒。 恍然一眼,只见木作大门大跨步进来一清俊少郎,黄衣红巾,玉树阶庭。阮娘再定睛一看,拿手肘撞了撞旁边的沉月溪,“咦,那不是你宝贝徒弟吗?” “啊?”沉月溪惊诧转头,顺着阮娘的视线眺看,人群中身量清减、左顾右盼的,不是叶轻舟是谁。 叶轻舟听得沉月溪去了天香楼,脑子一蒙,马不停蹄赶来。将将跨进天香楼的门槛,便有艳丽女子凑上来,热情招呼。叶轻舟不善应付,退后半步,只道:“我是来找人的。” 被婉拒的女子轻笑,媚眼如丝,“来这儿的,哪个不是来找人、找乐子的?” 叶轻舟:“……” 楼上的阮娘兴致勃勃观戏,尤其钟意其中语噎的小郎君——十八九岁的年纪,同时具有少年人的纯净青涩,和青年的蓬勃力量。 阮娘感慨道:“你这个徒弟,端的是一表人才,越来越成熟了哦。” 沉月溪乜了一眼阮娘,并不喜欢阮娘看叶轻舟的眼光以及形容,“什么熟不熟的,他又不是颗果子……” 话音刚落,阮娘柳眉一挑,提醒道:“他上来了。” 在嘈乱无章的人声中、千万眼观望里,叶轻舟抬头,仰见凭栏的盛装的沉月溪,姿势懒懒的,侧头似是在和身边的女人说话。 她真的在这里。 二话不说,叶轻舟登上阁楼,站到沉月溪面前。 烟花柳巷,师傅被徒弟逮到,尤其前一天还一本正经同人家说不要来这种地方。还有比这更尴尬的事吗? 沉月溪干笑,“你……怎么来了?” 他怎么来了?她又怎么来了? 叶轻舟端详着眼前的沉月溪,他未曾见过的沉月溪。罗髻偏绾,流苏长缀,荔枝红的十六破裙恍若云烟,缥色长帛搭在臂弯,连鞋履翘头上都点着珍珠。 鲜妍,精致。 碍眼。 他说她别穿白,今日终见了,却好像七八月的烈日,刺得眼痛。 叶轻舟已说不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皱眉,听闻她在秦楼楚馆,还是见她如此模样。 叶轻舟上前一把拉住沉月溪的腕子就往外走,“跟我回去!” “诶诶诶——”沉月溪提起碍事的裙摆,一边挣扎一边说,“我事还没干完呢。” “你有什么事!” 这是什么地方,她有什么事。叶轻舟想到,只觉得胸口一阵翻滚绞痛,好像又要吐出一口血来。 她缺钱至此吗? 那不如……不如……卖了他的血! 愤怒到极处,转变成一种前所未有的冷峻与强硬。叶轻舟加重手上的力气,拖着沉月溪急速下楼,声调冰冷,“跟我回去。” 沉月溪被拽得手腕生疼,脚步踉跄,险些踩空楼梯。 “小叶子。小叶子!”沉月溪接连叫了叶轻舟好几声,他却置若罔闻,一时之间,沉月溪也有点心情不愉,“叶轻舟!” 应着微愠的声音,皓腕日镯灿然一亮。 火一样灼热,炙得叶轻舟瞬间松了手,闷哼一声,“呃——” 是不是太过了? “小……”沉月溪下意识探出手,想看看叶轻舟的情况,最终收了回来,故作正经,冷淡地说,“我自有我的事,与你无关。你先回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无关? 叶轻舟难以置信地仰头看向台阶之上的沉月溪,“你说什么,与我……无关?” 四个字像透骨的冰水,从头浇到尾,彻底淋灭了他的心火。 “呵,”叶轻舟冷笑出声,“与我无关,确实……” 她是师他是徒,他没有资格对她指手画脚,就像她要收徒,要带黄鼠狼回家,要在这里。 只有她差遣他的时候。 叶轻舟忍不住咳了两声,心肺处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隐痛,轻微,却无法忽略,连同气力也抽去了。 叶轻舟拖着无比僵硬的躯体,转身下了阁楼,离开天香楼。 土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沉月溪还盯着大门方向,有几分痴傻味。 “你徒弟,怕不是误会了,”阮娘慢悠悠走到沉月溪身边,“怎么不直接告诉你徒弟你是来捉妖的,还能有个帮手。” 一旦说了,叶轻舟必不会先走。这里,实在不是什么好地方,情色场,销金窟,暧昧靡乱。 “他不拖我后腿就是——”话音未竟,沉月溪眼眶微缩,飞身而起。 红裙青带,衣袂飘散,舒如流云,最终停落到门口,挡在一个正要离开的姑娘面前,“万幸,总算找到了。” *** 【作话】 换身好看的衣服,当然是为了…… 打架(bushi) 第十章飞天摘星 天香楼睡死了两个人,一男一女,至今未醒。 起初,大家并没没有发现异常,只当两人是夜里颠鸾倒凤太过疲累。连叫了好几次,直到晌午还未有人应,阮娘心觉奇怪,叫来龟公破门而入,只见二人肩并肩躺在榻上,双手交迭在腹部,衣衫整齐,嘴角微莞。 上手推搡,床上男女还是一点反应没有,始终保持着微笑的样子。 木偶人一样。 还有一股奇异的香味,甜腻腻的。 这段时间,楼里也时有姑娘失魂,一夜春风后浑不记事,陪同的客人也精神萎靡、面色蜡黄。 两者一联想,阮娘心内惶惶,稳住众人,便去了通天观。 通天观是历城最大的道观,烟火旺盛地,却不愿意前往同样烟火旺盛的天香楼。 无奈之下,阮娘想起了巷尾的沉月溪。 沉月溪倒没有那么多讲究,人人都是爹生娘养的,何况阮娘出手不菲。 但叶轻舟不能去,所以沉月溪趁机支走了叶轻舟和黄嗯嗯,孰料他还是找来了。 可能这就是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吧。 也怪那汲人精气的妖物,藏得太好,耽误时间。 沉月溪有些厌躁,目送叶轻舟离开,忽闻得一丝妖气,和昏睡二人身上相似的味道。 绿酒红灯中,丁香色的美人起身欲去,身旁男子拉住她香柔的袖子,捂到鼻尖嗅了嗅,调笑问:“美人,你去哪里?” 美人红唇微挑,弯腰凑到他耳边,呢喃:“去……” 字音悠长,迟迟没有下文,男人忍不住转头,迎面一缕如兰之息。 顿时,男子握袖的手松了,板板正正坐在席中,一杯一杯无停歇地饮起酒来。 见此人已陷入迷幻中,女子迫不及待转身,寻着叶轻舟的方向而去。 那个少年人,身上的味道好好闻,像初秋山间的野柰,青中泛红,比这个男人不知好闻多少。可惜那个女人不识货,赶走了他。不过没关系,她会追上他,安慰他。 得到他。 女子越想越开怀,嘴角抑制不住上扬,正要迈出大门,一个红色身影从天而降,挡住她的去路。 “你是谁?”女子问。 沉月溪二话没有多说,左手一挥,月镯脱腕而去。 镯上镌有封印法咒,熠熠生光。女子当即明白此器非比寻常,不可触碰,瞬间从凡人躯体里脱身,跃向高处,如兽一样趴伏在壁上。 被附身的女子失去神魄的支撑,登时晕倒。沉月溪赶忙上前扶住了她,并简单摸了一下她的脉,没有大碍。 正在分神之际,伺伏在高处的妖物伸出利爪,朝着沉月溪脖子抓扑过来,身后赤红三尾摇曳。 一尾百年,三尾,便是至少三百年造化。 沉月溪将怀中女子放下,已没有多余时间出手抵挡,只能身体后仰倒退。一直退到梁柱前,沉月溪突然闪身。妖女反应不及,一双利爪结结实实扣入漆红的柱子里,整个身体撞了上去。 “哈哈哈——”沉月溪踮脚立于旁边的莲花头立杆上,身量娉婷,鞋上珍珠如莲子,忍俊不禁,“原来是只不太聪明的狐狸精。” “我生平,”沉月溪抬起食指,一下一下画着圈,月光镯在她指尖一圈圈转着,语气渐渐严厉,“最讨厌狐狸精!” 说着,沉月溪朝狐女一指,月镯径直追出去。 相较于方才,这次大有不死不休之势,无论狐妖躲往哪里,银镯始终追着她,不放松。 一味躲避,是没有用的,力竭之际,就是受死之时,没有人比旷原狩猎的野兽更明白这个道理。 思及此,狐妖飞身而上,用锋利如刀的指甲割断悬垂数丈的纱绸,挥向镯环。 天下至刚者金,打在至柔的绸上,化掉了所有力气,继而被缚住、裹住,逃脱不出。 沉月溪也是一愣,没想到这只看起来不聪明的狐狸,能想到阴阳相生、刚柔相克的办法,不过也因为月镯没有伤人的能力。然后,沉月溪脸上浮起赞赏的笑。 看在狐妖眼里,却更像嘲讽,以一种强者的眼光审视弱者。 这个女人,确实不是一般的厉害,但她有所累。 狐妖不再正面迎击沉月溪,而是扑向昏倒地上的凡人女子。 沉月溪大骇,也紧忙赶过去相救,一把抓住狐妖的手腕。 狐妖得逞一笑,旋即附身到凡人女子身上,拔下头上银簪,刺向沉月溪心口位置。 没有刺到,不是因为沉月溪退得太快,而是簪子弯了,弯成一个直角。 狐狸,果然狡猾。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沉月溪躲时已来不及,急中用念力将簪子弯折,才没有受伤。 沉月溪不想再跟她磨叽,正要运气,无端的,从心脏冒出一阵、一阵心痛,血烧起来一样,“嗯呃……” 这种独特的痛感,沉月溪至少两年没有再体会过。 今天,是什么日子?不会是十五吧。 沉月溪捂着心口,抬头,从方方正正的窗子里看到圆圆满满的月亮。 她竟忘了,叶轻舟给她用的药,抑或说诅咒。 也难怪她忘了,平日里叶轻舟会早早把他的祖传药方准备好,她喝就行了,根本不用记。 沉月溪懊恼地闭上眼,也因为心头难忍的疼痛。 一旁的狐妖不知道沉月溪为什么突然痛苦不堪的样子,但敌虚正是我强的时候。毫不犹豫,狐妖同时挥出六根长绸,意将沉月溪团团绑住。 没有时间再和这只狐妖纠缠了,必须马上回去找叶轻舟,沉月溪想。 一念之间,藕臂上的星镯裂成七七四十九段,如星环,环绕在沉月溪身后。 彗星一样,四十九段裂金齐齐射出,每一根都锋利尖锐无比,划破柔软不堪的绸缎,连同围困月镯的软绸,一片一片,零零碎碎,花瓣似的凋落。 花雨伴着星光针影,从四面八方朝狐妖而来,避无可避,钉进她的掌心、手臂、大腿。 “啊——”人声,交织着兽鸣,痛苦地吼叫。 沉月溪不忍,但却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先暂时人妖一起就地封印。 腕上最后一光,日镯,恢复本体剑形,纤长秀丽,深深扎入木质地板中。月镯飞来,浮于日光剑柄上,噌然一声,内壁篆文化成金色锁链,封锁住妖狐。 此症,越用功越严重。沉月溪做完一切,痛到几欲作呕,却因为夜里什么也没吃,胃中无物,口里发苦。 稍稍喘息了一会儿,沉月溪养蓄了一点力气,忍着胸口的剧痛,离开天香楼。 回家,她只想。 一路扶墙,一路佝偻,沉月溪终于来到家门口。 推门而入,不见一盏灯亮。 叶轻舟没有回来。 他怕黑,夜里从不熄灯。 “呃……”沉月溪痛得冷汗直冒,紧咬着后牙槽,倚着门,一点点无力地坐到地上,心里只有一句话。 叶轻舟,你……大爷的…… *** 【作话】 天道好轮回,苍天绕过谁。 幸苦回家来,回家没有人。 沉月溪从来不对叶轻舟骂娘只骂大爷,因为叶轻舟没娘,也没大爷。 叶轻舟:什么地狱笑话…… 第十一章师傅月溪(限?) 夜已深了,街道两旁的楼馆仍人声鼎沸,通明的灯火洒在地上,照得道路分外明亮。 叶轻舟走在分外明亮的路上,也不知走了多久,一直到路的尽头,一汪浅塘前。 他不是第一次经过这里,却是第一次见到夜色中的这塘水。 夏日鸣虫的声音清晰嘹亮,风只轻微,水面平得像一面镜子,映出他模糊的影子,还有树梢探头的月亮。 此处,已没有人的灯,却仍明朗可见。 原来在照亮他的,不仅有烛火,还有天上的月亮。 叶轻舟抬头看向西边的夜天,连一朵云也没有,星光也暗淡了,只有一轮皓白明月高悬。 璧玉一样,圆满无缺。 无缺…… 糟了! 叶轻舟脸色骤紧,火急火燎跑回天香楼。天香楼无人阻拦,叶轻舟直接冲了进去,气喘吁吁斥问:“沉月溪呢!” 一片狼藉的天香楼早已人去楼空,阮娘撩起耳边凌乱的碎发,没好气地说:“沉月溪?早回去了。捉妖把我这里捉成这样,我还没找她算账呢……” 不等阮娘抱怨完,叶轻舟已经掉头跑了出去,直奔巷里。 重新回到家门口,叶轻舟推门,却感觉到一股陌生的阻力。叶轻舟急切地加大了力气,推开门的一瞬间,听到闷的一声响。 沉月溪倒在门内,满脸冷汗,唇色苍白。 沉月溪! 胸膛里因急速奔跑而乱跳的心,随着那一声闷响跌入谷地。 叶轻舟火速上前搂起昏迷不醒的沉月溪,接连唤了几声,却不见她一点反应,直接将人打横抱回了屋内。缥青色的披帛被杂草勾住,一点点从蒲草一样虚软的女子的臂弯滑落,遗落在院子里。 叶轻舟抱着沉月溪一起坐在紫竹凉簟上,肩膀托着她的头,指尖聚气成刃,划破了自己手指。 血,汩汩流了出来。 叶轻舟捏住沉月溪两腮,试图掰开她的嘴,但她的牙咬得太紧,勉强捏开一点唇缝,把手指放到她两瓣唇间,血流入口腔,又全部顺着嘴角流出,流落到胸前蔓草纹的罗锦上。 花开叶上,怀中的身体却越来越冷,呼吸也越来越微弱。 “醒醒,”叶轻舟一边喃喃祷念,一边不懈把手指往她口里探,甚至碰到了牙齿,“求你……” 无济于事。 她不会吮,一点也喝不下去。 她必须喝下去! 她不可以有事。 心中下定一种绝不会更改的决心,心情反而镇定下来。 叶轻舟的大拇指轻轻划过沉月溪被鲜血染红、实则苍白的唇,生怕磨破一样,替她擦掉污秽的血迹,然后咬开自己指尖已经有愈合趋势的伤口,吸了一口,低下头。 雨后浅樱一样,无色,冰凉,而柔嫩,叶轻舟吻到时感觉。 轻哺一口,血腥味从男人嘴里扩散到女子齿舌,多余的血水从他们不能完全贴合的唇隙流下,玷染了衣袍裙衫。 就这样,血液混着涎津,一口一口相渡。 数不清多少次,一次又是多长时间,渐渐,怀里女子的身体恢复温暖。 却仍不放心似的,继续着这场相哺,缓缓地。 暖热聚集在他们之间,催发出一股淡淡的脂粉味和酒气,叶轻舟恍惚闻到。 她从不喝酒,也不点妆,叶轻舟第一次从她身上闻到这样的味道。 好香。 熏得人醉。 叶轻舟也从没喝过酒,不晓得醉酒是什么感觉,只是见过捕蛇人把白蛇泡入酒中。初初被浓烈的酒淹没,蛇不断挣扎,紧绷着身体胡乱弹动,慢慢瘫软,慢慢死在酒中。 他的头已昏、意已迷,半步之后就是死亡。但他不仅不退,甚至还想,还想攫取更多,一如醉中的人不知醉。 他轻抿了一口怀中人薄嫩的花唇,随后贴着女子脸颊,滑到耳边,深嗅了一口。 发间肤里,暖香弥漫。手触之下,衣裙柔软。 香纱如云,轻薄细腻,故名香云纱。 嫩黄的上衣浮薄似水上浅冰,隐隐透出女人雪白圆润的膀子。红裙上的碎花细叶,竟是用金丝银线绣成的,在皎洁的月色中潋滟生光。 花红柳绿,奢靡艳香。 她不该是这样的。 她应是无瑕的。 叶轻舟搂紧了怀里的人,手从女人纤细的腰间,一点点爬上肩膀,再顺着手臂向下。扯着,搓着,嫩黄的上衫、荔红的下裙松垮开来,展露出莹白的臂膀与半抹胸乳。 夏间荔肉,溪中玉璧,涓涓细流日以继夜的冲刷,光滑洁白,在剥开、打捞起的那一刻沾上人的体温。 含在他唇间的荔,捂在他怀里的玉。 顺着玉的纹理,荔的软肉,徐徐吻下,亲过秀挺的颈项,咬过单薄的锁骨,留下梅花样的淤痕与浅淡的齿迹。 昏迷中玉人,瘫软无力,脑袋失去男人臂膀的承托,向后垂落在半空。珍珠流苏簪一曳一曳,逐渐从云髻滑脱,落在少年摊开的深黄衣摆上,乌黑的发像瀑布一样落泻。 水仙,雪姬,玉人,无一个不是她,又无一个是她。 欠缺了什么? 他不知道。 空洞,与不餍足,开始吞噬他。 他不满地继续向下侵略寻找,直吻到半托出的乳山。 强有力的心跳,从她胸膛深处传来。 他所能感受到的唯一反馈。 亦是他所要找寻的,渴求的。 不是雪雕玉琢的冰冷躯体,而是活蹦乱跳的鲜活灵魂。 可堪慰暖的灵魂。 他轻抿了一口,眷恋地伏在她胸口,无意识念了出来: “师父……” 瞬间,叶轻舟清醒过来。 他所怀抱的,他所亲吻的。 他的师父,沉月溪。 *** 【作话】 换身好看的衣服,当然是为了…… 姑且算一点肉渣渣吧。 第十二章庄周梦蝶(限) 痛,会死人吗? 不知道,但肯定会让人没有力气,一如现在的沉月溪,哪怕只是想弯动一下手指,也难以做到。 她甚至有点感受不到自己的身躯,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一切都虚飘飘的。 也许在云里,沉月溪想。 腾云驾雾,一日四万里,是只有趋近仙道的人才能做到的。沉月溪小时候蹭过大师兄的小白云,就是这样软乎乎的一团,却又如雾一样把握不住。 只是这云雾里,实在有点太冷了。 忽忽然,有温热的触感贴上沉月溪的面颊,轻轻抚动。 应该是一只手,沉月溪感觉,谈不上柔软,甚至有点硬朗,但动作却很小心,小心得仿佛在触碰一朵虞美人的花瓣。 沉月溪勉强睁开眼,只见到一个逆光而坐的人影。 一个纤瘦的男人的影子。 她也并非在云端,亦不在雾上,而是仰躺在一张雕花床里,身下是绵软的褥子,四周是绯红的帐幔。 这帐幔是如此厚实严密,把他们两个团团围住,仅透出一点外面的灯火,渲染成暧昧的昏红色,投在男人的身上,更显人形暗淡。 谁…… 沉月溪试图开口,嘴巴微微张合几下,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反而含住了此人流连于她唇上的手指。 独特而熟悉的腥甜味道,汇集口腔,从他指上又长又深的伤口。 这么深的伤口,痛吗? 那也不及她的痛。 虽如此,在血液滋养下身体渐渐回暖的沉月溪还是伸出了一点舌尖,舔走了他指尖凝结的血珠,用最原始本能的方法,猫儿一样,试图缓解他的疼痛、治愈他的伤口。 他明显也愣了一下,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温柔的舔舐,没有丝毫贪婪的掠取。 她一直是这样的,他知道的。 刀穿剑刺过的冷硬心脏,终于一日臣服于她的善良纯粹,变得软和。 却还不够心软心甘,不然又怎么会有意图征服她的欲望。 她的唇,碾在他指下,因就血而愈发糜红,给他一种探进红花心蕊的错觉。 但触感无比真实,热腻,粘稠。 真真幻幻,无心再分辨。他并拢了两指,强硬地抵开了她的齿关,伸了进去,足足两个指节。 难受。 察觉他企图的瞬间,沉月溪开始挣扎,侧头欲躲。 而他死死扳着她的下巴,双指压着她的舌头,抵着她的齿根,时不时翻搅几下,感受她软糯舌肉的强烈抗拒,还有不情愿的嗯嗯呻吟。 他不知道自己可以有这么恶劣,对她。 自省过后,他伸进去了更多,碰到了她的喉头。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袭来。 沉月溪重重咬了他一口,奋力推开他,趴到床边,开始干呕,“咳咳咳——” 背上,有他假惺惺的轻拍。 此人! 沉月溪回头,攒眉看着他,控诉他的无状,十分后悔自己的好心。她应该直接用牙啮住他的伤口,咬穿他的白骨,教他痛上加痛,管他是否血流如注。 因干咳而溢出的泪光,妆点在她眼角,有一番别致的可怜意味,亦削减了她的愤怒与严肃。 他自是晓得她在生气,但对着这样的沉月溪,他生不出除了欢喜以外的其他情绪,更谈不上敬畏。 他搂住她双肩,将她捞起,便吻住了她血红的双唇。 对眼前这个身份不明的人,沉月溪好像永远缺少防备,明明前刻他才对她做了那样恶劣的举动,还是轻松被他吻住。 手指的玩弄和双唇的亲吻,沉月溪也说不上来哪个更过分更亲昵,但沉月溪既不希望他玩弄她,也不希望他亲吻她。 她心里隐隐有一个声音,他们不该做这种事情。 她蜷拳锤他,终究没什么力气,刚才推开他那一下,已经是蓄力的极限。男人清瘦,但身形依旧比她宽阔,封锁着她的身躯。 于亲吻之事,他们两个都因没有经验而显得相当笨拙,不会其中的机巧。起先,他们只是嘴唇相贴,渐渐,男人开始不满足于现状。 片刻前,他的手指是怎么在她口中兴风作浪的?是如何揪弄她的齿舌的?他回忆起来,触类旁通,舌头依样伸到沉月溪嘴里,勾着她的舌一起。 手上的抚摸也没有一刻停止,从她毫无意义挣扎的肩头,到手臂,以至于侧乳。 系在胸前的绑带,悄然松懈。垂顺的襦裳,滑到腰间,唯留下薄透的对襟衫子。 她底下没有穿抹胸,嫩黄的上衣近似透明,不用细瞧就能看见她白色的乳、红色的尖。 她不要他看。 沉月溪想着,搂住了男人,开始回应他的亲吻,试图以此勾住他,不要低头。 然这是无用的,沉月溪后知后觉明白,因为人心的不足,靠近了总想再近。她这样只是在抱薪救火,实则引火上身,且她的技术实在拙劣,所谓的回应不过是放松了口腔,拘束地挑着他的舌。 但已足够令他癫狂。 他还以更为有力的拥抱,似要将她的骨骼都拢碎,贴着一层若无还有的香纱,感受到她细腻的肌肤,沿着她笔直的脊沟向下。 脊柱之下,就是臀胯。 他要……下到哪里去? 沉月溪想躲,但前后都无退路,憋得浑身筋弦崩起。 指节分明的手,撩拨到腰处时停滞了。他摸到短襦的下摆,玩味地用大拇指轻轻挑起,然后整只手摸了进去。 粗粝的指腹,光滑的背肌,抚一张上好的琵琶般。 美丽的肩胛骨如蝴蝶翅膀一样扇动了两下,沉月溪紧张得缩起两肩,紧贴住男人,试图用他的衣物掩盖自己几近赤裸的身体。 尖端细细磨在软纱上,微微发痒,发硬。 沉月溪不禁吟出声:“嗯……” 又不禁地,贴着男人坚实的胸膛,磨了两下。 更硬了,石子似的。 身体,却软得不像话,比初时还无力,要瘫下去一样。 欲望的火焰,终殃及抱薪者。 他用手掌托着瘫软的她的背,如嗜血的虎豹,一点点吻舔而下,下巴,脖子,胸口,曲线迂回。 浑身发烫发麻的沉月溪拼命向后曲着颈,摸着他伏在她两肋间的头,想抓住点什么聊以慰藉,碰到了一根尺余长的发带,深红色的,像蛇的信,火的苗。 这火,也许早在最初触碰的那一刻,就已经燃起来了,非要烧个精光不可。 最后一层嫩黄纱衫也被叼开,衣襟向两边散落,挂在沉月溪臂弯,兔儿跳脱出来。 被人无情揉了一把。 “呃——” 哼唧声混着银镯响,玉臂垂,臂环落,打在红帐上,漾开一线缝。 一簇光照进来,照亮了他们。 她看清了他的脸,听见了他的声音。 “师父……”他喊。 沉月溪猛然睁眼,惊魂不定,胸口极速起伏。 原来是梦。 竟然是梦。 *** 【作话】 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 第十三章自欺欺人 五感回笼,沉月溪衣裳规整地躺在床上,呆呆地看着米黄素雅的帐顶,还有些恍惚。 杀千刀的,她梦到了什么? 青楼,果然不是能逛的,梦里都是红绡帐、卧鸳鸯。 卧的还是…… “咳咳——” 沉月溪干咳了两声,喉咙深处翻滚出一股血腥味。 不属于她的血腥味。 她侧头看向外面,黑黢黢的一片,只有窗子投射出一方皎亮。 她起身坐起,撩开帘帐,翘头绣鞋整齐地摆在脚踏上,珍珠步摇置于床头小几。 沉月溪没有取簪绾发,简单踩进鞋子里,步履迟缓地走到门口。 木门吱呀,应声而开。满院溶溶月色,树影婆娑,空彻明亮,白衣少年背身鹤立。 少年亦没有束发,还有些微湿,应是刚沐浴过,所以只穿着内里长袍。 他踱步在迷茫空明的院子里,看到溪水一样蜿蜒的淡青色披帛,近前俯身拾起。 娇贵的丝绸,被初夏乱生的灌木杂草刮坏,勾出丝来,不复平整。 他挑起一缕,只是轻轻用了一点力气,整条帛纱都皱缩起来,越缩越紧。 开门声,从身后传来,惊破夜的静谧。 断了。 脆弱的丝线,崩断在他指间。 叶轻舟怔怔回头,看向倚在门边的沉月溪。 她好像和往常一样,又有些不一样,不仅仅是衣服,更多的是一种感觉。 夜风清凉,吹起她乌黑的长发与俏红的裙摆,不着一饰的出尘,又混着款款盛装的妍丽。 沉月溪抓紧了门框,指甲碰到经年的木头,发出轻微的刺耳声,只有她自己能听见。 她口里像是糊着一层粘稠的蜜浆,完全没办法叫出平日里玩笑的称呼,唯余一句干涩的废话:“你……回来了。” “嗯。”他定定地望着她,回应,连嘴唇都没有动。 仿佛只有风从他们之间走过。 沉月溪不自觉舔了舔唇,又想起梦里唇上的荒唐,撇开目光,随便抓起话题:“嗯嗯呢?” “不知道,”叶轻舟一边回答,一边开始整理手上的丝帛,一层层迭好,“跑了吧。” 随着他手部的动作,劲瘦的腕子上隐约露出一圈绷带。因为和衣服一样是白色,又是夜里,并不明显,但上面的红色痕迹异常刺眼。 沉月溪心下一沉,赶忙上前握住叶轻舟的手,翻转过来一看,果然在他手腕内侧看到殷红的血迹。 好凉,他的手,深井之水浸过一样。沉月溪不知道是因为刚刚沐浴完,还是因为失血过多。 沉月溪皱眉,语气严肃:“你手怎么了?” 女子柔荑,包裹住他半只手,温暖纤细。时隔多年,叶轻舟再一次对沉月溪的靠近感觉到无所适从,下意识想抽回,但是看到她聚起的娥眉,便放弃了挣扎,解释道:“我怕哪天再有这种事,所以准备给你炼一些能随身携带的丹药,放了两盅血。” 割腕取血,足足两盅,也不过炼三颗,而且完全不及一小杯新鲜血液作用强劲。 可谓损己到极致的选择。 叶轻舟毫无波澜,叮嘱道:“不过丹药效力有限,只能备不时之需,延缓疼痛,还是要饮血平气。我方才为你诊脉,你的经络常年不通,我之精血,在你体内淤积不散,明明有助修行,此时于你反而有害,所以发作起来痛苦不堪。你……” 眼见叶轻舟越说越多,沉月溪心头一紧,连忙叫停他:“叶轻舟!” 娓娓道来的叶轻舟不懂她突如其来的愠怒,“怎么了吗?” “你说太多了。”沉月溪沉声提醒。 “什么多?”叶轻舟侧头,有点像树梢呆头呆脑的麻雀。 见叶轻舟依旧不懂,沉月溪直接挑明:“我吃的什么药,有什么功用,这些你都不用和我说。” 叶轻舟愣了一下,继而嘴角轻扬,眼神却犀利,近似一种皮笑肉不笑,咄咄逼人:“你难道不知道吗?你一直以来喝的是什么?有什么益处?” “我不知道。”沉月溪毫不犹豫回答,掷地有声四个字,回应了所有诘问。 三年,除去最开始叶轻舟一句“祖传秘方”,他们再没有讨论过这“秘方”具体是什么。 现在回想起来,是沉月溪从没有过问,就像现在,刻意回避这个问题。 叶轻舟也无时无刻不在回避,回避自己的出身,回避自己的特异。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份特殊的血脉已经招惹了太多的苦厄,他巴不得泯然众人。 所以他应该对沉月溪避而不谈的态度额手称庆。 心中却横生出巨大的、强烈的不悦。 她为什么不面对他的真实? 她也会自欺欺人? 在这样一种莫名不快的驱使下,叶轻舟直接刺破她的谎言,反握住她的手,反问:“那你为什么要封住自己的经脉?” 如果她对他真的有那么功利的利用,早就修为登峰造极了,何必多此一举。三年,三十六个月,那么重的血腥味,她又怎么可能尝不出来。 沉月溪哑然,试图抽回手,但他一点不放松,甚至为了和她对抗,力气越施越大,握得她手指痛,他腕上的伤口又溢出血来。 有时候沉月溪会想,叶轻舟是不是没有痛的感觉,比如此时。 沉月溪放弃和他角力,语重心长道:“这些,都是关系到你身家性命的事,你谁也不可以说,也不应该说。” “你,是我师父。”这世上,他再没有比沉月溪更亲的人了。 “谁都不可以!叶轻舟,人心叵测易变,谁也不能保证,我不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事,”在某些方面,沉月溪是悲观的,“这世上唯一能保护你的人,是你自己。” 你要自己变得强大。 唯有自己,孤身一人。 叶轻舟苦笑,慢慢松开沉月溪,回眸看向庭院里茂盛的榆树,和三年前一点变化没有,心生迷惘:“师父,三年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 【作话】 沉月溪:感觉叶轻舟的精神状态不太稳定…… 下章开始回忆 第十四章拜师之礼 三年前,紫薇花开,历城郊外。 不过彼时的沉月溪,完全不知道前方是哪座城镇、自己又身在何方,就像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往哪里。 她想,也许她可以回家乡。 可她的家乡在哪里呢? 家乡家乡,必然要有家吧。可沉月溪从五岁开始,就在流浪,在一个地方呆的时间最长不超过三个月,并没有那种可以遮风避雨的小房子,也没有亲人。 她以为她会一直这样漂泊下去,然后短折而死。无家可归的人,寿数总不会太长。 直到她遇到师父沉凌,在月牙溪边。 当时她正蹲在溪边饮水,清澈的水面上悄然映出一个灰衣男人的影子,站在她身后。 溪水波纹迭起,并映不出岸边人的表情,这个人又出现得无声无息,沉月溪顿时警惕,微微侧头瞟了一眼。 男人慈眉善目,笑容可掬,说:“刚才,我看到你了。” 刚才,一个和她差不多男孩子指着她叫怪丫头,爹不管娘不要,沉月溪一时情绪失控,激起地上锈迹斑斑的铁片,直朝男孩儿嬉嘲的五官而去。 一切只在一念之间,在即将打穿男孩眼球那一刻,沉月溪回过神,铁片偏离,从他眼角划过,留下一道狭长的伤口。 总是这样…… 总是这样! 她不想的,可她控制不住,甚至越来越恐怖,一点点情绪波动,生气、高兴,都会带着周围的铜疙瘩、铁疙瘩动起来。 她确实怪异疯癫,不然也不会被生父母抛弃。 沉月溪看着被他吓得瘫坐在地上的男童,落荒而逃。 这个高个男人,是来替那个男孩子出气的吗?来抓她的吗? 沉月溪刚刚平复下来的表情又紧绷起来,拔腿就跑。 没跑几步,溪边遍地散落的鹅卵石升腾而起,把她围困在中间。 妖怪? 沉月溪心中浮起两个字,更害怕了。 倏然,漂浮在半空中的石子开始围着沉月溪慢悠悠转起来,其中一粒琥珀色的,飘到沉月溪面前,滑稽地扭了几下,又飞到一边,像逗她一样。 “想学吗,如何物随心动,”他也慢悠悠地踱步到沉月溪面前,“我可以教你。” 沉月溪怀疑地凝视这个不知是人是妖、是善是恶的中年男人,“你是谁?为什么要教我?” “我叫沉凌,是一个修道之人,”沉凌赞赏地端详着面前这个眼神凌厉、充满戒备的小姑娘,说,“你很有天赋,但是不会用。随我上山吧,我教你御金御剑。” 沉月溪错开了目光,低下头,“我没有钱。” 初秋七月,天气还很炎热,沉月溪穿着别人不要的破烂秋衣,是她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 她上不起学。 沉凌笑出了声,摸了摸小姑娘头顶,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也没有名字。”别人总叫她怪丫头,也许她以前有名字,但是她不记得了。 “那我帮你取个名字吧,”沉凌看着弯流如月牙的溪水,清亮明澈,“就叫……月溪吧,随我姓沉。” 沉月溪,自此有了全新的姓名,全新的生活。 食可果腹,居有定所。 那样惬意安闲的山间生活,最终还是落下帷幕。沉月溪是真的打死也想不到,自己会有一天步上同门大师兄木永思的后尘。 木永思像一颗璀璨的星星,挂在无过崖之巅,没有人可以够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沉月溪算是享受了和木永思一样的待遇。 本派弟子,脱离仙门,有过者受诛邪阵,无过者受问心阵。上次剑阵启动,是十年前,为木永思。 大师兄不愧是天道之子,真他娘的厉害,承受问心诛邪两大阵,还能风度翩翩地下山。沉月溪只是从诛邪阵走过,已经浑身筋断骨折,感觉自己快死了。 沉月溪扪着心口,哎哟哟叫唤了两声,转了转架在火上的鸽子。 这是只信鸽,比野味不知肥美多少,沉月溪看到就打下来的。腿上绑的传书她没看,直接扔火里了,信鸽主人也不必担心机密泄露,还能救她这么一个饥肠辘辘的人一命。 她乐于助人行善,不用感谢。 沉月溪见鸽子已经烤得差不多,把火扑灭,美滋滋地撑着下巴等烤鸽凉一些。 好香,沉月溪想。 忽然,身边草丛里传来两声异动。 沉月溪以为是什么狸子狗子闻香而至,转头一看,却是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小乞丐,约莫也就十三岁。 乱世之中,乞丐和猫犬,好像也没有什么区别,甚至不知道谁更可怜。猫犬尚有獠牙,可以自食其力,弃子却只能乞食。 此子比一般的乞儿看起来还要可怜些,不仅瘦小,额头唇角还有新结的血痂。 他肯定刚刚行乞不久,不懂其中门道。此时,他应该可怜巴巴到她跟前,说些软和话、乖巧话,说不定她会好心分他半个腿,而不是像木头一样盯着她的鸽子,一声不吭。 沉月溪拿起烤鸽,晃了晃,他的眼睛也跟着转了转。 沉月溪轻笑,问:“想吃吗?” 他仍旧不说话。 沉月溪也讲不清为什么,也许是他木头一样的眼神,也许因为同是天涯沦落人,沉月溪一时善心大发,摇了摇手里的烤鸽,玩笑说:“可怜鬼,过来。给我嗑三个响头,我收你为徒。” 沉月溪并不是认真的,见他良久没有反应,也不想强人所难,正要直接叫他过来吧,他已经跪倒在地,磕头三下。 并不是那种随随便便的磕,相反非常严正,每一下都很实在,额头上刚结痂的伤疤又裂开,血流满面。 沉月溪见此,吓得不轻,心想这小孩儿也太实诚了吧。 最后沉月溪把那只鸽子全部都给了这个新收的徒弟,自己在一边看着,问他:“我叫沉月溪,你叫什么名字?” 如果他没有名字,她也可以给他取一个,像她师父一样。 名字,听到这两个字眼,他吞咽的动作明显慢了下来,一点点嚼着有点焦苦的鸽肉,良久没有说话。 难道是个哑巴? 沉月溪想,耳边忽然响起一阵飒飒,一柄圆月弯刀以破风斩空之势朝着他们二人旋圈飞来。 闻声的刹那,沉月溪手腕高抬,日镯也旋转出去,如一道绚烂夺目的光,迎上月蓝色的刀锋,锵锵然。 弯刀之刃,豁出一道口,退回到主人手上。 沉月溪好整以暇收回日镯,睨了一眼骑马后至的黑衣人,冷声质问:“来者何人?” *** 【作话】 被生锈的铁制品扎伤,小心破伤风。 第十五章时运不济 来人黑衣黑马,一手接住被弹回的圆月弯刀,一手勒辔,停在距离沉月溪十丈开外的地方。 他不露声色地瞥了一眼刀上豁口,心知此女不是善茬,不想节外生枝,于是好心劝道:“姑娘,你不要多管闲事。” 沉月溪挑眉,略有些苦涩地低头看向身侧少年,“看来,是冲你来的。” 她这辈子是不是气运不佳,心血来潮捡个徒弟,却是个自带仇家的。这个徒弟可能还是个哑巴,一声不吱,嘴唇紧抿成线,感觉在微微发抖。 沉月溪起身,站到少年面前,对马上的人喊道:“你来晚了,他已拜我为师,不算闲事了。” “姑娘是一定要插手了?我们非天教的事。” “非天教?那更无妨会一会了。” 说时,沉月溪已经动手,日镯化剑,直朝持刀之人的人面门刺去。 如光如电,迅雷不及。 黑衣人大骇,连忙用刀抵挡。剑尖与刃面接触的霎时,感觉真的有电流传递到手臂,黑衣人一个没握住,弯刀脱手飞出。 黑衣人心头一紧,急忙用内力牵引,召回弯刀。 属于他的刀兵,朝他飞来,却没有一点减速,根本就不是要回到他手里,而是要斩他的首。 在脱手那一刻,这柄刀已经不属于他。 黑衣人不曾对自己的武器设防,根本反应不及,狼狈弯腰,跌下马来。 弯刀方向一转,飞到白衣女子纤长的指间,像一轮弦月在她指上转动。 沉月溪端量着淡蓝色的刀锋,不住摇头,“这柄刀,不好,血腥味太重。” 审视完毕,沉月溪浅浅一笑,甩了出去,“还给你!” 还他刚才偷袭那一下。 自作自受,他将成为自己刀下最后一缕亡魂。 惊恐之下,黑衣人忘记呼吸,忘记动作。然而弯刀只是深深扎到他腿边,如一块碑。 女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于时,树声簌簌,有黑色的影子在林中穿梭。须臾,便聚集了百十来号人。 站在一旁的沉月溪表情僵住:“……” 这么多同伙?为什么不提前和她说? 人势众多予人以勇气,瘫软在地的人回过神,恶狠狠地拔起剑,一声令下:“上!” 见势头不对,沉月溪赶忙抬手制止,“等等!” 所有人停在原地。 一向识时务的沉月溪知难而退,让到一边,把位置腾出来,“你们人多,我不跟你们打。你们要带他走是吧,你们带吧,我不管了。” 翻脸比翻书还快。 被动成为中心的少年脸色一白,不假思索,转身就跑。 他并没有逃走,而是捡起了沉月溪随手搁在地上的剑。 他知道自己跑不掉,也打不过,那便只能杀身成仁。 拔剑而出,刃锋雪白,对准咽喉。 奋力刺下—— 手中的剑却好像有意识一样,锋刃一转,领着他朝追捕他的人挥砍而去。 剑气盎然,每一招每一式都凌厉成风,大开大合。 但少年终究不通剑道,咬牙发力也不能控制宝剑,没几下就跟不上剑的动作,被甩了出去。 一只手,拉住他的腕子,一并握住了剑。 “你来真的啊,那么想死?”女子眉峰敛起,怒形于色,嗔问,“那你吃我鸽子?” 那样决绝,那样毅然,沉月溪的魂都要被吓出来了。 差点就让旻昱成了杀人剑。 说时,一群黑衣人又要围攻上来,沉月溪瞪了一眼,一手拉着少年到身后,一手猛挥宝剑,更有烤鸽子的银签,裂成四十九段,围绕庇护在二人身侧。 这是沉月溪第一次使用旻昱,不愧是天气涵养的仙剑,威力非凡,随便一斩便伏倒一片。 真得多谢师姐赠剑了! 纵有旻昱,如虎添翼,但沉月溪身上的伤还没好,强行飞剑四十九已经有筋骨摧折之感,她拖不起。 沉月溪瞅准机会,一脚踹开围上来的人,搂住少年的腰,一个飞身,携着他坐上最初黑衣人的马。 就在沉月溪策马的一瞬间,咻一声,有刀刃从身后袭来,割伤她的手臂,正是那柄圆月弯刀。 沉月溪愤愤回首,隐约见到一个蓝色身影,骑着一匹马姗姗来迟,阻止了那群人的追赶。 *** 奔出不知多远,马上少年惊魂尚未安定,感觉抱在他腰间的手渐渐松了。猝然,身后女子整个栽了下去,在地上骨碌碌滚了两圈。 少年慌忙拉住缰绳,跌跌撞撞下马,小心翼翼走到满身灰尘的沉月溪身边,站定。 她手臂上的伤,有毒,流出的血液发黑,沾在雪白的衣服上。毒性强烈,不过这么一会儿,已经扩散到全身,所以嘴唇发紫。 如果不救,可能会死。 死亡,算不算所有人的家乡? 沉月溪想,她大概是回不到记忆中的月牙溪了,因为她已不记得月牙溪在哪里,这世上又有多少叫月牙溪的地方呢? 找,可能也找不到吧。 所以她才说自己时运不好。 仰躺在地的沉月溪还没有完全昏迷,尚存一丝意识。 今天的天气真好呢,阳光温暖耀目,直逼得她睁不开眼,只能看见少年模糊的脸。 “你……要……” 沉月溪嘴唇动了动,好像在说什么,少年没听清,蹲下了身体,附耳到她唇边。 “活下去……”她说。 第十六章一叶轻舟 活下去,沉月溪对他说。 叶轻舟瞳孔闪烁,视线移到女子惨白又灰扑的脸上。 她已经晕死过去,眼睫紧闭。 或许,他有理由救她。 至少,她有能力保护他。 叶轻舟沉思了一会儿,捡起女人的手,替她摸了一把脉。 沉月溪的情况,比外表看起来更糟。她身上有很重的内伤,五脏淤血,每次运气,当是极痛,再加上新毒肆虐,生死只在旦夕之间。 叶轻舟缓缓拔出旻昱,抵在腕上。宝剑锋利,根本不用多动作,熟悉的痛感出现,本就伤痕累累的手腕喇开一道口子。 *** 沉月溪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银河挂在头顶,要倒灌下来一样。身侧篝火微弱,时不时传来几声哔剥。 沉月溪侧头,看见跳跃的火光,还有一个抱腿而坐的少年人。 许是听到了动静,他也转过了头来。 少年生得极白,好像从不曾被太阳灼过,在闪烁的火照中,肌肤有一种透明感。只有瞳仁,黑亮得像乌檀木。 “你是……”沉月溪一时没能把这个面庞洁净的少年和白日里灰头土脸的乞丐联系到一起,直到注意到他额头的血痂,恍然大悟坐起,“小哑巴!” 他只是洗了个脸而已。 叶轻舟撇过头,捡起一根树枝,扔进了火堆,火势抬高了一点。 随着沉月溪身体大幅起伏,一缕长发垂到面前。沉月溪意识到自己头发散了,摸了摸头顶。 簪子不见了。 沉月溪心头一慌,左顾右盼,翻找起来,“我簪子呢?” 不知道的,会以为她丢了什么值钱玩意儿,实际只是一根做工粗糙的桃木簪。 叶轻舟瞥了一眼,淡淡地道:“包袱里。” 声音低沉,雁鸣一般,已经完全出离童稚的清亮,有点不合他外表的老大。 沉月溪惊讶地看向开口说话的少年,按他的话果然在行李里找到自己的簪子,安心下来。 她坐到少年旁边,同他一样抱着腿,拿胳膊肘撞了撞手臂,好玩问:“诶,你不是哑巴啊。” 他就算不是个哑巴,也肯定不算个爱说话的人。 见他再次缄口不言,沉月溪抬起手臂,伤口草草包扎过,怀疑问:“我的伤,是你治好的?” 不仅手臂上的伤,还有被诛邪阵伤及的五脏六腑,都神奇地痊愈了,腰不酸腿不疼。 对这个问题,他倒不沉默以对了,承认得还算干脆:“是。” 荒郊野外,只有他们两个,又没有神仙相助,除了他还能有谁。 沉月溪还是有点难以置信,“这么厉害?怎么做到的?” 真是人不可貌相,怀此异材,无怪乎有杀身之祸了。 叶轻舟摩挲着手里的干树枝,语调也很缓慢:“祖传秘药,可解百毒,可疗千伤……” 说着,他话锋一转,头也转向沉月溪,目光如炬,“但是用过一次,就要月月服用,不可断绝。” 沉月溪感受到了他的机锋,试探问:“如果断绝……会怎样?” “会死。”轻飘飘两个字,一如他对待死亡的态度。 换言之,他出事,她也活不长。 此生不弃,生死相随,沉月溪必须对他做到,单方面。 何等心机! 沉月溪感觉自己脑壳嗡嗡的,完全失去劫后余生的快乐,随手就抓起地上一块石头扔向他,脱口大骂:“你大爷!” 旁边的叶轻舟顺势抬手挡在面前,袖口滑落,露出半截手腕。 一道道深深浅浅的伤痕,错落分布在他小臂,几乎没有完好的皮肤。 沉月溪惊得心凉,一把抓住他的手,撸起他的袖口,竟然整条手臂都是这个样子。 “放开我!”叶轻舟惊恐抽回自己的手,站得离沉月溪远远的,笼好袖子,一直盖到手掌。 鳞鳞伤痕的触感好像还停留在指尖,沉月溪有点难以形容自己的心情,又恨,又觉得可怜,“可疗千伤,你的秘方那么厉害,怎么不自己给自己治治?” “已经给你用了。”叶轻舟回答,眉毛皱得能夹死苍蝇。 沉月溪轻笑出声,“那可真谢谢你了,你人还怪好的嘞。” 事已成定局,无意再追责。沉月溪捡起少年慌忙中扔到一边的树枝,折成两段,撒气一样投进火里。她睨了一眼戒备站在远处的少年,没好气问:“喂,叫什么?” 少年低眉,似是陷入了一场久远的回忆,沉声回答:“轻舟,叶轻舟。” *** 【作话】 高情商:雁鸣 低情商:鸭子叫 第十七章灯火如豆 一叶轻舟,还挺有诗意的,轻灵飘逸,可惜是个心思深沉的人。 沉月溪牵着马走在城里的康庄大道上,无声骂了一句。少年跟在她身边,距离三四尺,目不斜视。 说他奸诈,确实用近似威胁的手段逼迫沉月溪对他不离不弃,但在某些方面,他却有点不太机灵的感觉,心无旁骛地往前走,连沉月溪已经停了也没注意到。 沉月溪望着越去越远的少年,翻了个白眼,无奈喊道:“这里!” 前方的叶轻舟闻声回头,只见沉月溪站在一家医馆门口。 她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应该都好了才对,除了胳膊上的皮肉伤,还需几天自行愈合。 叶轻舟没有多问,依言折回去,跟着沉月溪进到店里。 医馆掌柜是个瘦个男人,正在柜台抓药。沉月溪阔步上前,掏出半两碎银,指着身后的叶轻舟,说:“大夫,给他看看吧。” 一旁的叶轻舟愣了稍许,直言道:“不用了。” “你说不用就不用?你死了我找谁去?大夫,别理他,给他看。”说着,沉月溪直接按着叶轻舟的肩膀去了内间看诊,完全不顾他的推阻。 实话讲,沉月溪暗爽了一下,也有她让他吃瘪的时候。 这种愉悦的心情,在叶轻舟脱下上衣后,彻底烟消云散。 他真的很瘦,没有一点肉,以至于每一根骨骼都清晰可见。这样干瘦的躯干上,遍布狰狞潦草的伤痕,新旧不一,有割的,有磨的,尤其是胸膛处,好几道寸长的刀口。 凌虐,沉月溪只能想到这个词,有点心噎的感觉,退了出去。 这样严重的伤势,饶是行医多年的掌柜看了也瞠目结舌,一边心中默叹奇迹,一边小心翼翼替少年清理伤口。 上药诸事,掌柜交由小药童,自己净了手,出到外间,只见陪同的女子插手站在门口望天。 掌柜大夫走近,缓道:“小公子脉息很乱,伤得很重。” “嗯,”沉月溪点头,可能是医馆肃穆的氛围让她不自觉把声音也放低了,“多久能好?” 能好的吧。 “少说也要一年半载吧。虽然小公子是个福大命大的人,但这伤不是闹着玩的。一定要好好吃药,好好修养。” “嗯。” 大夫交代完病情,不失时机地说:“我这里有些天山的虫草,对体虚之人大有裨益,姑娘要带点给小公子吗?” “嗯。” 里间的叶轻舟整理好出来的时候,沉月溪正好在付钱,至少二两银。 她一手拿剑,一手拿药,对他说:“走吧。” 经过成衣店时,沉月溪又帮叶轻舟买了两件衣服。沉月溪虽然许久没下山,但还是知道,山下的世道,总是免不了先敬罗衣后敬人,而且沉月溪看到破破烂烂的叶轻舟也觉得碍眼。 幸好二师兄给了沉月溪不少盘缠,不过钱总是不经花的,况且她现在不仅要养自己,还有一个药罐子,以及一匹马。 秉持着能省则省的原则,沉月溪只定了一间下等客房。 再下等,那也是头顶青瓦、脚踏灰砖,比风餐露宿不知强多少。沉月溪惬意地躺在床上,左右翻滚了几圈,又伸了个懒腰。 正自享受,木门煞风景地推开。 沉月溪懒懒地坐起,手撑在身后,注视着进来的少年。 人靠衣装马靠鞍,不是没有道理的。只是稍微沐浴拾掇一下,束起发,换好衣,他整个人都清爽了,像一棵年幼的银杏树,秋叶金黄,枝干纤细。 连身躯上的斑驳,也如出一辙。 “衣服,”沉月溪吊儿郎当地挑了挑下巴,“脱了。” 闻声的瞬间,叶轻舟僵在原地,一些痛苦的记忆涌现,紧张而干涩地问:“什么?” “脱衣服,上药,”沉月溪从一堆药里翻出药膏,见叶轻舟还傻不愣登地站着,催促道,“快点。” 叶轻舟缓缓松了一口气,“不用了。” 沉月溪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你这个人是不是有点讳疾忌医啊?” “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背上的你怎么来?”沉月溪作势撸起袖子,“别逼我动手。” “……” 她现在已经很熟练用蛮力逼迫他就范。 叶轻舟无奈,只能照沉月溪说的做,坐到床边,褪下才换上的衣服。 药膏噬渗,痛得少年背部肌肉紧缩,仍是一点声音也没有,只有脑门的冷汗控制不住溢出。 沉月溪感觉自己手心也在冒汗,她真的已经下手够轻了。 上完药,沉月溪收拾好瓶瓶罐罐,从床上搬下一张被子,摊到地上。 还有些发虚的叶轻舟困惑,“你睡地上吗?” “不然呢,让你睡地上?” 老弱病残,叶轻舟占三样。但凡叶轻舟没把她治这么好,沉月溪都会把他一脚从床上踹下来。 简单整理好,沉月溪便要去吹灯。 沉月溪深吸了一口气,正要吹出去,身后悠悠传来一个有点怯弱的、试探的声音,“可以……不熄灯吗?” 沉月溪啊着嘴回头看了一眼,没有回话,然后毫不犹豫吹熄了灯盏,“呼——” 叶轻舟低下头,随着烛火一盏一盏熄灭,暗色渐渐侵蚀他的侧脸。 黑暗却没有完全笼下,还有越来越亮的光源靠近。 一身素白的沉月溪一手捧着一盏小灯台,一手拢着火,慢慢走到他面前,随手放到他旁边的几子上,说:“太亮我睡不着。” 言毕,她潇洒躺到方才摊好的被子里,闭上了眼,道了一句:“早点睡吧。” 就着如豆的烛光,叶轻舟观察到女子清秀的侧脸,远山一样起伏。 她仿若山,又若水一样无常。 叶轻舟忍不住问:“那时……你为什么要救我?不是说不管吗?” 为什么呢?也许是想起多年前流浪的自己,也许是跟随师傅的步伐,谁叫她被逐下山第一个遇到他呢。 无处可去的浪人和孤苦无依的乞儿,也算绝配。 救人,又何须那么多理由。 “你给我磕了三个响头,就算是我的人了。师父,当然是要保护徒弟的,”沉月溪没有睁眼,自嘲一笑,“现在想来,还不如不管呢,让你死在他们手上,总好过祸害我。” 叶轻舟轻笑,“不会死的。” 只会生不如死。 “你也不用多担心我暴毙。”更不用买那些有的没的药,没有那些他也不会死。 “那样最好。”她困倦地说,胸口起伏平稳,好像已经陷入睡梦中。 叶轻舟却一点睡意没有,始终侧身躺着。 他看着几上的灯。 唯一一盏灯,沉月溪留给他的灯。 *** 【作话】 沉月溪就是那种逛药店结果被安利了一堆保健品的大怨种 第十八章飞鸟不飞 忘了有多长时间,叶轻舟没有这么安静地生活。阳光从窗台爬进来,影子越来越短,又越来越长,他可以看一整天。 他们应该已经在这家客栈呆了小十天,沉月溪好像完全没有动身离开的打算,圆木桌上插的花都蔫了两三轮。 说是插花,实际就是丛野花杂草,红的紫的,也没有什么正儿八经的名字,随便插在矮矮胖胖的水罐里,不知道沉月溪打哪儿薅的。 正想着,沉月溪推门进来,端着药送到他面前,“喏,吃药。” 普通药石之效,对叶轻舟而言,其实微乎其微,但叶轻舟并不打算和沉月溪说明,以防沉月溪生疑。 叶轻舟老实接过,一口气喝完,沉月溪已经开始在旁边捣鼓起她的花。 “我们要在这里呆多久?”叶轻舟问。 “怎么,你想走了?”沉月溪换好水,端端正正摆好,“你有要去的地方吗?” “没有。” “你家乡呢,在哪儿?” “忘了。”叶轻舟淡淡地回答。 沉月溪本来还指望叶轻舟能给她指个前进的方向,不想叶轻舟也是个无处可去的人,真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沉月溪摸了摸下巴,无奈道:“行吧,那你便随我去我家乡吧。” “你家乡在哪里?” “我也忘了。”沉月溪两手一摊,说得轻松。 “……” 沉月溪嗤笑调侃,“怎么,只许你忘,不许我忘?” 叶轻舟只觉得沉月溪在戏弄他,撇开了眼。 一只手,攀住他肩膀,裹挟着他往外走。叶轻舟不明白沉月溪又要闹哪出,墨眉横起,问:“干什么?” “你不是要出去吗,我带你出去啊。”沉月溪理所当然地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叶轻舟掰住沉月溪压在他肩头的手,“放开我。” 沉月溪暂且停住步子,不能理解,“你每天就呆在屋里,不会觉得年岁难熬吗?” “不会。”叶轻舟当机回答,毫无迟疑。 这算什么难熬岁月,比这更难熬的日子,他都熬过来了。 “嗯……”沉月溪眨了眨眼,一脸认真,“可是天天呆在屋里,会长不高诶。” 就像树离不开阳光,人也需要太阳。他的皮肤,白得像雪兔的皮毛,而雪兔是只有日光稀薄的冬季才是白色的。 一种异常的、不健康的白。 不过话说回来,现在的叶轻舟离健康有十万八千里的距离呢。 那就更要走动走动,晒晒太阳了。 “走走走,带你去看孔雀。”二话不说,沉月溪重新拽上叶轻舟。 相传孔雀为凤凰所生,法力无边,曾吞下如来,又被如来破肚,故也被尊为佛母。但养孔雀的地方,不是佛寺,而是道观。 沉月溪未曾见过孔雀,只从画里看到过,她大师兄绘的——青梧翠柏间,一双孔雀翔于半空,两相对望,优雅缱绻。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卷尾题诗。 亲眼见到,沉月溪才知道,原来孔雀并不会飞,叫声也哑哑的,并不是她所想象的那样,如凤凰一样锵然凌冽。 但是真的好看。 翎羽纤长柔软,青中泛蓝,在阳光下会闪烁五彩的光,谓之孔雀绿。鸾凤之羽,也概莫如是了。 恰在此时,一只雀鸟抖擞着身子,徐徐展屏。沉月溪激动地搡着身边的叶轻舟,“看看看!开屏了!” 叶轻舟骨头都要被摇散架了,不知道沉月溪为什么这么大兴头。叶轻舟漫不经心瞟了一眼闲庭散步的大鸟,语气冷淡道:“被豢养的奇珍异兽罢了。” 沉月溪仿佛没听到这番煞风景的评点,也可能注意力完全被美丽的孔雀攫住,眼见它掉了一根尾羽,屁颠屁颠凑过去捡。 沉月溪横穿庭院,也没注意身边,刚弯下腰,一个人撞到她身上,没差点把沉月溪撞倒。 “哎哟!我的腰!” 不等沉月溪喊疼,一个老迈的声音响起。沉月溪蒙蒙转头,只见一个五六十岁的老阿翁瘫坐在地上,一手扶着腰。 我的天! 沉月溪倒吸一口凉气,赶忙扶起跌倒在地的老人,“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你这小姑娘,哎哟哟,”老人一边就着沉月溪的搀扶站起,一边指指点点,“怎么毛毛躁躁的,走路也不看路。” 他们两个但凡有一个看路,也不至于撞一块了。 沉月溪讪笑,口中仍道着:“是是,真对不住……” 话音未竟,老阿翁突然看到一个人,忙不迭跑过去,高喊着:“大师!” “您慢点!”沉月溪忙手忙脚跟在旁边,小心翼翼扶着,心想这老人家如此健步如飞,大抵是没事。 老翁直奔从老君殿出来的道士,与之点头致意,恳恳求道:“大师,您无论如何要帮帮我家小主人呀。上回您给的符箓,已经有松动的迹象,压制也非长久之道啊。” 此人玄衣缟裳,头戴芙蓉玉冠,想是观中能长者。 道师摇头,亦是无可奈何,“那庄子阴气太重,我等实在是无能为力。之前不是和你家小主人说过,或许可以找浮玉派一试吗。” “那天大师一交代,我家小主人就飞鸽传书到浮玉山了。历城离浮玉山也不远,十多天了,杳无音讯啊。” 旁听的沉月溪被其中字眼吸引住,眨了眨眼,“飞鸽?” “对呀,”老翁双手一拍,颇有些不满,“就算不来,好歹给个音信。浮玉派的架子,真不是一般的大。” 沉月溪干笑,“恐是……鸽子迷路了,和浮玉山没有关系。” “哼。”老阿翁冷笑了一声,明显不信。 沉月溪有一点心虚,问:“贵宅是有妖怪作乱吗?我学过一点道术仙法,或许可以帮上一点忙。” “你?”老翁怀疑地打量着身边这个年轻又毛躁的小姑娘。 道师也劝道:“姑娘,那庄子凶了有十五六年了,你……” “试一试,又不会怎么样。”大不了跑嘛,沉月溪想。 第十九章白日见鬼 打不赢就跑,沉月溪已经想好,反正没人知道她的来历,算不上给师门丢脸。 但一到凶宅门口,沉月溪就有点想跑了。 曾经朱红的门扉,在日光经年的灼晒下,颜色退却、剥落。唯一一抹亮色,是正中央贴着的巨大黄符,八寸见方,用镇邪朱砂书着道家咒文,已经有轻微消退,阴气弥漫。 沉月溪站在门口,不住发了个抖。 带路的老阿翁并不看见四周的阴森之气,但能感受到这股异常的寒气,与他们二人徐徐解释:“这地方,其实风水极好,北靠山,南邻水。老主人正是看中了这点,专门在这里建了一座别庄。你别说,自那以后,主家生意,一直顺风顺水。 “也不知哪天起,这庄子里开始闹鬼,仆从一个接一个没了。老主人一直没管,就任它荒废在这里。 “老主人去了,现在小主人当家。别看我家小主人年纪轻,但是很有魄力,一心要解决此事。可能也是年岁太久,阴气聚集,通天观的道长都没办法。姑娘要是有本事驱散这些妖魔鬼怪,有重金酬谢的。” 临到门前,老阿翁便止住了,微笑道:“我就送到这儿了,二位自己进去吧。” 说罢,也不等沉月溪回应,人已经溜出去老远。 “喂!”自是没有拦住,沉月溪也没想带一个行动不便的老翁涉险,只是惊叹老头的自觉。 沉月溪无奈挑眉,抬手碰了碰门上黄符翻翘的边缘。 这扇门,年久失修,关节滞涩,怕是不好推开。 “我劝你不要进去。”一旁响起叶轻舟的声音,一如既往静水无波。 沉月溪侧目,“怎么说?” “你看不出来吗?这里的怨气有多重。” 比起这个,更让沉月溪意外的是,叶轻舟看得见这些东西。看来她捡的这个徒弟,资质不算太差。 沉月溪两手一摊,“那有什么办法呢,谁叫我乐于助人呢。” “我看你是多管闲事。” “呵。”沉月溪笑出声。 叶轻舟是最没有资格对她说这句话的人。她不管闲事,他安有命在。 “算不得闲事吧。那只鸽子虽然是我打的,但是你吃的,所以你也应该出一份力,”沉月溪理所当然地要求,突然想到夜里的情景,了悟,“你是不是怕鬼呀,所以也不敢熄灯?” “不是。”叶轻舟回答。 恶毒的心肠,远比鬼怪骇人。黑暗里,叶轻舟会想起牢中被取心头血,一刀一剐。 沉月溪却当叶轻舟是不好意思承认,笑容款款地按住了他的肩膀,“相信我,小叶子。” “出事,为师会拉着你一起的。” 咱俩谁也别饶过谁。 说着,沉月溪用力一提,便拉着叶轻舟跳上了高耸的墙头。 放眼顾去,竟看不到尽头。 沉月溪惊出声:“这也太大了吧!” 这得找到猴年马月啊? 啊,有这个,二师兄送的辟邪铃。 邪物近身,沉月溪是可以感觉到的,所以她一直以为这东西没啥用。果然还是二师兄想得周到。 沉月溪喜滋滋从腰包里掏出辟邪金铃,缓缓摊开手掌。金铃浮于掌心,柔和的金光从葡萄纹的缝隙溢出,振振抖动。 金铃一时左飞,一时右飞,迷了方向一样,最后又落回沉月溪手中。 他们就置身在阴邪之气中,辟邪铃根本找不准方位。 沉月溪尴尬地看向叶轻舟,“那就……自己找吧……” 叶轻舟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指着东南方,“那边。” 十余年无人踏足的地方,又是夏天,到处杂草蓬生,唯有叶轻舟指的地方,荒无生迹。 沉月溪更尴尬了,这样显得她很蠢诶。 “我知道!”沉月溪逞强道,脚尖轻点,拽着叶轻舟踏草而去。 鸟渡苇涧一般,二人最终停落在一间小院前。 与紧闭的大门相反,此处户牖大开,一眼可以望到最里处。 庭院死寂,游廊悠长,一名女子倚坐廊中。她的身形是半透明的,发长到拖到了地上,仿若一尊塑像,只有手在动,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一个布娃娃。 真的见鬼了。 恰时,沉月溪怀中的辟邪铃颤动起来,发出刺耳的铃声。 沉月溪连忙捂住,暗骂:“这个时候你会响了!” 让她躲躲再看看呀! 突兀的声音引起静默女子回头,一张脸白似秘瓷,隐隐发青。 如死人一样诡异的肤色,当然称不上悦目,但仅从她的五官也可以看出,她生前是个美人。 尤其是一双含烟目,双眉之间偏右有一颗红痣。 看见来人,她嘴角生硬地噙起一抹笑,期待地问:“你是我的孩子吗?” *** 【作话】 辟邪铃:您的导航已失效。您的导航已重启。 沉月溪:给我静音! 第二十章星月相映 女人看的、问的,是叶轻舟。 沉月溪完全没料到是这个发展,侧头也问了一句:“你娘?” “……”叶轻舟默了一下,反问,“你觉得呢?” 沉月溪干笑,“应该不是。长得不像,年龄也对不上。” 十六年前,叶轻舟还没出生呢。 然而于鬼怪而言,时间的流逝已经彷如静止。她的意识,仍然停留在她死去那一刻——她一直在等她的孩子,十叁年了,他终于来看她了。 她笑得更开了,施施然站起。 顿时,灰雾横生,隐没日光。 再一眨眼,她提起裙子,跑了过来,顷刻就要到目前。 好快! 沉月溪一惊,当即拉着叶轻舟退到一边,同时挥出日光镯,试图逼退她。 刚硬的日镯像打在一团烟雾上,直接从女人的身体穿过,毫发无伤。 沉月溪难以置信地收回日镯,“怎么回事?” “鬼魂没有实体,”叶轻舟神色严肃,语气严厉,“非特制的兵刃无法伤其分毫,你应该早知道。” 她进来得那么自信,叶轻舟当她是早有筹算呢,竟然对这些一无所知。 沉月溪理直气壮反驳:“我上山之后就没下过山,也没收过妖、降过鬼,我打哪里知道?” 沉月溪不满地嘀咕了一句:“都是邪物,还分这么细。” 现在这个情况,沉月溪是真的萌生退意了。 想到做到,沉月溪奋力一跃,就要带着叶轻舟离开。 没腾多高,一根荆棘缠上沉月溪的左脚,又尖又长的刺扎穿她的罗袜,扎到肉里,硬生生把她拽了下来,紧接着又是一阵风,把沉月溪吹开老远。 召雾弄风的鬼母面露凶色,眼角裂出条条斑纹,怒道:“谁也别想,再带走我儿子!” 说着,女人高挥广袖,周匝荆条疯长,像蛇一样斗折而来,缠向沉月溪。 沉月溪脚踝生痛,忍不住骂了一句市井脏话,怒从心头起,一出手就是十成十功力。 星镯裂成六十四段,便是六十四股念力控制,缭目乱眼却又暗中有序,将荆棘根根划断。 匍匐前进的荆条棘刺却像斩不尽一样,一茬接一茬地袭来。 正在沉月溪疲于应对时,沉月溪发现女鬼已经不见身影。 她隐入了雾中。 这比看得见的荆棘丛莽可难对付多了,沉月溪立时绷紧了精神,提防着女鬼从后偷袭。 最后感知到的现形方向却不在她身边,而是…… “叶轻舟!”沉月溪近似咆哮,想跑,脚是瘸的,根本来不及,“身后!” 独自在远处观察的叶轻舟没有那么敏锐的感知力,在沉月溪的警示下怔怔回头,只见到一张狰狞可怖而悲痛流泪的脸,双手伸开,试图抱他,而他的脚下,仿佛结了冰,根本动不了。 “啊!” 就在要被触碰到刹那,一个环状的东西猛地打到叶轻舟腰上,把他推出去老远,摔到地上,滚了两圈。 胳膊,脱臼了。 叶轻舟忍着痛,捂着手臂,从地上爬起来,观望了一圈。 原是沉月溪抛出的镯子。奈何不了鬼魂,就只能推叶轻舟一把。皮肉伤,总好过被鬼吸去阳气。 只是奇怪,本该对女鬼毫无威胁的银镯推开叶轻舟后,因惯性打到女鬼的手,没有打空,反而留下了一道火焰灼伤的痕迹。 沉月溪的叁只镯子难道各有功用,刚才推他的,内含封印之法? 叶轻舟顿悟,连忙喊问:“你会封印术吗?” 叶轻舟猜得不错,沉月溪方才使的,正是月镯,不然他就不止是在地上滚两圈那么简单了。 经叶轻舟提醒,沉月溪招法一变,转而以月镯出击。 鬼母神色一变,急忙指动丛丛荆棘,刺向银环,却被闪现的星镯之段一根根破开。 星之段护卫着月之环,汹汹而来,直逼得鬼母连连后退。 她躲避的动作极快,月镯根本捕捉不到她,而且她还能散去身形。一旦她隐入雾里,敌暗我明,危险的将是他们。 在旁观战的叶轻舟心思一动,用能活动的手捡起一枝荆棘,毫不犹豫刺入指尖,滴滴鲜红的血涌出。 他回忆起被施此术时的感觉,双指一弹,血滴化蝶,扇动着孱弱的翅膀,飞向鬼母。 血蝶两翅拖曳微光,散入女人的瞳孔,映射出一场绮丽的幻梦。 梦里,没有那些兴家旺夫的谶语,没有强纳,没有幽禁,她的孩子也一直在她身边,穿着她亲手缝制的衣服,健步朝她走来,喊她:“娘——” 她伸出手,在即将触碰到的时候,一切如萤火,散去。 “噗——”叶轻舟第一次施用幻术,又是凶煞厉鬼,心力根本吃不住,遭到怨气反噬,一刹都没坚持住,喷出一口血。 幻境无痕,除了施术者和中术者,局外人无法参见,沉月溪甚至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叶轻舟用了惑心迷梦,后面瞥见叶轻舟吐血晕倒才察觉。 乱来! 趁着鬼母片刻神失,沉月溪当机掐印,催动月镯所镌古文清咒。金色的篆文浮现,如锁如链,一圈圈游绕在鬼母身侧。 月镯之印,可清怨气,可度执念。 鬼母没有多挣扎,青白色的脸上反而浮起欣慰又苦涩的笑。 “孩子……”她微笑念出最后一叹,十六年前身死如此,此时魂飞亦如此。 见此,沉月溪面色一暗,随又定下心神,认真催念清怨咒,欲送她往生。 随着月镯的光辉越来越透彻,鬼母的身形也越来越淡,化作尘屑,随风散去。 雾散云开,日光和煦。沉月溪抬头望着天边,耀眼的阳光刺进她的瞳孔,微微发痛发酸。 地上,留下一只灰破的布偶。 第二一章辟邪金铃 l as huwu.c o m 一切如尘埃落定,强行展开幻术的叶轻舟也终于坚持不下去,晕了过去。 他有点意识不清,感觉自己在做梦,晃晃悠悠的。 耳边响起一个空灵的、女子的声音:“小叶子?” 是谁?叫谁? “小叶子,小叶子……”她又唤了几声。 叶轻舟微微睁开一线眼,看见女子乌黑的发。 她正背着他,缓慢前行,像一只船。 “嗯……”他应了一声,又困倦地闭了回去,紧紧搂住了她的脖子。 ***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i 5 2y zw.c om 叶轻舟这一觉,足足睡了三天,醒来的时候,他已干干净净地躺在客栈的床上。 “小叶子。”一声女子的呼唤,仿佛又把叶轻舟拉入昏迷的梦里。 叶轻舟侧头,看见窗边的沉月溪,怀抱着插满紫薇花的水罐,笑靥胜花。 “你醒了,想吃点什么吗?”她一边关心问,一边走向桌边,放下换好水的花,一瘸一拐的。 叶轻舟的目光落到沉月溪脚上。她趿拉着鞋子,也没穿袜,脚脖子露在外面,荆棘缠破的伤口还没完全结痂,又红又肿。 八成是伤到骨头了。 叶轻舟想到崎岖的田间小道,她一个人负重前行,心上像是被挠了一下,迟疑问:“你的脚……” “不妨事。”沉月溪无所谓地摆了摆手。 看样子也没请大夫看。 叶轻舟眼睛瞥向别处,状似不经心道:“可以敷一些艾叶、透骨草,止血镇痛,能好得快些。” 沉月溪缓缓坐到木墩上,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凝着叶轻舟,“原来你不止有祖传秘方,还会治病啊。你医术怎么样?” 有关过去、能力,叶轻舟都不想提及。他大可以和以前一样冷酷回答不会、不怎么样,但此时的叶轻舟却有点做不到这样不近人情。 叶轻舟正不知怎么回答沉月溪,恰时响起敲门声。 沉月溪欲起身,叶轻舟已经下床,先她一步,“我去开门。” 门外,客栈小二哥客气哈腰,冲屋内的沉月溪说:“大师,徐公子想见你一面。” “徐公子?”沉月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称她大师又是什么鬼,“什么徐公子?” “就是城南别庄的主家徐公子。徐家差人找了您三天,现在城里都传遍了,您治退了通天观都奈何不了的恶鬼。” “那个老伯啊,你叫他进来呀。” “好嘞。” 小二哥笑嘻嘻应着,随即领来了一溜七八个人。为首的气度仪表都非凡坦然,正是徐公子。 二十九岁的年纪,坐镇主事,盘一家生意,确实很年轻。他生得也很端正,最惹眼的莫属他的眉目,额心偏右一颗痣。 沉月溪愣神无言,扶着桌沿迟缓地站起,痴痴地盯着他。 他们应该素昧平生,但她的目光却难掩惊愕,悲伤的惊愕。徐公子觉得奇怪,笑问:“大师怎么这么看着我?” “呵……”沉月溪垂眸,扯出一个笑,“没什么。徐公子找我有什么事吗?” “大师帮我们解决那么棘手一件事,我是特意来相大师致谢的。”说着,徐公子示意身后的下人上前,奉上谢礼——人参一根、锦缎数匹、白银百两。 白银是早前就许诺的,锦缎是因为听说她是女子,人参则是给她养伤的。 “小小心意,不成敬意。”徐公子道。 看着白花花的银子,沉月溪两眼放光,“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大师客气了,”徐公子儒雅地拱手一礼,“大师是初来历城吗,此前好像不曾见过,不知大师师承何人?” 闻言,沉月溪收起财迷的目光,讪笑,“徐公子见谅,我已被逐出师门,不敢自报家门,恐辱师父威名。” “大师这样好的本事,当是门中翘楚,怎么会被逐出师门?” “此事说来嘛,就有点话长了。简而言之,就是……”沉月溪思索了会儿,云淡风轻地吐出四个字,“偷人被抓。” 话音刚落,沉月溪又意识到有些不对,更正道:“啊,不对,不是人,是只狐狸精。” “……”徐公子愣了一下,陪笑,“大师真是风趣。” 沉月溪像是被这一句称赞取悦,哈哈大笑,慷慨地说:“你我投缘,我送你一件东西吧。小叶子——” 沉月溪招来叶轻舟,在他耳边交代了几句,“拿过来吧。” 附耳倾听的叶轻舟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并不太想动,但看着沉月溪可怜巴巴的瘸着腿,还是听话取来了沉月溪要的盒子。 沉月溪把木盒双手奉上,徐徐叮嘱,“徐公子,此物可避邪祟,护你平安,但是不能打开。” 徐公子好奇问:“里面是什么?” “反正公子也不打开,何必知道里面是什么呢?” 徐公子一顿,也不疑有他,双手接过,点头致谢,不再叨扰。 望着徐府众人离去的背影,叶轻舟冷笑,“你把那个布偶给他又有什么意义呢,你不觉得荒唐吗……” 沉月溪没有看见那些幻境,在她眼中,鬼母不过是因为失去儿子化作恶鬼。沉月溪把鬼母唯一留下的布偶转赠给她的儿子,也算了却死者的心愿。 可死者之死,正是徐家酿成的,仅仅因为一点红痣、一则谶语。下令除鬼的,也是徐家这位年轻家主。 人世,真是糟透乱透了。 “算了,”叶轻舟也不想多费口舌,像沉月溪对徐公子之问盒子的态度,“反正你也不知道……” “我知道。”沉月溪淡淡地说。 她看到了,在她念咒渡魂时,那些记忆悉数涌入沉月溪的脑海,比叶轻舟还要清楚其中细节。 “那个徐公子,一出生就被抱走了,根本不知道这些事,也怨不得他,”沉月溪有一下没一下拨弄着瓶里艳丽的紫薇,“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想,她会乐见我这么做的。” 那样爱子的母亲,怎么会责怪无知的孩子呢。那个布偶,到他手里,才是最好的归处。 沉月溪释然微笑,随之伸了个懒腰,瞟见叶轻舟依然冷着张脸,从怀里掏了一把,“小叶子,别老苦着个脸了,为师也送你一个东西。” 说着,沉月溪朝叶轻舟一扔。 叶轻舟眼疾手快接住,摊开掌心一看。 真正能祛除邪祟、护佑平安的,辟邪金铃。 *** 【作话】 叶轻舟:偷人,狐狸精,要素齐全啊师父,你玩挺花。 沉月溪:还行还行。 叶轻舟:……(拳头硬了) 回忆结束 第二二章榆钱榆木 再然后,沉月溪决定留在历城。一来因为他们两个病残,行动不便,尤其是叶轻舟,脱臼吐血,病上加病;二来反正他们也没去处,此番为徐家除妖,名声大振,小有所成,正好就以收妖为业。 沉月溪一眼就相中了这座院子,因为很喜欢院中的榆钱树,招财进宝。 由此可见,沉月溪真的很爱钱。 晨光中,叶轻舟站在树下,摊开紧攥的手,出神地看着陪伴自己三年的辟邪铃。 “发什么呆呢?” 沉月溪一从房里出来,就看到叶轻舟傻站在树下,也不知道在琢磨什么,问道。 榆木疙瘩榆树下,真是绝了。 闻声,叶轻舟暗暗把手拢进袖子里,目视沉月溪走近。 她换回了惯常的寡淡打扮,气色也恢复红润。阳光打在她脸上,晶莹莹的,像一颗剥了壳的荔枝。 这颗荔枝,看起来是好的,尝起来也是好的,心却有点黑,不忘问:“诶,你去孙员外家‘挣’到钱没有?” 叶轻舟眼珠左右转了一下,云淡风轻回答:“花了。” 言下之意,挣到了,花光了。 “花了?花哪儿了?” “我去天香楼找你,花了。”没钱谁让他进那个门,当时的叶轻舟脑子一团浆糊,哪还管得上什么钱不钱。 “你……你……你个败家子!气死我算了!”沉月溪气得如同一头牛,咬牙哼哧了一声,夺门而出。 “去哪里?”叶轻舟问。 “散步!”沉月溪没好气地说,头也没回,“你给我在家闭门思过!” *** 沉月溪一场步,散到了天香楼。 白天的天香楼,本就门可罗雀,又刚闹过妖怪,更是一个客人也没有。 楼内却十忙碌地在收拾布置。阮娘站在大厅中央,挥着团扇,熟练地指挥着仆婢换杯碗、摆屏风。妖魂附体的女子还钉在二层阁楼木柱上,眼睫长闭。 余光内,阮娘瞟见姗姗而来的沉月溪,冷笑了一声,道:“沉月溪,我还以为你不敢来了呢。昨天跑得那么快——” 阮娘斜着眼睛,打量了几下面前的沉月溪,“急着去偷男人?” “啊?”沉月溪蒙住,失笑,“阮娘这说的什么话?” 阮娘素手轻抬,点了点自己颈侧。 沉月溪也捂住了自己相同的位置。此处,有类似莓果的痕迹,她晨起照镜发现的,胸口也有。 不肿,不痛,不痒。 沉月溪轻轻用指甲刮了刮,嘴角上挑,“被蚊子咬的吧。” 阮娘翻了个好看的白眼,无视沉月溪的假笑。她纵横风月场这么多年,还想骗她? 沉月溪也没继续接茬,说起正事:“狐妖还附身在那个姑娘身上,我来驱除封印,你们躲一下……” 话未竟,一柄团扇挡在沉月溪腰间,不让她上前。 沉月溪看向执扇的娇美娘,疑问:“阮娘这是什么意思?” “你把我这里砸成这个样子,又闹出那么大动静,我的客人,都不敢来了。所以呢,我准备办一场赏狐宴,也算这只狐狸精赔我的。三天,你把她留我三天,我再给你五十两。不然,不仅捉妖的钱我给不了你,这砸了摔了的,也只好叫你赔了。”阮娘一脸娇媚,也掩饰不住语气里的威胁。 赏狐精,多么稀罕一件事。消息一出,定会惹得人趋之若鹜,天香楼的名声还能更上一层楼。亏阮娘能想出这个主意,难怪新置的屏风器物都有狐狸纹。 若没有这样的心思手段,又怎能一个人支撑起这偌大的天香楼呢。 沉月溪也不得不拜服,不住点头,似是答应:“再给五十两,这当然好啊……” 话音刚落,沉月溪急急弯腰捂着腹部,“哎哟,我又肚子疼了。哎呀哎呀,封印,封印要松动了。” 在沉月溪一声声叫唤中,封印狐妖的金文锁链果然在慢慢变淡。猝然,狐妖附身的女子瞳孔大睁,嵌入四肢的星镯之钉被弹出体外,一道红影从女子体内飞出,从窗户逃走。 见势,沉月溪脚尖轻点,飞身抱住直往下掉的女子,将她安然放好。 “沉月溪!”阮娘眼睁睁看着一切,柳眉飞挑,掐得折扇都要折了。 “真是对不住了阮楼主。”沉月溪手一挥,日月星同时恢复镯形回到她腕上。沉月溪礼貌赔罪,“我最近身体不舒服,既让狐妖逃了,银子就不收了。那两个人,大概明天就能醒了。再会,啊,还是不要再会了。” 说罢,沉月溪一溜烟就跑了。 “楼主,这……”侍立在侧的婢女试探问阮娘。 阮娘不住扇风,恢复惯常的悠然神情,语气还有点气,“随她去吧,以后说不定还有倚仗她的时候。本来也没想过能说动她。” *** 离开天香楼,沉月溪本欲直接回家,感觉到身后一直跟着个尾巴,无奈叹了一口气,喊道:“别藏了,出来吧。” 隐在树后的赤红狐妖现身,问:“你……为什么要放了我?” “难不成你想被人观赏三天?那也好办,现在回去,阮楼主想必会很高兴的。”沉月溪不忘戏谑。 眼见小狐狸变脸,沉月溪也收起嬉笑,正色警告:“我本来也没想把你怎么样。但我奉劝你一句,汲人精气,不是正途,稍有不慎就会堕入邪道。这次我放了你,若是再被我逮到,可就没这么简单了。” “可我本来就是妖怪,”狐妖挑眉,“你,又有什么资格说我?” 狐妖凑近沉月溪,嗅了一口,坏笑,“你身上的味道,好熟悉啊。” 初秋淡淡的果香,还有一股涩味。 这个味道…… “呃!”狐妖正在细嗅回忆,腹部中了一掌,把她震开一丈远。 树荫下的沉月溪面色暗沉,明显有点不悦,“你走不走?不走,我把你抓起来去我家院子里挖萝卜。” “哼!”狐妖瞪了沉月溪一眼,变回真身,一只漂亮的红狐狸,消失于密林。 枝叶静谧,唯有风动。 沉月溪默默摸了摸自己颈侧,若有所思。 第二三章山青雾白 闭门思过,思什么过? 欺师? 叶轻舟一边对着小药炉扇风煎药,一边盯着药罐蒸蒸的水气出神。 不多时,院外传来一阵规律的指节扣门声。 不知道是谁,反正不是沉月溪。沉月溪习惯握拳锤门,声音更闷,而且会吵吵嚷嚷地喊他。 叶轻舟回过神,放下蒲扇,出去开门。院门外,一男一女两人,男的着青提剑,女的着白悬玉,皆是风姿卓绝。 青衣男子率先开口,彬彬有礼:“请问,沉月溪,住在此处吗?” 叶轻舟不露声色地打量了他们二人一番,“你们是?” “我们是沉月溪的同门,路过此地,前来探望。”白衣女子回答。 肤白靥粉,眉乌唇红,开口却语声虚弱,明显心力不足,气不达丹田。 唇是点的,眉是描的,有伤是真的。 门内的叶轻舟想到沉月溪的胡编乱造,“红薯派?” 白衣女子微愣,“什么派?” 红薯派,倒也很符合他们这位古灵精怪小师妹的作风。 为首青衣男子会心一笑,冲黄衣少郎揖了一礼,报上来历:“在下,浮玉山莫雨声。” 白衣女子也拱了拱手,报上姓名:“沉白依。” *** 初夏枇杷成熟,有老阿婆当街叫卖。沉月溪经过时,闻见清淡的枇杷香,嘴馋就买了半打。 钱一分没讨到,反花了二十文。 不过没关系,重要的是开心。吃东西最开心。 沉月溪提着枇杷,喜滋滋敲门,口里喊着:“小叶子,小叶子,开门呐,为师回来啦……” 这次开门的速度很快,沉月溪一拳差点没锤上叶轻舟胸膛。 门外的沉月溪摇了摇手里金黄的果子,一笑咧出尖尖的虎牙,“看为师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枇杷。可惜买少了,不够招待客人的。 叶轻舟示意了一眼院内,“你红薯派的师兄师姐来了。” “什么红薯派?”才两天,沉月溪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的胡说八道。 “你说什么红薯派?”恰时,小院里传来一声男子略带笑意的质问。 说不上来的耳熟。 沉月溪歪头,寻向声音的源头,从叶轻舟瘦削的肩侧看到一个高挑的男子,穿的正是山玉青。 浮玉之山,峰峦青翠,晨雾朦胧,就像浮于云间的青玉,故名浮玉山。浮玉派,亦以雾白山青为底色。门下弟子,女者着白,男者着青。 “师兄!”沉月溪呆了一瞬,又看到后从屋里出来的沉白依,一把冲上去抱住,“师姐!” “嗯,”沉白依被扑了个满怀,差点没站稳,眼底笑意不改温柔,“月溪。” 一旁的莫雨声抱剑在怀,不忘戏谑:“三年不见,你就是这么编排我们的?红薯派?” “诶……这个……”沉月溪眼睛提溜一转,“当年祖师得道,正是在浮玉山下的苕溪畔边。苕,不就是红薯吗。也不算我瞎编。” 沉月溪蒙混了一通,生怕二师兄如当年揪她念书一样喋喋不休,热情地拉他们坐下,只问:“师兄师姐怎么下山了?” “来看你呀。”莫雨声随手搁下佩剑,笑说。 于时,叶轻舟端茶出来,闻见他们的谈笑。叶轻舟脚步一顿,瞥了一眼侃侃而谈的莫雨声,还有桌上的剑。剑身漆黑,剑柄上有简朴的菱形格纹,同旻昱一样。 与莫雨声相对而坐的沉月溪咯咯笑个不停,嗔道:“骗人。” “也不算骗人,”莫雨声用沉月溪那一套回答,“我们收到消息,青州地界有妖物作乱。我们奉命下山除妖,感应到你在这里,就想来看看你过得怎么样。” 青州。 和历城完全不在一个方向,说一句“专门来此”也不为过。 叶轻舟给莫雨声倒茶,不小心淌出来两滴,默默压稳手,继而转向沉白依。 面东而坐的沉白依礼貌接过茶水,颔首致谢,又轻轻放下。 沉白依小心翼翼瞥了一眼对角的莫雨声,犹疑地插了句话:“二师兄,这次,可能要你一个人去青州了。我……就不拖累你了……” 闻言,莫雨声笑容敛起,目光转向沉白依,担忧多过震惊,甚至可以说没有震惊。打从沉白依主动要跟他下山,莫雨声就知道,沉白依别有用心,只是现在才说破。 莫雨声攒眉,“你是怕拖累我,还是要去昆仑天山?” 莽莽昆仑,与天地兮同寿,与日月兮同光。百神所在,万兽所栖。 一听到这个地方,沉月溪多少也猜到了几分,“师姐,你是要去找那只狐狸吗?” 沉白依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对不起。二师兄,月溪。” 一句道歉,已经足够说明一切。 莫雨声浅叹一口气,“我们之间,何必言这些。但是白依,你身体还没好,昆仑遥远,天山高寒,我是不会让你一个人去的。” “对呀师姐,太远了,你不能去,”沉月溪也跟劝,“要不然我替你去。师姐你和师兄去青州,这样两边都不耽误。” 天山寻狐,沉月溪? 自顾自饮茶的叶轻舟透过杯沿瞄了一眼不知道在担心什么的沉月溪,心里筹算了一会儿,放下杯盏,状似随意地建议道:“莫若这样,莫道长随沉白依姑娘去天山,我们去青州。” 随之,三双眼睛齐齐投向叶轻舟。 依照白依师姐的个性,天山她是势必要去的,但对于一个重伤初愈的人而言又确实危险。 沉月溪两手一拍,“就这样决定了,到时候浮玉山脚下汇合。” *** 【作话】 叶轻舟:触发关键词。 青州,古九州之一,渤海以南,泰山以北。 陈杳:这听起来有点像我的地盘。 作者:别,你们不是一个世界观。 第二四章天阶夜色 yedu 7.co m 入夜,沉月溪洗漱好,握着微湿的头发进屋,便见沉白依一个人站在剑架旁,盯着架上旻昱发怔。 沉白依缓缓伸出手,在距离剑身一寸时,停住了,只是隔空摸了摸。 似是感应到前主人的气息,旻昱身上发出淡淡的白光。 “师姐,旻昱已经等你很久了。” 直到身后响起话声,沉白依才回神发觉沉月溪。沉白依依依收回手,道:“现在,你才是它的主人。” “我只是代师姐保管而已。” “我已经不能用剑,”如此沉重的话语,沉白依的吐词语调都很平淡,微笑挂在脸上,“旻昱跟着你,很好。” 说罢,沉白依擦过沉月溪的肩膀,出了屋子。 好什么好!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ye d u6 .c om 沉月溪惋惜地望了一眼旻昱,阔步跟了出去,恨恨地说:“师姐,你的拂云剑意用得那么好,怎么能再不用剑呢!” 依然浅笑的沉白依坐在树下石凳上,仰头望着小自己六岁的沉月溪,“你的剑,才用得好。” 这是真心话。 大家常说木永思是不世的天才,其实沉月溪也不遑多让。她刚上山时,未曾修炼,就可以御金控剑。及她下山,已经可以飞剑六十四,操纵自如。 在这样的沉月溪面前,任何人都相形见绌,包括沉白依。 沉白依曾经嫉恨过沉月溪。 可月溪依然帮她。 沉白依满心悔怆,低头垂眸,“月溪,我对不起你。” 久别重逢,一天内的两次道歉。 沉月溪心中酸涩,贴着沉白依坐下,搂住沉白依的胳膊,头靠在她肩上,“师姐,我们之间,不必言这些。师姐待我那么好,教我练剑,教我读书……” 初至浮玉山,每一个寒冷的夜里,她们师姐妹二人抵足而眠、促膝长谈。师姐指着书上的诗文,一句一句教她念。 “天阶夜色凉如水……”沉月溪回忆起那时的山月繁星,和现在的一般无二,“坐看牵牛织女星。” “是‘卧看’,你又背错了。” 沉月溪挑眉,拉长了声音,“我们这不就是‘坐看’吗。” 沉白依一脸无奈地摇头,笑出了声。 *** 西侧,走廊梁柱后,莫雨声远远观望着月、白二人,也不自觉浮起了笑容。 莫雨声最不想见到的,就是他们师门四人分崩离析。 这样,真好。 正自欣慰,背后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莫雨声回头,但见那名冷面寡言的叶姓少郎。 按理说,叶轻舟叫沉月溪一声师父,莫雨声自也当得起他一句师伯。但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莫雨声总觉得,这个少年人对他有一种莫名的敌意。 少年的目光,从方才莫雨声看的沉白依、沉月溪身上,游移到莫雨声,继而是莫雨声的佩剑。 “叶公子好像很感兴趣我的剑?”莫雨声抬手举剑,论而道之,“此剑名地坼,天剑双剑之地剑,乃家师所赠。与旻昱一样,是庐山仙师锻造。用的是天外陨石。” 一天一地,一阳一阴。 剑成双,和人有什么关系。 “哦。”叶轻舟说,回房,关门。 莫雨声:…… 等下。 不是说好的,今晚他俩睡一个屋吗? 嗯,确凿无疑了,这小子确实对他有敌意。 *** 【作话】 这一夜,除了沉月溪,没一个人睡好。 第二五章暗香浮动 四人兵分两路,挥别莫雨声和沉白依,沉月溪、叶轻舟二人随即也启程前往青州。 青州距此有千里之遥。沉月溪虽然自行封住了经络,功力倒退,还是可以御剑的,但是还要带上叶轻舟就有点勉强了,所以他们二人只能骑马赶路。 一枣一黑两匹马,是昨天东市买的,还有其他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全是莫雨声掏的钱。连带一路上的差旅,沉月溪也没有略过。 除此以外的驱邪捉妖钱,沉月溪是一分没要。 厚道如她。 马行百里,直至日暮方才到一个小镇。再下一处人烟地,不知又要多远,且是人困马乏,沉月溪便携叶轻舟安顿在了此间。 “打尖还是住店呀二位?”眼尖的店小二忙不迭凑上前询问。 “先打尖,后住店。客房两间,有没有?”沉月溪回问。 “有!”小二哥主动接过沉叶二人手里的缰绳,笑嘻嘻回答,“二位先进店看看吃点什么,房间这就收拾。” 这家客栈码头好,在两条街交汇口,往来客人不少,想来口味也不差。于是沉月溪同叶轻舟寻了个空桌坐下,就着招牌点了两个菜。 等待的间隙,叶轻舟给沉月溪倒了杯水,道:“按照这个速度,约摸半个月就能到了。” 之前没细想,现在沉月溪有点反应过来,叶轻舟在去青州这件事上倒是出奇主动。 沉月溪端起茶水,脚下轻轻踢了叶轻舟一下,挑眉,“诶,你老实说,怎么愿意跑这一趟?” 叶轻舟面不改色啜了一口茶,反问:“我为什么不可以跑这一趟?” “我还不了解你?你才不喜欢管闲事嘞。” 可她要做的闲事,哪一桩他没陪她做了?连徒弟,他都陪她、帮她收了。 收没收到那是另外一回事。 叶轻舟瞥向满面笑容的沉月溪,脱口而出:“那证明还不够了解。” 语意语调,听起来都颇为怨怼。 他自己,又了解自己的心思吗? 一些不可说道所以也不可思量的东西隐隐浮上心头,堵得人心慌。叶轻舟匆忙收回和沉月溪对视的眼,嘚一声放下杯盏,起身上了楼。 怎么说变脸就变脸? 沉月溪莫名其妙,提醒:“喂!等下上菜了!” “没胃口。”叶轻舟头也不回答道。 二楼,相邻两间客房,将将整理好。叶轻舟进到左手那间,收拾的小丫鬟正在点香,福了福身,便施施然离开。 幽雅柔润的香味逐渐充盈整个房间,闻起来有点像龙涎香,很熟悉。 龙涎冰片,止心痛,助精气。 叶轻舟老家的药柜里收有一小块,价值千金,想来这家客栈大抵是不会用这么名贵的香料的。 可能因为是滥竽充数的熏香,叶轻舟的非但没有心气平顺,反而越来越躁,越来越累。 叶轻舟疲惫地躺到陌生的床上,闭眼捏了捏鼻梁。 他想要念,却又无从念起,最后只是唇缝微张,吐出一口气。 在燥热的夏夕,连形状也寻不到。 第二十六章花好月圆 夏天的夜里,时常是凉的,尤其是有风的时候。 蒙昧中,榻上的叶轻舟感觉到一阵冷意,幽幽睁开了眼。 漆黑的天,兑了柔和的光,交融成浅墨一样的晚色,铺排在眼前。 转头,顺着风来的方向看去,米色的麻帐微漾如波,稀疏的织孔筛出窗外圆润的月色,朦胧,而洁亮,似女子薄纱下的肌肤。 临近晦日,月应如钩,不当如斯圆满。 还来不及奇怪,一阵风过,月被漂泊的云遮住,房间顷刻灰暗了下来。 介于醒睡之间的叶轻舟只觉得双目干涩,脑子也有点混沌。他右手撑起身体,坐起,准备去关窗。 “去哪里?” 床榻里侧,传来慵媚的女声,但因为话音太过简短,无法一耳辨认。 不敢辨认。 应着声音,一具柔软的女体靠了过来,靠到他背上,双手从后搂住他的脖子,整个人近乎挂在他身上。她疑声叫他,掺着很重的鼻音,没睡醒似的,“嗯?小叶子?” 身体有一瞬间僵硬,叶轻舟怔怔侧头,撞上一双井水样的眸子。 他们住处的那口井,就是这样的。不管白天还是黑夜,总是黑漆漆的,见不到底。 老人常说,不要盯着井看,被水鬼拖下去也不知。 就这样无声无息地一沉到底,越陷越深,陷入这眼夜下的水里,连同呼吸也溺毙其中。 他不再感觉到风,不再感觉到冷,不再感觉到自己,却清清楚楚听到她的声音,她扪在他胸口的右手。 “小叶子,”她说,“你的心,跳得好快……” 最后一个字节,轻到缓到近似气声,带着熟悉而陌生的香气。 似有什么隐秘被拆穿,叶轻舟惊恐地推开攀附在他身上的女子,逃离到床帐之外,大斥:“谁!” 披散着头发的女子被猛然推倒,闷哼一声,侧躺在榻上,身量婀娜如山丘,一起一伏一起。 她微微扬起头,嗤笑,“你问我?” 慢慢悠悠地,她撩开帐子,赤脚踩到地上,行到他跟前,逼视着他,“你说我是谁呢?” 深沉的夜色令她的长裙失色不少,但仍可以辨出是明媚的妃荔色。柠黄的上衫大喇喇敞着,只能称之为挂在肩头,袒着两膀,肌肤如雪,点着片片落梅。 “沉……月溪……”颤抖着,他念出了她的名字,终于。 在梦里,隐秘的梦里。 云销去,皎洁的月辉再次撒满人间,撒到她银盘样的脸上,泉井般的眼里。 晦暗退去,只余明亮。 沉月溪,他的师傅。 最初那段日子,叶轻舟是不叫沉月溪“师父”的,总是连名带姓,沉月溪每次都会纠正,说他没大没小。 这回,她没有揪住这个不放,反而更近了一步,几乎要贴上他,温柔地抚上他的侧脸,道:“是我,小叶子。” 她略有冰凉的大拇指轻按住他有些颤的下唇,又重复了一遍:“是我……” 月光下,他们的影子互相交迭,融成一团,投在床上,像一对拥吻交欢的男女。 这样近,鼻尖有若有似无触碰到的感觉,暗香缠绕。只稍一低头,就可以吻到。 她踮脚,扬高了下巴。 叶轻舟撇开头。 吻将,落空。 “你不是……”叶轻舟喃喃语道,不知道是说给她听,还是自己,“你只是梦……” 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叶轻舟就知道,自己在做梦,虚假的梦。 然从他略有艰难的吐词中,她听出别样的否认意味——因为梦是假的,所以所有的心情也应该是假的。 “呵呵,”她轻笑出声,反问,“那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为什么不敢看她?为什么心跳加速? 因为……因为…… 一切呼之欲出,最终被沉默掩下。 而她不容以缄默跳过这个问题,于是赤裸裸地揭穿,捅破所有的不敢言说、欲语还休,因为她本身就诞自他狂跳的心脏。 “小叶子,是你梦见了我。” “是你,”她贴在他脸颊上的手微微用力,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转过头,看她,“想要我。” “现在,我就在这里,”她朝窗外递了个眼色,水遮雾绕的眼睛微微眯起,含笑含妖,“你看,连月都在成就你的圆满。” 此世彼世,再寻不到这样称他心意的良夜美景,天上月,眼前人。 怪异的满月之辉下,叶轻舟却越来越清醒,“不是因为月在成就我的圆满……” 是因为他的妄欲,爆发在月圆那天。所以面前的她,是这样一身装扮,这样一身痕迹。 红裙,黄衫,披发,袒胸,雪肌,红痕。 近妖。 欲念化成的妖魔自可以窥听他未说出口的心里话,继续低语:“在这里,一切就不是妄欲。” 但这里,也不是真实。 沉月溪,是一直朝前看的人,叫他珍重自己的人。 叶轻舟掰开她冰凉的手,垂视着她,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浅笑,有些苦涩,又有些幸喜,“你,确实不是她。” 头脑彻底恢复清明,叶轻舟嗅出那股陌生而熟悉的暗香,原是龙涎的味道,整个房间都是,她身上尤其浓郁。 非他所爱,入他梦来。 此间,是梦境,也是幻境。 有人试图用幻梦之境困住他? 可这终究是属于他的识海梦境,由他操纵。 一念九百次生灭,木质梁柱发出细枝,疯狂蔓延,爬满整个房间,以其独特的草木气息,驱散了扰人心神的熏香味道。 一枝纤细的枝干也自她脚边发芽,扭曲着攀缠上她的大腿,缚住她整个身体,越来越紧。 他要将这个梦,将她,硬生生缠碎? 她不懂,歪头,透过缠绕在眼前越来越密的枝叶,问:“这里,不好吗?你想要的一切,都在这里。” “你说的不错。”叶轻舟回答。 不等她明白他认同的是她哪句话,叶轻舟继续道:“可我想要的,从来不在梦里。” 应声,浓绿的叶片簇拥着开出紫色的花盏,满堂绿云红霞。 紫薇花。 象征好运的紫薇花,开在他们相遇的时节,开满每一个历城的夏天。 “小叶子,长乐未央,永受嘉福……”在绚烂如烟霞的夏花中,她微笑合上了叶片一样美丽的眼睛,化成一只蝶。 深紫色的,翅膀边缘泛着淡淡金光。从他眼前飞过,飞出窗外,飞向月亮。 *** 【作话】 紫薇花的花语:独立,好运,沉迷的爱。 第二七章一朝蛇咬 再次睁眼,不再有花有月,一切笼在浓重的阴影下。台上余留的灯火微弱,照出两点红瞳,死盯着叶轻舟。 叶轻舟骇然清醒,连忙呼道:“旻昱!” 应声剑来,气势汹汹。汲精取气的妖物感到杀机,一下跃开丈余。 然而脸侧还是被剑气划破一道口子,鲜血浸出。 妖物穿着一袭黑衣,发盘如蛇,缀着朵朵红茶花,与唇色瞳色相应。一条红黑相交的小蛇从她颈后现出,爬上她脸颊,吐了几口蛇信,血色被舐尽,伤口也消失了。 “竟然醒了?”她冷笑,尾端上折的眉毛挑起,十分凌厉,“你果然不好对付,我的蛇涎香也困不住你。不过看起来——你好像没什么力气呀。” 因失精气,叶轻舟的手脚尤是冰凉的,握剑都无力。叶轻舟不露声色地瞟了一眼左手柜子上的小香炉,冷声问:“沉月溪呢?” 借香发动幻术,折射人心之欲。堪不破,则醒不来,任人施为,最后分不清是死在现世还是梦境。 沉月溪素不善幻术。 叶轻舟心情低沉,默默将食指抵在剑刃上,划开一道小小的口子,轻微的痛感如电一样侵入四肢百骸,驱散无力。 黑衣女妖煞是得意地抬袖掩笑,“沉月溪?多亏了你,她还在隔壁做好梦呢。” 沉月溪不是等闲之辈,要造出能长久困住她的幻境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仅凭蛇涎香是不够的,若是加上叶轻舟的梦境之力就简单多了。 其中内情叶轻舟自是不知,也没心情多听她废话,只听进去了最后半句。 沉月溪最好还没事。 叶轻舟恢复了一点气力,趁黑蛇妖志得意满还没反应过来,扯下腰间辟邪铃扔出,朝香炉击去。 蛇涎香可以压制叶轻舟,所以他第一步就是灭香。蛇妖又岂能让他得逞,赶忙去救,截下金铃,揣住香炉。 再回首,叶轻舟已经跑到门口。 “想跑?”蛇妖不屑轻笑,广袖一挥,数十条黑蛇从她袖口飞出,爬向叶轻舟,转瞬就缠满他四肢。 “你真是太不乖了,这样是要吃苦头的。”蛇妖假惺惺地叹了一口气,就要朝叶轻舟而去。 迈步的瞬间,她整个人被定住一样,和叶轻舟交换过来,蛇变为枝条,爬满她全身。细弱,却一层层紧箍得挣脱不开。 幻术?什么时候? 不等她思索,一剑穿心而过,毫无犹豫,毫不手软。 执剑者叶轻舟仍旧冷着一张脸,乌木般的眼珠倒映出蛇妖的红瞳,透着一种极端的不耐烦和愤怒,比妖邪更妖邪。 叶轻舟轻易不会使用幻术,因为沉月溪不喜欢他用。现在,他却没有多余时间跟她耗。只要一招制敌。 叶轻舟一把拔出贯穿蛇妖胸膛的旻昱,跑出房间,跑到隔壁。 沉月溪的房间,同样燃着蛇涎之香。右侧,漆红雕花床,纱帐垂撒,女子倩影安详躺在里侧。 “师父!”叶轻舟喊着,大步流星靠近,撩起半边帐子。 却不是沉月溪。 床上女子猝然睁眼,以手化蛇,顺着叶轻舟的手臂滑行,绕上叶轻舟脖子,一口咬在叶轻舟后颈。 异样的冰冷感从蛇口毒牙注入叶轻舟体内,遍布全身。叶轻舟霎时脱力,躺倒在床侧。 女子呵笑着坐起身,打扮和刚才叶轻舟交手的女妖如出一辙,只是黑瞳红衣。 红衣女妖优哉游哉把弄着咬伤叶轻舟的红鳞黑蛇,斜睨着面色苦痛的少年,嘲道:“你不是连幻境都能看破吗,怎么这时候这么不当心?” 话音刚落,本应重伤待死的黑衣蛇妖也老神在在进来,除了前胸后背破口的衣物,看不出一点伤痕。 黑衣蛇妖见到此情此景,知是阿姐已经得手,冲叶轻舟冷哼了一声,“你的鬼心思,当真多得很。引我碰到带血的铃铛,趁机发起幻术。小小年纪,这么心狠手辣。我也要你尝尝一剑穿心的滋味!” 叶轻舟没有理会黑蛇妖的狠话,强忍着疼痛,只是问:“沉月溪在哪里?” 一旁的红衣女妖觉得可笑,“你自身都难保了,还想她呢?” “沉月溪,在哪里!”叶轻舟仿佛只有这一句,咬牙问,但因为受蛇毒影响,身体虚弱,并没有多少气势。 红衣女妖无奈而轻蔑地嗤了一声,答道:“她,在我肚子里了。莫急,我马上就让你去陪她。” 死…… 初听到这个回答,叶轻舟感觉到一阵从心肺深处发出的揪痛,比蛇毒更难受,本就局促的呼吸更加困难。 良久,他回味过来。 沉月溪没有死! 他感觉得到,她跳动的心脏。 叶轻舟蓄起一口气,朝远处黑衣女妖方向,长剑一挥。 锋利如旻昱,没有人敢正面迎击。在叶轻舟挥剑的瞬间,女妖双双避开。 从旻昱剑端发出的剑气,却非蓝非白,而是血腥的红色,继而化成只只紫红色的蝴蝶,成百上千。 黑衣蛇妖紧忙抓了一把,抓住一只,蝴蝶马上消散成光,大部分飞了出去。 去找到她! 叶轻舟目送血蝶,心中默念。 是化蝶之术。 红衣蛇妖脸色一变,掐住叶轻舟的脖子,恶狠狠地质问:“你同花玉奴大人是什么关系!” “不知道……”叶轻舟强忍着窒息感,“你在说什么……” 红衣蛇妖加重了力气,看着手中的少年脸色由白转红,却始终不语。 “阿姐,”一旁的黑衣蛇妖劝道,“他能和玉奴大人有什么关系,而且玉奴大人已经销声匿迹三年了。我们来,不就是为了吃了他吗?他的精血灵气,可比孙家那两个老东西强多了。” 红衣蛇妖似是听进去了,一点点松开了叶轻舟。 叶轻舟干咳了两声,为了拖延时间,接了一句:“孙家,两个?” “对呀,”黑衣蛇妖好整以暇坐到叶轻舟旁边,娓娓道来,“孙家那个老男人,也是坏透了。想他娘快点死,好继承全部家财,竟求到我们头上。反正总有一天是他的,何必心急嘛。结果把我们的香炉弄坏了,我们岂能饶他,就送了他一程,去陪他娘。” “不过归根结底,我们修炼的香炉是你弄坏的,你是不是该还我们?”她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挑起叶轻舟的下巴,贪婪地舔了舔嘴唇,“你应该有点感觉了吧。不要怕,我会疼你的……” 话音未竟,一支光矢猝不及防射来,朝着黑衣女子面门。 察得危机,两只蛇妖齐齐腾起,避开锋芒,警惕地瞪着来人。 来者女子长发及腰,银镯绕腕,衣白似仙,面厉如鬼,命令一般的语气:“手给我拿开。” 第二八章蝴蝶引梦 沉月溪不是一个常做梦的人,都是一觉睡到大天亮。 最近她的梦,委实有点多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不是同上次那样的春梦,可也有点棘手。 在乌漆嘛黑的林子里兜了不知几圈又回到起点后,沉月溪不耐烦地扫手,以日镯直破拦在眼前的巨树。树折倒,顷刻又长出枝芽,恢复如旧。 沉月溪叉起手,抬眸看了一眼高挂西天的盈盈圆月,还有相伴长星,意识到不对劲。 她怕不是陷进了什么幻术迷境中。 天道酬勤,这句话时真时假,但在幻术修习上一定是假的。历来在幻术上有大成者,无不天赋卓绝。一般人,只能到一般水平。而沉月溪,是一般水平也达不到的人,何况她还不够勤奋。 学不好,自然就不想学了。不学,就越学不好。 沉月溪叹了一口气,只得继续开始兜圈子。 方才抬步,西天月照处,翩翩飞来一只紫蝶。 古怪的梦里不知道有什么古怪的东西,是故沉月溪下意识摆手驱除,赶蚊子一样。蝴蝶却不惧不弃,闪躲着往她身边飞。 陡然,心跳好像停了一拍,微微开始抽痛,有点上不来气。 不是吧,梦里月圆,也要心绞痛吗? 虽然没有真实发作那般剧烈,却伴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强烈的恶心感。 “哕——”五脏好一阵翻滚,沉月溪捂着嘴,干呕了好几下,感觉吐出了什么东西。 脆弱,轻盈,却鲜活的某种东西。 沉月溪移开手一看,竟是一只蝴蝶,和徘徊在她身边的那只花色一致,翅膀边缘泛着月辉一样的光泽。 掌心蝴蝶轻轻扇动起绚丽的翅膀,飞向半空,与另一只相会。蝶儿双双,缱绻舞动,似是在给她引路。胸口间的疼痛也随即停止。 沉月溪隐隐有所感,不再犹疑,跟了上去。 一直朝着月光明丽的方向,诡秘之森渐渐远去身后,取而代之的是漫漫花开的小径。 蓦地,一阵狂风起,卷起千万片紫色花瓣,朝沉月溪吹来,吹迷了她的眼。 眼睛一闭,再一睁,她已只身躺在客栈榻上。眉心处驻立着梦中样子的蝴蝶,一只,在她睁眼的瞬间翩然飞起。 是梦境的变换,还是已回到现世? 沉月溪脑子仍是混沌的,试图起身,有点头重脚轻,一脑袋又砸了回去。 痛。 看来不是在梦里。 沉月溪晃了晃头,总算清醒了一些,也顾不得只穿着一件抹子,趿拉着鞋子,追着飞蝶就冲了出去。 他的蝴蝶寻到了她,那他呢,在哪里? 迷宫一样的客栈长廊,弥漫着丝绒般的香味,阴暗而曲折,因为有蝴蝶的指引而显得一无是处。沉月溪一路飞奔,终于走出迷境阵法,寻回自己真正的房间,一眼望到床上的叶轻舟。 旁边还有两个不三不四的女人,轻佻地挑着叶轻舟的下巴,嘴里的话不干不净。 “我会疼你的……” 疼你大爷! “手给我拿开!”沉月溪顿时感到血气上涌,直要冲破天灵盖,甩出日光之剑,朝黑衣女子射去。 闪避开来的二女背靠背站立,直面突然出现的沉月溪,震惊,“你怎么……” 不等她们发问,沉月溪已经召回日光剑在手,二话不说朝她们袭来。红衣妖女急忙甩出袖中蛇,抵挡来势汹汹的沉月溪。 日光剑纤细不过二指宽,却至坚至利,触之必伤。面对吓人的蛇口,沉月溪眼都没眨一下,一剑斩断赤蛇七寸。 然这只是障眼法,实际是为了扰乱她的视线。扑涌而来的蛇后,探出一只手,在沉月溪面前晃过,带着幻术之法。 并不是那种强烈的、控制人的幻术,实则她们也控制不住沉月溪,但也足够令沉月溪陷入一瞬间的恍惚,便能乘虚而入。 电光石火之间,闪着光辉的蝴蝶从沉月溪眼前飞过。沉月溪霎时醒过神,一个侧身,把住蛇妖手腕,一剑刎颈。 一个来回,位置对调,沉月溪站在叶轻舟前方,剑泛寒光在手,蝴蝶萦绕在侧。 沉月溪乜了一眼脚边躺着的黑衣蛇妖尸体,又抬眼看向一脸惊诧的红衣女子。 丝毫不给喘息之机,沉月溪又发起第二波攻势。不知是不是因为失去助力,红衣蛇妖丝毫没有迎击的意思,只顾躲避。 躲,不是逃。 沉月溪也不会让她有逃走之机。 沉月溪穷追不舍,正要飞剑,身后猛然扑来一条丈长的黑蛇。沉月溪赶忙侧剑抵挡,激起一道剑气,将其震开。 黑蛇化形,竟是原本被刺倒的黑衣蛇妖。 姐妹二妖再次并肩,起死回生的黑衣蛇妖摸了摸干净的颈侧,冷笑,“你们果然是师徒,一点不手软。可惜,你是杀不死我们的。” 一般人见到这幅景象,早已自乱阵脚。沉月溪却仍一副冷相。 世上没有不死之身,肯定有什么玄妙。 但必须要速战速决。叶轻舟的状态不太好,一开始还能强撑着坐着,现在已经躺倒了。 一念兴起,沉月溪腕上星镯碎裂成段,齐齐射出,纠缠住二人。 四十九段针芒,根根明锐。二女紧绷精神应对,一个不防,一剑飞来,便刺穿了红衣女妖的的胸膛。 飞针只是掩护,飞剑才是真招。 这正是刚才她们对付沉月溪的招数。 黑衣女妖脸色剧变,见沉月溪得手开始朝自己而来,赶忙退避。 大概半刻,沉月溪周遭不知打哪里冒出数百条毒蛇围聚过来。沉月溪立时扫出星针,钉住蛇头。 回头一看,红衣女妖果然已经恢复如初。 沉月溪好整以暇站定,大概明白了其中端倪,“你们好像很怕,同时受伤啊?” 一个濒危,另一个就只会躲了,也不逃。 闻言,二女具是皱眉,相对看了一眼。 看来她没猜错,沉月溪想。她第一次杀穿黑衣的,第二次挑穿红衣的,就是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 沉月溪嘲道:“那你们应该一个一辈子躲在深山老林,这样就不会死。” “不这么做,是因为你们必须一起?因为共用一颗内丹?”沉月溪上下打量了一圈二人,“内丹在谁身上?” 还是说随时可以转移? “你猜?”眼见沉月溪已经看透她们的秘密,二人也准备兵行险着,一前一后扑了上去。 带头者是穿红衣的,她似是完全不惧沉月溪手中利剑,甚至在沉月溪扬剑时挑起一抹笑。蛇妖以身接剑,反手就抓住了沉月溪。用了死力气,完全不容沉月溪挣脱。 与此同时,黑衣蛇妖趁机跃到沉月溪后方,以手为刃,朝沉月溪的心脏掏去。 她们可以死无数次,但沉月溪只能死一次。 黑衣蛇妖正得意,咻然一声,背后刺来一剑。 什么…… 黑衣蛇妖震惊低头,看向自己胸口,只看到剑刃雪白,贯穿整个胸膛。 是旻昱。 “我没心情猜。”沉月溪十分随意地抬手,银镯归于腕上,旻昱重回鞘中。 兵行险着,故意露出破绽,沉月溪也会。她们不过两个人,沉月溪却可以御剑四十九甚至更多。 她才懒得猜,都杀了就行了。 在毫无怜悯的垂视中,二妖化作齑粉。沉月溪一袖成风,灰飞屋外,门也被吹得关上。 罢了,沉月溪提起裙裤跑到榻边,扶起床上的叶轻舟,关心问:“小叶子,你没事吧?” *** 【作话】 沉月溪就是典型的高攻低仿,魔抗为零 沉月溪:可我这三年捉妖经验不是吹的。 作者:那以你和叶轻舟相处三年的经验猜一猜,他到底有事没事(笑) 第二九章忒煞情多(限) 59w t.co m 蛇性冰冷,毒液更甚,注入身体,像是凉水兑进沸汤,血液霎时冰凉。 冷到极致,又转为一种前所未有的灼热,烧得叶轻舟五脏六腑都融到了一起,黏糊成一团,堵在胸膛。 叶轻舟伏在床上,每一口吐息都竭尽全力,紧揪着床单,拧出一道道褶皱,手背上青筋隆起。 “小叶子,你没事吧?”沉月溪紧张地坐到床侧,扶起一脸痛苦的叶轻舟,隐隐看到他颈侧的伤口。 两点针尖大小,浅浅的,似是蛇牙的伤痕。 沉月溪探手抚过叶轻舟那处肌肤,想看清楚些。眨眼的功夫,两点齿印已经完全愈合,只剩下轻微的红痕,再寻不到踪影。 这就是叶轻舟,体质异于常人,伤好得比普通人快十倍。这样得天独厚的体质,此时倒成了麻烦,沉月溪想给他划破伤口放毒也不能。 沉月溪又慌又乱,来回摩挲着叶轻舟侧颈处微红的皮肤,有轻微发烫,试图翻找出伤口的一点痕迹。 女子的手,冰凉得像云母白玉,却又不似玉石坚硬,柔软轻和。 “师父……”叶轻舟念着,捉住沉月溪贴在他脖子上冷玉般的手,握得很紧,身体却完全无力一样,躺到她身上,有些哽咽地诉道,“难受……”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i yu z haiwu. xy z 叶轻舟整个人挂在沉月溪身上,方才切实感受到他的体格,早已不是少年的弱削,尽管仍然清瘦,肩膀宽阔处可以整个罩住沉月溪,沉月溪几乎要用全身的力气才可以支撑住。 他的手也是,完全握住她,那样用力,传出微微痛意。 沉月溪眉头紧皱,为怀里的叶轻舟。 他一贯是打碎牙齿肚里吞的性格,轻易不会诉苦诉痛,当是痛到极处。 “你哪里难受?”沉月溪问。 哪里,都难受。 蛇毒污染的血液,流窜于四肢百骸,炙得叶轻舟浑身滚烫,心跳飞快。唯有与她相贴的肌肤,可稍慰炽热。 他贪心地,又小心地,朝她挪了挪,侧脸几乎贴着她侧颈,细嗅到她发间熏染的蛇涎味道。 血,更沸了。 他忍不住唤出声,只短短两个字,仿若什么灵丹妙药、救命稻草,心间积气也随之散开。 “师父……” 他的,师父。 可,光叫她有什么用! 她又不会看病。 沉月溪心急如焚,说着就要起身,“我去给你叫大夫。” “不要!”叶轻舟搂得沉月溪更紧了,全身都在用力。 沉月溪本就支撑得吃力,一个没稳住,两人双双跌到床上。沉月溪被压着,头重重砸了一下,有点发晕。 “小叶子,起来……”沉月溪艰难地搡了搡身上山似的叶轻舟,单手,因为另一只还被叶轻舟紧握着,“去看大夫……” “不要,师父……”无论是手还是身体,叶轻舟都没有松懈的意思,口中的拒绝不知为哪般。他头嵌在她颈窝,一遍一遍重复,“没用的,没用的……” 深红的发带滑落,覆到沉月溪眼前,蒙出一片彤红的阴影。 火烧云一样,绮丽,热烈,却颓靡。 沉月溪不自觉眯起眼,顺着叶轻舟的话问:“那什么……有用?” 回答她的,是耳畔愈发厚重的喘息声,以及他今夜最常念的两个字:“师父……” 可怜兮兮的尾音从双唇的间隙摩擦而出,像一阵热风,拂过耳廓。 沉月溪感觉自己浑身汗毛都立起来了,被炙得有些喘不上来气,需得用嘴呼吸才行,却越吸越觉得渴燥,喉咙被干热的空气冲刷得愈发哑痒。 沉月溪下意识想逃离这阵热风,获取更多清洁的空气,拼命往另一边躲,脖子伸出一条紧致优美的曲线。 如一道桥。 叶轻舟徘徊着,渡上了桥,感受到桥下奔淌的汩汩水流。 他想饮。 他疗养她三年,她能不能也赐他一回?哪怕一滴,解解他奇干奇渴的喉头,让他尝尝是甜是咸。 不由分说,叶轻舟一口咬在她紧绷的脖子上,如那条咬伤他的毒蛇一样。 可他毕竟没有那样尖锐的牙齿,可以刺穿人的皮肉,加之她不满地呼痛,他更不敢用力了。 “痛……小叶子……” “嗯。”他闷闷地应了一声,探舌舔了舔他咬过地方,嘬吻起来。 洁白的颈项生出朵朵殷红的花,带着濡润的湿痕,凄凄然,夭夭然。 一如她不自知的轻喘,哀婉而动人,“嗯……” 叶轻舟扣紧了沉月溪的手,压在一侧,十指嵌合,趁机唤道:“师父。” “嗯……”吟声浅浅,就像在应答他一样。 叶轻舟心满意足地顺势吻下,碰到一根细到可怜的绳。 是抹胸的系带,尤带着皂角香。 他衔入口中,一点点带着,脱下肩头。 抹片被强撑开,雪白的乳上随即勒出一线红痕。伴着她每一次厚重的呼吸,胸脯挺仰,勒印时深时浅。 还有一点溜圆的凸痕,顶起平整洁白的布面。 情之动,欲之起。 叶轻舟似是收获了什么乐事,嘴角不禁噙起一抹笑,拿下巴磨了磨,她胸前那颗红豆。 “呃……”沉月溪登时感觉到一阵酥麻从胸口生起,扩散到全身。 她想要挣扎,但身体好似被某种烟燎雾绕的东西化成的一股股丝线缠住,浑身无力,头也愈发昏沉了。 还有以压倒性重量匍匐在她身上的男人,散发着巨大的热量,真真如一头野兽。 最终,她只是扭了扭身子。 腿根,抵到一团不知是什么的巨物,又热又硬。 “嗯——”叶轻舟的反应比她大、比她快,难以抑制地从胸腔深处发出一声哑鸣,擒住沉月溪的腰,“师父,不要动。” 他自己却动得欢,往她两腿夹隙里挺了又挺,喉间时不时溢出几声压抑的吐息。 黏糊而湿热,像一碗稠稠的面浆,淋向她,沉月溪整个人要融没了。 她说不上来不喜欢还是喜欢,到嘴边只剩下:“小叶子……” 他却喜欢透顶、舒服透顶了。 他们缠着颈,交着腿,像两条交尾的蛇。她还会并腿磨蹭,每次叶轻舟撞过去的时候。 顶处小眼,不可控制地溢出了一点点清亮的前精。 除此以外,再没有更多。 隔着两人的衣裤,终究差了点意思,不治其本。 叶轻舟带着沉月溪另一只已经软如面的手,勾住自己长衫的结,轻轻一拉。 衣带解开,两襟脱散。 然后,他继续携着她的手,贴着自己的腹部一路直下,挑起裤头,推了进去。 粗硬的毛发,沉月溪最开始触碰到,潮得一塌糊涂。俄而,她被摆弄成包裹的手型,握住了一根棍子状的东西。 湿滑,硬挺,滚烫。 他带着她上下撸动了一下,抑或是他自己挺了挺腰,总之那物在她手心滑了滑。 这个! 晴天霹雳一样,沉月溪醒过神,猛地抽回手,一把搡开身上的叶轻舟。 她撩起被褪下大半的胸衣,手脚并用地爬下床,鞋也没穿,就跑了。 叶轻舟毫无防地被推到一边,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挣得太急,指甲刮到了他的茎身,轻微地。 他就这样衣衫不整地瘫着,半眯着眼,嘴角似有笑意,吐出了一口浊气。 只听哐当一声,叶轻舟袖口一扫,远处的香炉倒在地上,撒出一地灰。 接着,他探手覆住自己下面,继续方才没完成的事。 *** 【作话】 新年快乐! 第三十章巫山云梦(限) 叶轻舟第一次手淫,是在十六岁,也就是和沉月溪相遇后的第一个春天。 春日多思,思困,思情。 万物皆然。 叶轻舟从外面回来,就看见邻居大娘的大黑骑着一只差不多大的黄狗,前爪掳着母狗的腰,后腰挺得劲,隐隐还可以看到半截阴茎,在乌亮皮毛的映衬下,尤其红猩。 叶轻舟小时候大部分时间随母亲住在乡里,牲畜交配之事自然见得不少。狗的,猫的,甚至驴配种。 无比大的一根,有半臂之长,差点垂到地上。 但彼时的他什么感觉也没有,想的更多的是医书上的文字。 他介于一种晓人事却不通人事的状态。 这次,他却遗精了。 没有做梦,只觉得憋得慌。迷迷糊糊醒来,下身一抖擞,腿间只剩下冰凉。 又湿又黏,贴着裹着颓丧的性器,极不舒服。 叶轻舟浑身僵硬,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呆呆地躺了好一会儿,方才起身换了条裤子。 所谓精满则溢,他早已从书上懂得,真正落到自己头上,仍免不了有羞赧之感,只稍瞥了一眼,便随手把衣物扔在盆里,继续蒙头睡去。 实则压根没睡着,干熬了半夜。 清晨,他倦倦地起来,出门再回来,便见沉月溪在打水,哐一下全倒到盆里。什么白的黄的、布的绢的,全部泡在水中。 沉月溪正要坐下洗衣,叶轻舟一个箭步冲过来,拽着她的胳膊,神情有一股莫名的严肃,“你干什么?” “洗衣服啊,”沉月溪理所当然地回答,“我看你精神不太好的样子……” “我很好!”叶轻舟抬高了声音,打断她,又想她会不会觉得自己奇怪,咽了口唾沫,把手里的菜给了出去,“洗这个。” “哦。”沉月溪瘪了瘪嘴,有一种好心被当成驴肝肺的感觉。 叶轻舟低头看着一盆泡了水的衣服,更是一个头两个大。 肯定都泡化到水里了,全部沾上了。 叶轻舟随手翻了翻,徒劳地把沉月溪的衣服捞出来,捞出一片雪白的心衣,脸一下烧起来。 现而今已回想不起来,当时的他搓了漂了那块又小又薄的布料多少次,只记得那天夜里,他又遗泄了。 这次却有梦。 梦到了一个女人,背对着他。 她微挽着发,穿着一身云一样洁白轻薄的直袖长衫,隐约透出光洁的脊背。如果不是蝴蝶骨处交缠的心衣系带,会以为她什么都没穿。 一阵风过,吹起她流云一样的裙角,化作缥缈的云雾,钻入他的口鼻,丝丝凉。 叶轻舟从一阵窒息感中惊醒,感觉到自己下体的湿涟。 后来,叶轻舟时常梦见她,内容越来越露骨过分,揽腰、搂抱、亲吻。 肏入。 虚虚实实,很多时候不能完全宣泄而出,他得自己动手。 正如大多数的梦痕迹了了一样,梦里女子的脸也一直是模糊的。 他也没究想过自己梦见的是谁,就当是巫山掌管云雨的神女。化雾而来,乘风而去。食色性也,无关风月。 直到上一个月夜,他亲吻她、抚摸她,几乎要做尽梦里的事,都不敢言说。 叶轻舟替怀里的沉月溪穿好衣,泡入夜月寒照的井水中,完全不假于手,硬是用冰彻的水压下勃起的欲望,好像这样就可以当作无事发生。 因为他害怕。害怕相伴的旧日走向失序。害怕……失去她…… 那么,他宁愿维持这种平淡的生活。 而事实是,他们之间并不是唯一之于唯一。他只有她这一个师父,她却可以有无数个徒弟,只要她想。 关系已经出现裂痕,无怪水溢出。 他想要她,一直以来就想要。假装若无其事是为她,破罐破摔也是为她。 沉月溪。 她就是梦中人,是巫山女。 从现世跑入梦里,又从梦里兑回现世,穿着一模一样的云白色抹胸衣片,被胸撑得鼓囊囊的,背后系绳勾勒出完美的骨骼。 手却小得离谱。 原来她的手这么小,也没有那么软,玉骨纤纤,根本括不住他。 肯定会握得紧得疼。 “嗯……”叶轻舟难耐地哼出声,底下五指收紧了几分,就着前液的润滑,比任何时候都摇得纵情。 耳边似响起她迷离呼唤他的声音,像含了一口水雾在嘴里,湿汪汪的,“小……叶子……” 叫得他更硬了。混着未完全消解的致幻蛇毒、催情蛇香,恨不得将他熬干。 “师父……” 叶轻舟念着,射了满手。 *** 【作话】 沉月溪:光叫我有什么用! 叶轻舟:有用。 沉月溪:…… 第三一章知之不知 沉月溪七岁上浮玉山,数载精修剑道,却非完全不懂男女之事。 凌霄峰只有师徒四人,但浮玉山却有门众三千,怀春之事自然也不在少数。 沉月溪野惯了,经常下山同其他系别的师兄师姐玩。有一次,她撞见缥缈峰的长松师兄在看一本巴掌大的书,也凑了过去。 专心看书的长松发现一个圆乎乎的脑袋探过来,吓了一跳,慌忙合上书,斥道:“月溪师妹!” 恍惚一眼,沉月溪只看到密密麻麻的文字,好奇问:“长松师兄,你在看什么好东西,笑这么开心?” 恰在此时,缥缈峰的景鸿大师兄来找,见他们有说有笑的,也问:“长松,你们在干什么呢?” 景鸿师兄掌缥缈峰大小事务,可以算浮玉派半个掌门。 长松吓个半死,赶紧把书藏到了沉月溪手里,往后推了一把沉月溪,示意她赶紧走,然后毕恭毕敬地向景鸿行了个礼,只道:“没什么。大师兄找我有什么事吗?” 罢了,他们二人相携离去,只剩下沉月溪在原地。 沉月溪因此得到了她的第一本艳情话本,还是带画儿的。 后面长松师兄也没找她要回去,大概是觉得尴尬,沉月溪就一直藏在自己架子上。 经年累月,沉月溪已记不清画上赤裸相拥男女的样貌。今日她实实在在摸到,一切尽数回现眼前,香艳的词章、生动的画面,还有那根总是嵌在女体里、只微微露出一点根部的物什,有了具体的形状与温度。 挺直,又略有曲度,又润又烫,大概她一握的粗细。 沉月溪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感觉触感还停留在上面。她只要稍微做出握物的动作,总是会想起那根长物。 徒弟身中妖毒,她作为师父无所作为也就算了,竟然还险些和徒弟做那事。 沉月溪也不知道当时自己怎么就那么晕头,定是幻境之效没退。 那双蛇妖当真可恶! “妖怪休走!” 猝然,身后响起一个清脆的男声。沉月溪警神回头,一个蓝衣少年执着柄桃木剑,约摸也就十五六岁,就要劈将过来。 沉月溪侧身躲闪,趁势便拿住了少年手腕,卸了他桃木剑,反擒到身后,质问:“什么人?” 少年回头,没有一点被擒住的局促,反而嘴角有笑,转身旋肘,左手捏着张黄符贴向沉月溪额头。 沉月溪早有防备,只膝盖微微用力向前一抵,便迫得少年单膝跪地,夺了他的符纸,贴到他脑门上。 符上绘的是定身咒,用的是黑狗血,还没干。 沉月溪嫌恶地碾了碾指尖的血迹,“黑狗血,桃木剑,跟谁学的?” 桃木辟邪,黑狗血却根本不能驱魔,不然全天下的黑狗都要被杀绝了。叶轻舟老说她误人子弟,那是他没遇见更坑蒙拐骗的假道士。 少年一动不能动,黝黑的眼珠从上滑到下,仔细打量着眼前女子。 整个客栈似乎都笼罩在幻术中,催人睡去,又不知什么原因解除了。他正是从幻术中清醒过来,察觉不对劲,出来看看情况,便见这个女人披头散发跑出去,大晚上在街上瞎溜达。 但她能碰自己的符咒,应该非妖非鬼。 少年抿了抿嘴,有些抱歉,回答:“自己学的。” “自己学的?”沉月溪难以置信,“怎么学的?” “看书。” 无人教导,仅靠自己体悟,就可以绘出像模像样的定身符。 此子天生灵力。 沉月溪呵笑,颇为赞赏,“小子,找个师父吧,教教你怎么打架。” “我不是为了打架,是为了除妖。”少年辩道。 “那你就更该找个师父了,是人是妖都分不清。还喊那么大声、笑那么得意,生怕别人不知道你要偷袭?” 说着,沉月溪抬手移向少年额头。少年苦哈哈地盯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魔爪,以为她要弹自己一个脑瓜崩,不料她啪一下扯掉他额上的符咒,便飞身而去。 “喂!”反应过来的少年拔腿就追,又哪里追得上,眼睁睁看着女人像画上的仙女一样越飞越远,消失于茫茫夜幕。 *** 沉月溪在屋顶吹了会儿风,方才回房——原本叶轻舟的房间。而她原本的房间,此时被叶轻舟占着。 一晚辗转,直到后半夜才睡着,睁眼已经日上三竿,饿得前胸贴后背。 沉月溪揉了揉干涩的双眼,稍微整饬了一下,准备出门吃点东西。 经过叶轻舟房间时,沉月溪不着心瞟了一眼,见到房门紧闭,也不晓得人在不在。 沉月溪想着,还未及下楼,便在楼梯上眺见大堂中央的叶轻舟。 一身惯常黄衣,暗红的发带飘在身后,头发束得一丝不苟。许是听到下楼的脚步声,他亦投来目光,一如既往没有太多表情,沉静冷淡得像山顶流淌而下的涓流。 “要吃点什么?”他凝望问。 突然不饿了。 沉月溪暗叹了一口气,拔起仿佛扎根的腿,继续下楼,道:“来碗面吧。” 沉月溪看了看剩下的三个座位,最终选在了叶轻舟对角的位置——不想一抬头就看见他。 但这个位置也不好,离得太近。 沉月溪如坐针毡,抽出两根筷子,有一下没一个点着桌面。 “你吃了吗?”沉月溪问。 “吃了。”叶轻舟答。 “嗯。”沉月溪继续摆弄着手里的筷子,有点后悔搭话,冷场好像比一开始就沉默更尴尬。 一道面怎么上这么慢,这客栈厨子不太行。 嘚嘚—— 嘚嘚嘚—— 敲点桌子的声音越来越急促,叶轻舟不动声色瞄了一眼身侧的沉月溪,开口:“昨夜……” 昨夜! 沉月溪下意识坐直,整个绷成成一张弓,听他继续说:“那两条蛇妖,正是杀害孙家二人的祸首,却也是孙员外自己贪心不足蛇吞象招惹的祸端,想要杀母夺产。与你没有干系。那次我去孙家,除退了妖气,却也无力回天,孙老夫人最终亡故。此番你斩杀蛇妖,也算替孙家报仇雪恨了。” 叶轻舟娓娓所道,与沉月溪以为他要说的,截然不同。 他似是完全不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事,一点异常都没有,讲话比说书先生还稳。 那个时候,他好像确实有点神志不清了。 “嗯——”沉月溪煞有介事地点头,乜向叶轻舟,试探问,“你的毒,好了罢?” “睡了一夜,已经好了。” “你睡挺好。” “一夜无梦。” 他对着她的眼睛,应答如流。 “面来了——”小二刻意拉长的声调越来越近,送上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客官慢用!” 正襟危坐的叶轻舟示意了一眼小二端到沉月溪面前,随即着手给沉月溪倒茶,泰然自若。 他大概是真不记得了,沉月溪想,动起了筷子。 说时迟那时快,人群中闪过一道影子,举着把木剑就要砍过来。 沉月溪正低头嗦面,自是反应慢半拍,一旁的叶轻舟当即转头,持起在鞘的旻昱,以顶端抵向偷袭少年的腹部,逼迫他停住。 蓝衣少年侧开身,顺势袭向叶轻舟握剑的手腕,欲卸除叶轻舟的武器。 分错擒拿,沉月溪第一次和叶轻舟过招就用过。 叶轻舟以手拍凳,借力起身,以长剑别住少年手臂,拐着压到身后。 “疼疼疼!”少年连连哀喊,感觉手臂要被卸下来了。此人好凶呐。 “等一下!”沉月溪看清来人,连忙制止叶轻舟,嘴里的面还没咽下去。 “怎么又是你,”沉月溪无奈地指着少年,“长进了,这回知道不大喊大叫了。” “当然。”他还用了她昨天使的招数呢。 少年一脸骄傲,马上,被剑压着的手臂传来绞痛,五官拧成一团。 沉月溪偷笑,眼神示意叶轻舟放开他,道:“那我应该再教你一件事,不要不清楚自己几斤几两就冲过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得获自由的少年揉了揉自己快错位的肩膀,乖乖答道:“知道了。” “行了,别跟着我了,我真的不是妖怪。”解释完,沉月溪重新坐下吃面。 屁股还没挨着凳子,只听哐一声,少年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字正腔圆说道:“我要——拜你为师!” 沉月溪:! 叶轻舟:…… *** 【作话】 沉月溪:!(我草,这什么,徒弟!) 叶轻舟:……(后悔没卸了他的胳膊) 第三二章悠悠苍天 少年名苍生,徐州人士,本是要去书上所记的崂山拜师学艺的,走了大半年,连崂山的影子也没寻到。 他都要放弃了,遇到沉月溪,好厉害的身手。 这难道不是缘分? 苍生心生崇敬,一心想拜师。他晓得女子住在客栈,便在大堂门口蹲了一夜。 沉月溪听罢,沉默了半晌。 这小子天分有多高,认路就有多迷糊。崂山在滨海之东,距离徐州不过五百里,他却兜兜转转走到了历城,能找到才有鬼。 拜入崂山,还不如入我浮玉派呢,才不枉他的资质。反正都到历城了,离浮玉山也就一两百里路的事。 沉月溪的第一个念头,是指点苍生去浮玉山,再转念一想,收个小徒弟倒也不错,青州这一路不至于和叶轻舟相顾无言,那太难过,而且她本来就想收徒的。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沉月溪思前想后,颔首道:“好呀,既然你这么诚心,我就收你为徒。束脩也不要你的了。” “多谢师父!”苍生喜不自胜,起身拜谢,再拜叶轻舟,一时却不知该如何称呼,“多谢……” “你大师兄。”沉月溪笑道。 “……”叶轻舟忍不住眼皮跳了跳。 苍生恍然大悟,正要唤,冷面师兄别开眼,没兴趣搭理的样子,问沉月溪:“今天还走吗?最近的城镇距离这里大概五十里,现在出发还能在天黑前赶到。” 都这么说了,还能不走? 沉月溪愣了一下,点头,“走啊。” “那快点吃,”叶轻舟冷声催促,“你行李还在我房里,吃完去收拾。” “你帮我……” “不要。” 拒绝来得太快,也太意外,沉月溪连话都没说完,笑容直接僵在脸上。 不要,不是不行。上次叶轻舟这样拒绝她,还是他和她赌气逼他扮女孩儿的时候。 *** 说起这件事,倒是有点年头了,好像是沉月溪安身历城接到的第三个活儿——一只柳树精,专捡十三四岁的小女孩拐去吃。 沉月溪为引蛇出洞,便叫叶轻舟委屈扮一下女孩儿。沉月溪自认为态度十分诚恳,都用上“委屈”了。 叶轻舟却当即黑了脸,反诘:“你为什么不扮?” 沉月溪指着自己,“我看起来像十三吗?” 十八扮十三,有点过分吧。 “我又哪里像?”哪里像女孩儿,叶轻舟的意思是。 沉月溪却以为叶轻舟在说年龄,拍了拍他的肩,鼓励道:“你不刚好十三四岁吗?” “我十六了。”叶轻舟板着脸解释。 “啊?”沉月溪眨巴眨巴眼睛,心想真看不出来,别长大还没她高。但这话太难听,于是好言哄他:“没关系,你长得秀气,我再给你扎个辫儿,就像了。” 说着,沉月溪就要动手解他的发带。 叶轻舟跟个炸了毛的猫一样乱挥爪子,“不要!” “不许不要!”沉月溪也顾不得什么慢语温柔,就和叶轻舟打起来,还动用月镯箍住了叶轻舟双手。 叶轻舟无法反抗,却仍不情愿,摇头晃脑的,沉月溪也不甚会打扮编发,两人搞得忙手忙脚,最后扎得乱糟糟的,还薅掉了一大把头发。 得亏叶轻舟生得好看,足以以假乱真。现在的叶轻舟是扮不成女子了,人高马大的,一眼穿帮,她也没办法一句“不许不要”应对了。 沉月溪想起往事,忍不住垂眸微笑。 “师父。师父。师父!” 少年声音高亢,一浪高过一浪,最后一下直接顶着沉月溪耳朵叫。沉月溪觉得自己耳膜要破了,没好气地说:“叫什么叫,耳朵要聋了!” 手持桃木剑的苍生怀疑地眯起眼,不满地问:“师父,你有没有认真在看我练剑啊?” “我当然看了!”坐在石墩上的沉月溪登时直起懒散的腰,一本正经地说,“很好啊。” 小屁孩不经夸,心花怒放,问:“那和大师兄比起来怎么样?” 沉月溪一顿,微微一笑,不得不承认:“你的资质比他好。他像你这么大的时候,瘦得跟根豆芽菜似的,我天天叫他蹲马步。” 仅这一点,叶轻舟就跟健壮的苍生没法比。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打赢大师兄呀?”苍生期待地问。 “你小子,”沉月溪佯装恼怒,对着苍生指指点点,“还说不是为了打架!” “同门之间总有切磋的时候嘛。”苍生坐到沉月溪旁边,这个位置正好可以看见烤鱼的叶轻舟。 苍生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开始思考起未来之事,“要是哪天我赢了大师兄,那大师兄还是大师兄吗?” 沉月溪拍南瓜似的拍了一下苍生的脑袋,“人各有所长!你怎么就一定能赢他?赢了他还有我呢!” “哎哟!”被揍的苍生摸了摸头,心想师父对大师兄真维护,问能不能赢也不答,问赢了怎么办直接开打。 有样学样的苍生和沉月溪一起双手撑着下巴,看着不远处叶轻舟烤的鱼,问:“那大师兄擅长什么?” 肯定擅长烤鱼,这一路多亏了大师兄呢,苍生想着,咽了口口水。 叶轻舟之所长,当然多得一箩筐也装不完,却没什么好和外人说道的。只有一样,十分让沉月溪扼腕。 “治病,”沉月溪思了一会儿,颇有点苦笑,回答,“可惜,他不爱救人。” “为什么?” “不知道,没问过。”大抵因为曾经的事吧,就像沉月溪因为一只狐狸精牵连,再不喜欢狐狸了,具体沉月溪不清楚。这么一看,沉月溪和叶轻舟都不是念旧的人。 “为什么不问?” “没问就是没问呀。你怎么这么多为什么?去去去——”沉月溪召来旻昱,扔给苍生,“拿把真剑,把我教你的拂云剑意第一式再练三遍。” “知道了。”苍生乖乖答应,拔出旻昱,从头舞起。 旻昱为九天玄铁所铸,比木剑重不知多少倍。苍生使得不习惯,本来矫健灵活的招式,耍得虎头虎脑的。 他确实得多用用真家伙,沉月溪想。 一串烤鱼忽然出现在眼前,切断沉月溪观察苍生的视线。 沉月溪仰首,看见叶轻舟递过来的她那份烤鱼,问她:“在想什么?” 沉月溪欣然接过,吹着热气,一边吃一边说,十分苦恼,“我派弟子拜入师门,师父都会赠一件法宝。可我什么也没有,不知道该送什么。” 莫雨声的地坼,沉白依的旻昱,沉月溪的三光镯,都是师尊沉凌所赠。 立在一旁的叶轻舟凝视着认真专注的苍生,状似漫不经意地说:“你不若把旻昱给他。” 不知是她吃东西,还是真的想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沉月溪方否决:“不行,那是师姐的剑。” 叶轻舟下意识攒眉,睨向坐着的沉月溪,“你认真的?” 认真要收这个徒? “当然。”沉月溪回答。 再怎么样,见面礼总是要送的。 “呵,”叶轻舟轻轻笑出了声,叹道,“挺好。” *** 【作话】 叶轻舟:表面笑嘻嘻,心里MMP 第三三章笑谈渴饮 连续赶了七天的路,也可能是八天,苍生记不清了,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日了。 天天骑马,颠得苍生腰疼。每天最幸福的事,就是躺到客栈床上,如果不是和大师兄一个房间,还能再幸福一点。大师兄实在太冷峻了,都不会笑的。 所以刚听到叶轻舟说明天不用启程,苍生心花怒放,急忙确认:“明天不用赶路?” 这个安排显然也不在沉月溪料想之中,也问:“明天不用赶路?” “明天十五,”叶轻舟提醒沉月溪,“以防万一。” 经过上次的事,叶轻舟以为沉月溪多少会长点记性,没想到还是不上心。真是记吃不记打。 “哦。”沉月溪瞬间没了话说。 一旁的苍生却听得云里雾里。每句话都很普通,合在一起却是天书,像是仅存在于他们二人之间的秘密。苍生歪头,好奇问:“十五怎么了?” “没什么,”沉月溪拍了一下苍生的肩,笑道,“明天教你剑法第二式。” 小孩子的注意力总是集中在当前,轻松转移。闻言,苍生两眼放光,“拂云剑意一共有多少式呀?” “一共九重,每重九式。”其实到后面,剑式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心法境界。 “九九八十一,照这样……”苍生掰着手指头,姑且算了算,“我得学三年?” “三年?”沉月溪笑少年不知天高地厚,“小子,每一重心法剑意,都比上一重难千百倍。我从第六重练到第七重,就花了整整三年。你要是能三年大成,我磕头叫你师父。” “万一呢?”苍生自信言道,已经开始幻象做师父的师父了。 然后被沉月溪猛用力拍了一下脑袋瓜,要他明日卯正在后院等着。 “知道了。”苍生乖乖答应。 *** 夜里,苍生看顾完马儿,伸着懒腰回房准备睡觉。明日还要早起呢。 同住的大师兄已经在房里,拿起一把短匕,缓缓拔了出来,在烛火前烧了烧刃口。 烛光摇曳,灼映霜白的剑刃,折射到叶轻舟凛然的眉目间,背后是漆黑而招摇的影子,莫名透出一股冷漠的残忍。 感觉要宰人。 苍生踌躇在门口,不敢上前。 苍生咽了口唾沫,试探唤道:“大……大师兄,你……在干什么?” 话音刚落,叶轻舟移开火边雪刃,抵在自己腕子上,割出深深一道。鲜红的血液从伤口流出,细流涓涓落进白瓷碗里。 月碗盛来葡萄酿。 叶轻舟用白布缚住伤口,递了个眼色给傻站着的苍生,吩咐道:“给沉月溪送去。” “啊?”苍生心觉诡异,“送去……干嘛?” “当然是送给她喝。”叶轻舟回答,语气平淡,好像没有一点割破皮肉的痛苦,且理之当然。 苍生一瞬间瞳孔放大,“喝?” 饮人血,餐人肉?这是什么歪门邪道? “你不知道?”叶轻舟抬眼,嗤笑,“我说你怎么敢拜她为师呢。” 终于见到叶轻舟的笑意,苍生却觉得汗毛直立,“什么……意思?” “沉月溪身中剧毒,需要不时饮用少年之血,解除痛苦,维持容貌。她看起来不过二十,实则是个六七十岁的老妇,”叶轻舟一边包扎好伤口,一边不疾不徐说,“她看我时日无多,一直想骗个新徒弟。偏你上赶着投胎,要拜她为师。” 苍生不敢相信,“沉月溪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改口叫沉月溪了? 问法却不甚让叶轻舟满意。 叶轻舟冷笑,“她怎么就不能是这样的人了?你跟她认识几天?你了解她什么?你以为她又为什么不要你的束脩?” 接连四问,愈发严厉,把苍生问得哑口无言。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他们认识的时间确实不算长,这师也拜得太容易了。 只听叶轻舟接着说:“你若还不信,只要端着这碗血给她,看她喝不喝,不就明白了。” 苍生瞥了一眼桌上满到要溢出来的血,觉得可怖,手心全是汗,疑惑,“你为什么不跑?” “她和我结了生死契,逃走只会死得更快。”叶轻舟信口诌了个契名,见苍生一动不动,端起白玉碗,去给沉月溪送药。 “我若是你,就会趁她还没来得及动手——”经过苍生身边时,叶轻舟好心给了个忠告,“赶紧走。” 苍生咽了口唾沫,见叶轻舟离开,悄悄跟了上去。 走在前面的叶轻舟听得背后有蹩脚的跟踪脚步,进到沉月溪房间时,特意留了一线门。 屋内,沉月溪正在点银子。因半路带上了个苍生,本宽裕的盘缠不得不紧着点用。 哎,早知她该多和二师兄算点的,她太厚道了,沉月溪想。 只听哒一声,叶轻舟端上来满满一碗鲜红的液体,着实给沉月溪吓了一跳。 在此之前,沉月溪每次喝的真的是药。虽然加了血,细品有腥味,但至少看起来没破绽,甚至为了让沉月溪尝不出异样,药汤配得苦涩无比。 现今点破了,真是一点隐瞒都没有了。直接摆出来一碗血,真的很骇人呐。 只是以前有要喝这么多吗?这怕不是半年的剂量吧?叶轻舟不会是想毒死她完事吧? 叶轻舟近来心情确实不太好的样子,现在也是。不过换做任何人一个人,刚放一碗血也没办法好心情吧。 沉月溪整张脸皱起来,好言相商:“一定要这么喝吗?我有点……喝不下去……” “我给你做一份毛血旺?”叶轻舟面无表情地说。 沉月溪:“……” 是认真的还是冷笑话? 沉月溪被噎得没话说,捏着鼻子硬灌了下去,但还是嗅到了浓浓的血腥味,随后猛喝了一壶水,才勉强冲淡了嘴里的味道。 “下次,”沉月溪苦着脸,“能不能还是按以前的来啊?我宁愿喝你那苦得跟黄连汁似的的药。这太生猛了,我不行了。” 于时,屋外想起一阵轻微却匆忙的、离开的脚步声。 叶轻舟细细听得,嘴角不自觉噙开一抹笑,爽快答应:“好。” 他还能给她少加点苦药,再配些甘草,能好喝一些。 座中的沉月溪看来却有些惴惴。刚才还冷着的脸呢,转瞬就柔和下来,比五六月的天气还无常。 果然,他看她不高兴,他就高兴。 *** 次日,沉月溪一觉睡到大天亮。这几日赶路实在说不上轻松。 迷迷糊糊,沉月溪睁开惺忪的眼,但见窗外耀目的阳光,睡意全消,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 什么时辰了?她答应苍生教剑术的,怎么也无人叫她? 立时,沉月溪忙手忙脚穿好衣服、束好头发,噔噔噔踩着楼梯下楼,去到后院。 当然空无一人,只有树上的麻雀成双对。 沉月溪以为苍生等久回房了,又噔噔噔跑上楼,敲开叶轻舟和苍生的门。 “苍生呢?”沉月溪问。 “不知道。”门内的叶轻舟回答,让开半条道,让沉月溪能看到房里,示意苍生不在。 难道出去玩了? 沉月溪奇怪,又去问客栈门口柜台当差的小二,比划了一通,“小哥,你看到和我一起来的少年没有?大概这么高,叫苍生。” “哦哦哦!你是不是就是沉月溪?”小二恍然大悟,掏出一封信,“他昨夜急匆匆地要走,我拦着不让他走夜路,他也不听。走时留了封信给你。” 封口都没糊,确实是匆忙留下的。 沉月溪抽出信,甩开,只见寥寥数语: “前师父, 苍生皮糙肉厚,一点都不好吃,但求放过。 叶师兄面冷心热,是个好人,你要好好待他。 后会有(划掉)无期!” 一夜之间,新收的小徒儿跑了,还和她断绝了师徒关系,现师父变前师父。 沉月溪纵使不知前因后果,也猜到了是谁在捣鬼。还骗她说不知道! 沉月溪怒不可遏,信都捏皱了,冲着楼上吼道:“叶轻舟!” *** 【作话】 沉月溪:一觉醒来,新收的小徒弟逃走并拉黑了我。大徒弟干的。 第三四章生死半步 yedu4 .c om “叶轻舟!” 沉月溪跨着流星步,气势汹汹上楼,正要拍门,门已经从里面打开,现出始作俑者的全貌,还一脸平静。 沉月溪冲进屋里,一把把信拍到桌子上,示意他做的好事。 屋内的叶轻舟老远就听到了沉月溪的怒音,要把屋顶掀破了。未免沉月溪真的一拳拆门,叶轻舟提前起身开了门。 叶轻舟不疾不徐合好户扉,近前捡起信,读罢,轻声念了一句:“走了?” 还装呢! 沉月溪气得眉毛吊起,又是一掌拍在桌上,“跪下!” 站在旁边的叶轻舟怔住,从信中抬起头,剑眉聚起,凝视着沉月溪,“什么?” 他们之间,师徒相称多年,跪拜的次数却没有,除了最初那一面。所以叶轻舟有点不敢相信他所听见的。 为了一个苍生?认识没两天的苍生? 只见叶轻舟脸色倏然暗沉,沉月溪也想自己是不是过分了。 反思个鬼!她就是来找他算账的! 沉月溪坐到桌子上,叉起手,比叶轻舟高半个头,也有气势一点,责问:“你同苍生说了什么?他为什么说我吃人,连夜就跑了。” 叶轻舟不以为意,慢条斯理把信折好收进信封,并不瞒她,“我说你要饮血,维持容貌,看起来二十几,实际六七十了。” 小孩子根本不经吓,当晚就跑了,叶轻舟本还留着最后的幻术没用呢。 闻言,沉月溪抑制不住手抖,搡了叶轻舟一把,“你才是六七十岁呢!” 这是重点吗? “那你到底多大?”叶轻舟把信搁到一边,好整以暇问。 沉月溪也反应过来主题有些偏,反问回去:“这重要吗?” 重要的是他造谣中伤师父,把她新收的徒弟给吓跑了。 “也对,”叶轻舟嘴角微扬,点头应和,“不重要。” 沉月溪年龄几何于他没有妨碍,重要的是沉月溪这个人。 此情此景,叶轻舟还笑得出来。沉月溪气不打一出来,“你这是什么态度?”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po18e t.co m 这个态度怎么了?都没动手。 叶轻舟道:“这一趟,本来就是你替莫雨声走的,要算,也是莫雨声的师徒机缘。你何必占着人家的师徒缘分?何况你也教不好他,平白浪费了他的天赋。” 再次听到叶轻舟这番论调,沉月溪满不服气地问:“你凭什么说我教不好他?” “一觉睡过时辰地教?” “……” 沉月溪哑然,默默扣了扣手指头,有点心虚地说:“叫我我不就醒了吗?” “师父,”叶轻舟玩味地叫她,带着微微笑声,“我以前没叫过你吗?” 最后还不是看着看着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沉月溪眼神飘忽,不想再和他纠结这个话题,想他说的有几分道理,气也消了些,“你让他去浮玉山了?” “不,”叶轻舟回答,“灵虚山。” “……” 沉月溪感觉自己听了一大堆废话,“那你跟我说什么二师兄的缘分?那么好的苗子,你为什么要诓到灵虚派去?” “因为……”叶轻舟往前走了一步,走到沉月溪面前,微微仰头,盯住她井水一样透彻的眼睛,缓缓吐出三个字,“我不想。” 他不想,有什么人和她牵扯上多余的关系,黄鼬精,抑或是新徒弟。 “师父,”叶轻舟唤着,一手捉住沉月溪的大腿,继续进了半步,卡在她腿间,问她,“只有我一个徒弟,不好吗?” 距离,太近;姿势,太暧昧。 沉月溪下意识侧身,试图从另一边躲开,被他扶住腰。 避无可避。 “叶轻舟,”沉月溪冷下脸,居高临下瞪着面前之人,沉声斥责,或是说命令,“放开我。” 这样成何体统。放开,还可以当一切没发生过。 “我要是——”叶轻舟眼眸微眯,漾出一抹浅笑,手上的力气不松反重,“不呢?” 他已经跨过他们关系之间的生死界限。他誓要跨过这条界限,不再畏首,也无忧患。退回原点不过愚蠢的自欺欺人。 少年无畏且坚定的眼神,像一支矛,刺向沉月溪。 沉月溪眉头拧得更深,死结一样,“叶轻舟,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叶轻舟掌下又用了两分力气,带着沉月溪向自己又靠近一寸,“和那夜比起来,这算什么。” 沉月溪拼命往后仰着腰,为离叶轻舟远些。听罢他的话,沉月溪脸色一白,“你记得?” “我从来没说过我不记得。” 她又是真的以为他不记得,还是选择相信他不记得,像她对待以血入药这件事的态度。 他们之间默契的心照不宣,不说破则默认不存在。 叶轻舟不是没想过徐徐图之,但换来的却是她变本加厉的三心二意。 这次是苍生,下次是什么? 所以他已不愿意再维持、再陪演,不管是血脉的秘密,还是极尽的亲密,全部赤裸裸告白于天下。 他的师父,沉月溪。 沉月溪,他的师父。 他的,师父。 师父,他的。 分明是仰视的姿态,却是狼一样胜券在握的专注眼神,让沉月溪很不舒服。 沉月溪嘴抿成一条线,最后一次警告:“叶轻舟,我再说一遍,放开。” 他也再说一遍:“不放。” 话音刚落,背后响起宝剑脱鞘的声音。 旻昱,受召,抵在叶轻舟后颈。他敢再近一寸,立刻身首异处。 “叶轻舟,”沉月溪亮出绝对的武力,蔑着他,“你不要以为,我不敢把你怎么样。” 是她对他太好,让他敢这么仗着他们生死相连,如目无尊长、为所欲为。殊不知在他道出关于药方真相时,已经失去威胁她的底牌。 “我说过,你不应该告诉我太多。现在,我完全没必要对你好了,大可以把你关起来、养起来,”沉月溪莞尔微笑,语声温柔,却透着残忍,“像通天观豢养的孔雀。只要每月割上一刀,就可解我伤痛。小叶子。” 他讨厌的、美丽却不得自由的孔雀。 他们彼此之间的了解,最终用于刺伤对方。 叶轻舟微微侧头,感受到了锋利的旻昱。它曾经永远刃向他人,护他长健。 “你当然敢。”他说,嘴角略弯。 他还能笑得出来? 沉月溪不解,一瞬间松懈,被掐住后颈,男人的双唇贴了上来。 单薄,而火热。 登时,沉月溪脑子一片空白,耳边只有铛一声,不知道是剑落到地上,还是耳鸣。 花了不知多少瞬,沉月溪才找回自己的意识,抬手要推他,叶轻舟已经松开了她,笑意不减,甚而带点邪气。 叶轻舟从不怀疑沉月溪的胆量,她当然敢。 “但我赌你不会。”他道。 说罢,叶轻舟转身离开,大手一挥,落到地上的旻昱重新回到鞘里。 仍愣坐着的沉月溪长久才回过神,长长舒出一口气,四肢瘫垂地倒在桌上,唇上仿佛还驻留着不属于她的、淡淡的湿意。 这世上,本也没有受制于徒弟、离不开徒弟的师父。 他们命运的丝线,在交汇的那一刻,已经一团乱。在这样一团乱绪上缔结的关系,只会越来越畸形。 第三五章雨雪霏霏 对于叶轻舟的话,沉月溪起初是不信的。 这世上当然不乏控制人的药物,诸如南疆虫蛊、西域梦花,但都极难得。乞丐叶轻舟年纪小小,又不名一文,沉月溪不相信他有这些宝贝东西。 信口编的谎话罢了,为了赖上她。 年龄不大,心思不浅,编造的谎言勉强也可以说一句高明——不告诉她所服之药具体是什么,此毒一日不解,她不仅不能扔下他,还得好好待他。 也罢,反正她沉月溪孤身一人怪无聊的,无所谓被赖上。 因为沉月溪并不相信叶轻舟所谓的“需每月服用”,自也没注意已经整整过去一个月,又是十五。是叶轻舟像模像样端上一碗汤药,沉月溪方才记起。 黑乎乎的药汤,看起来就很不好喝,但他做戏都到这个份上了,也该卖个面子配合一下。 沉月溪小抿了一口,苦得她中午吃的馄饨都要吐出来了。 沉月溪最不喜欢吃苦了,而且是没必要吃的苦。 沉月溪一琢磨,把药放到一旁,骗叶轻舟说等放凉了再喝,让他先忙去。 那药已经放凉过,温温热正好入口,等到再凉些就更苦了。叶轻舟全程观察着沉月溪的表情,退了出去,到街上买了几颗糖。 他娘以前哄生病的小孩儿喝药,就会给糖吃。 等他再回来,药碗已空。 叶轻舟踌躇了一会儿,没有提糖的事,默默收走了碗。 那药,沉月溪自是没喝,趁叶轻舟不在,喂了庭中的老榆树。 当夜,沉月溪心口一阵莫名痒痛,像有什么东西在爬,浑身火烧火燎。 原来真的不是骗人的,沉月溪醒悟过来。 她不该小觑他,一夜之间医好她全身内伤又是何等异能。 沉月溪忍着剧痛与怨怒,一剑破开了叶轻舟的房门。 哐当一声,两扇木门倒地,激起层层灰尘。正自调息的叶轻舟惊开眼,凝向杀气腾腾的沉月溪,戒备起来。 求人办事,这个态度好像不太好,把人吓跑可就完了。 思及此,沉月溪扯出一个笑,不用想也知道很苦涩,但有笑脸总比没笑脸强。 “小叶子,快给我看看,你师父我快死了。”沉月溪道。 叶轻舟狐疑上前,给沉月溪摸了一把脉,顿悟,面色不愉,“白天的药,你没喝?” 更像是陈述。 “太苦了。”沉月溪回答,苦哈哈的,主要因为身上的痛。 所以沉月溪有什么脸说他讳疾忌医,她自己不也一样。叶轻舟心道,轻叹了一口气,撩衣起行,又给沉月溪草草煎了一副药。 饮罢,心头的苦痛消解,沉月溪已经脱力,闭目躺在榻上。 沉思叶轻舟的事。 她不是惹上了个拖油瓶,是惹上了个麻烦精。一旦叶轻舟反水,她只有死路一条。 虽说人固有一死,但命悬他人的感觉实在太坏。人心易变,谁知道叶轻舟明天什么打算。他现在需要她的庇护,哪天翅膀硬了飞了,她怎么办? 她应该给叶轻舟也喂点什么每个月都要服用解药的毒药才公平,可惜她没有。没药,也没钱。 现在看来,她给叶轻舟辟邪金铃真给对了。内部铃舌上有她的灵力,天涯海角她也能感应到。 不过最最关键的,还是要尽快知道叶轻舟给她吃的是什么药。 当然不能直接问,以防打草惊蛇,于是沉月溪去偷偷翻了药渣,却只是些非常普通的药草。 这些药大概只是掩护,为了掩盖真实奏效的那味,所以加了这么多黄连。 沉月溪默默骂了一句叶轻舟不是人。 没等沉月溪探究出那味药的真面目,她发现自己的功力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增长。 昔时在灵气充沛的浮玉山,沉月溪日日修习,都没有这么夸张;下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反倒灵力增进? 联想起重伤在身的叶轻舟三个月痊愈的离奇事,沉月溪大概猜到缘由。 药毒相依。药者,生人肉;毒者,控人身。 然莫名其妙的功力增长不是一件好事,或会让人陷入力量的癫狂,因此沉月溪封住了自己的任督二脉,功法不进反退。 沉月溪不需要独步天下的修为,够用就行。 就这样,师徒二人也凑合在一起度过了小半年时光。平静,却满是提防和猜忌。 年末大雪,也可能是小雪,也可能什么特殊的日子也不是,记不清了,只记得是下雪的日子,天乌蒙蒙的。 沉月溪出门替人降一只偷灯油的老鼠精,前后加起来没有一个时辰,尚好的天就变了,风吹雪飘。雇主一家好心,留沉月溪再坐坐,等雪停再走不迟。 直到日暮,雪还没有停的架势,空气中隐隐飘起饭菜的香味。 沉月溪心知不好再叨扰,告辞回去。 一出门,寒风拂面,冷得人直打哆嗦。 沉月溪站在屋檐下,眼前是空无一人的街道,还有白鸭绒似的雪。她双手合在嘴边,哈了一口微热的白气,搓了搓,迈开步子,准备回去。 转角,现出一道深黄的影子,撑着一把暗红的油伞,从苍白的雪幕中行来,腰间金铃摆晃,铃铃铃—— 声愈明,人愈近。来人停到沉月溪面前,伞沿微抬,露出少年渐显沉毅的脸。 “你怎么来了?”沉月溪问。 “来接你。”叶轻舟答。 沉月溪笑他小题大做,“一只老鼠精而已……” “下雪了,来接你。”叶轻舟打断她,道明自己前来的真正原因。 沉月溪一顿,句式仍是:“下雪而已。” “你不是说不喜欢下雨下雪吗?” “我说过吗?” “你说过的。” 在某个夏天暴雨日,沉月溪缩坐在门口小竹凳里,观着被雨摧打的大榆树,落了满地狼藉的铜钱叶,抱怨了一句,下雨下雪有什么好。 她不记得,他会记得。 叶轻舟说着,把怀里的披风和雨伞递给了沉月溪。 披风温热,其下还拢着个汤婆子。 沉月溪一件件接过穿戴好,撑开纸伞,与之一起,步入了雪中。 深红的伞面边缘,无限接近却不曾触碰到。青砖上浅浅的雪层,留下两道并排的鞋印。 街道两边家户,徐徐点起了烛火,投出深深浅浅的影子,空气里飘满了百家饭菜的味道。 清冷的风雪,温热的味道好像尤其明显。 沉月溪不禁想起印象里的第一个冬天,也飘着这样香的烟火味。她踩着被雨雪打湿的鞋子,一家一家敲门,双手满是冻疮,肿得跟个馒头一样。 行乞已经很艰难了,下雨下雪就更难了,所以她才不喜欢雨雪天,又冷又饿。 她见过很多雨天雪天的尸体。 沉月溪突然很想吃点热乎的,于是说:“小叶子,我想吃饺子。” 团圆的饺子,她以前见别人过年吃,一直很嘴馋。 “不会擀面,”叶轻舟为难地说,“而且菜已经做好了。” “那我们回去冷了怎么办?” “热。” 沉月溪嗤嗤笑出声,停住了步子。 叶轻舟也停下,回头,望着笑作一团沉月溪,不解。 终有一日,也会有属于她的暖饭温羹、馨适屋宇,在这冻煞人骨的冬雪里。 “小叶子,”沉月溪揣着怀里暖乎乎的汤婆子,道,“我原谅你了。” “什么?”叶轻舟不懂。他又没做错什么事,要什么原谅?原谅他不会做饺子? 沉月溪但笑不答。 “走了,”沉月溪拿伞边撞了撞叶轻舟的伞,发出闷闷的声音,伞上积累的雪零零星星撒下,催促道,“回家。” 【作话】 沉月溪和叶轻舟之间大概有半年的磨合期,叶轻舟彻底放下戒心是在知道沉月溪封住经脉的时候,沉月溪愿意真诚相待是在这场雪里。 沉月溪:摆烂了,就这么凑合过吧,也挺好的。 另,莫雨声能直接找上门,也是因为辟邪金铃。 第三六章当保爱之 沉月溪自小就没什么追求,功不用登峰造极,名不必万古长青,只希望能把日子过好。 同住一个屋檐下,还要时时猜疑,实在太辛苦。沉月溪的心眼子又少,根本不够用。 姑且如此吧,日子也不算太差。 哪天过不下去了,叶轻舟真要害她,不过一剑同下黄泉的事,沉月溪想。 她虽愚笨,却不是什么软柿子、老好人。 这世上的事,有时候真的可以说一句弄人。且说沉月溪不再整日介里上心秘药的事,反倒不小心撞见真相。 沉月溪午憩醒来,口渴得紧,便要去灶房喝水。行至院中央,远远望见灶台边的叶轻舟。 他拿着柄短刃,在左手无名指上轻轻划下。顷刻,殷红的血溢出,如清晨草尖上逐渐聚积的露珠,最后不堪重负地滑落,落进药的黑水塘,三滴。 很难讲是不是心理作用,那天的药、往后的药,沉月溪总是能品出一股淡淡的铁腥味。 好一个祖传秘药。 化毒解伤,增功长力。 原来,叶轻舟就是秘密本身。 昔有亡国皇裔慕容氏,因容貌姣好,被献给新帝,纳为男宠,困居阿房宫十四年有余。 当一个人拥有除去人以外的价值,总是免不了沦为一个物品,失去作为人的自由,被囚禁,被豢养。 掌中燕,笼中雀。 叶轻舟正是从那种环境中逃离的。 他确实该死守这份流淌在血脉里的秘密,以防招来更多不幸。 沉月溪也只当不知道,维持着表面的风平浪静。 现在,三年平静的日子,被理应保持缄默的叶轻舟亲自打破,不知道他中了什么邪。 他把她想得太好,不知道她对他是起过杀心的,竟然说她不会。 沉月溪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腕上月镯脱手而出,束上正要跨过门槛的叶轻舟的手腕,骤然收紧。 须臾,少年单薄的皮肤被箍得发红,手背青色的血管如蛛网般贲张欲裂。而腕子上的月镯还在收紧,似要压断他的尺桡两骨。 少年发出闷闷的痛吟,一向挺直的背脊被折弯。 沉月溪悠悠然拿手背擦干净嘴唇上的痕迹,重新坐起,勾了勾手指,少年便被月镯带着到她面前。 “还赌吗?”沉月溪捏起叶轻舟的下巴,指甲在他两腮留下月牙状的掐痕,冷声问。 她在等他认输,退回安全的界限。 他却还笑得出来,因疼痛而骤然苍白的脸色,加之以粲然的笑容,混在一起相当诡异。 “师父,”他粗喘着气问,“我手要是伤了,骑不得马,你带我吗?” 文不对题,有恃无恐。 沉月溪恨恨咬牙,一把甩开叶轻舟的脸,骂道:“冥顽不灵!” 他如此不自爱,甘做燕雀,也便由他。 罢了,沉月溪夺门而出,留下叶轻舟一个人在房里。 不知是不是沉月溪渐行渐远,叶轻舟腕上的月镯渐渐松了。 劲瘦的腕子上,掐出一道细瘦而深刻的凹痕,带着些微摩擦的红迹,转瞬已经愈合如初。 痛意,却好像一直停留在腕上,徘徊于心里。 一种完全不同于刀刃穿刺心头的尖锐疼痛,更像是被人拿捏着心脏,玩弄似的挤了一把,又酸又涩,长久不消散。 是他亲自把心剖出奉上的,便只能承受这种隐痛。 也根本没有不痛的方法,打从动心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半点不由他。 因循守旧,克己远观,不得之不甘终日像烙铁一样炙着他;开诚布公,大白天下,又要受支离破碎之煎熬。 意图占有,却不得占有。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此时,叶轻舟倒希望沉月溪不要这么光明磊落。骗骗他,用用他,也未为不可。 他对她,总没有坏处。 然她的浩然,不会允许她做这种事。他喜欢上的,也正是这样的沉月溪——嘴上不留情,心却滚烫得像炭火,烘得这人世也暖了。 她自有一颗木炭般的心,稀疏多孔,凡事都能漏过,所以叶轻舟不常见沉月溪真正生气。 这回,算一次。 原是这个样子的。 一直到青州,沉月溪没再同他说过一句话,连饭也再没同一席吃。 他的好师父,真的连样子也不屑做。 不,还是做了一点的。 他该庆幸,他们之间,还有不得分离的枷锁。 叶轻舟垂眸看着手上刚好一腕大的银环,映着青州的月光,皎皎生辉。 镯上篆刻箴言: 因缘运会,积精聚炁。性命合道,当保爱之。 第三七章奇门遁甲 此次委托浮玉山的,乃是青州知州,为青州近来频出的新娘消失一事。 青州城内人心惶惶,是故城门进出的查看亦变得十分严格。 沉月溪和叶轻舟刚到青州城,呈上路引,道明来意,门卫小将两眼瞪大如铜铃,大呼:“道师!你们终于来了!快快快!” 说着,便遣人把沉、叶二人架去了知州府衙。前前后后簇拥着一堆人,若不是没有手上脚上的镣铐,简直就像捉拿重大犯人。 “诶诶诶,慢点慢点!”他们姑且也算是青州知州请来的客人,如此待客之道真的有失风度,沉月溪脚都要崴了。 沉月溪被稀里糊涂带到府衙后堂,还未坐下,进来一个中年男人。一身官服绯红,两只眼圈青黑。 本朝官员,五品以上者服绯。此人想来便是青州的知州大人,可能还是个勤恳的知州。 “大……” 沉月溪还没来得及见礼,知州大人已经一个箭步扑了上来,求道:“道师,一定要救救我女儿呀!” “女儿?”沉月溪一愣,“令爱也被妖怪抓走了吗?” “正是,两天前,莫名其妙就消失了,”知州大人老泪纵横,“我们就这么一个女儿呀!” 眼底青黑,可能不是勤政爱民,也可能是丢了女儿,着急得。 沉月溪不解,“既知有妖怪掳新娘子,缘何还要操办婚礼?” “青州已经四个月没有婚嫁之事了,我又怎会在此档口为小女操办婚事,连门都让她少出不出。也不知怎么的,一觉醒来,人就不见了,”知州大人抬袖擦了擦眼角,绯色的官服袖口染出一片深红,“二位一定要救救我女儿啊……” “说不定已经死了。”沉月溪道。 在场者,莫不噤若寒蝉。 知州大人瞪大了眼珠,一口气没喘过来,直挺挺地向后倒下。 “大人!大人!”旁边众厮忙不迭上前扶住,掐人中的掐人中,倒水的倒水。 “吓晕了。”一旁的叶轻舟陈述道。 知州大人真是爱女心切啊,沉月溪心叹。 却非沉月溪不讲人情,只是前车之鉴——沉月溪除妖救一小儿,前刻卜算还在人间,救回时已经气尽,主家却非赖她,赔了不少钱。 这世上,不讲道理的人本就不少,遇到亲人身故,就更不讲道理了。 自此,沉月溪再不回答救与不救,只把最坏的情状先告知。青州知州想找她麻烦,恐不是赔钱那么简单,别让她陪葬。 晕了也不算坏事,至少不会感觉到痛。 沉月溪没有搭叶轻舟的话,从袖中取出莫雨声交与她的浮玉山特制符纸,聚气成刃划破知州小指,滴出数滴指尖血在符纸上。 知州大人悠悠转转疼醒过来,听见女子问话:“你女儿叫什么名字?” “肖……肖锦……”知州迷糊答道。 话音刚落,沉月溪扔出染血符纸。其上血痕聚散离合成“肖锦”二字,随即化成一颗红星,俶尔远逝。 *** 人世间,血缘关系最密,姓名陪伴最长。以父之血书姓,以母之口唤名,倘还在人间,符纸便会变做长星指引方向。 沉月溪跟上星光,七拐八绕,来到知州小姐居住的倚梅小筑,停在一棵人高的树前。 孟夏时节,无花可观,唯余一片枝繁叶茂。若非牌匾上的字,沉月溪甚至辨别不出眼前是何种花木。 星光绕树叁匝,最后停留在梢头。葱茏的枝叶渐渐收拢成豆,消失不见,凝出一粒粒骨朵,绽开鲜红的花蕊。 泠泠有梅香。 倏然,周遭梅树快速移动,占八方四时之位。风鼓动着花瓣纷飞,急旋而来,如飓风,如刀片。 沉月溪下意识催动月镯布开结界防卫,猛然想起月镯已经被她用来限制叶轻舟的行动,赶忙祭出日之剑。 一剑成风,破斩虚空。 剑气与花雨相抗,青蓝灵光纠着深红浅红梅瓣,互不相让。 一个不察,背后袭来一股风吹花,打在沉月溪左肩胛骨。体内真气一时混乱,正面的花风直袭过来。 两股气裹着沉月溪飞上半空,七上八下滚了几番。沉月溪觉得脑浆都要被摇出来了。 沉月溪定住心神,激出体内真气,荡开花与风编织的囚笼,平稳落到地上。 别发桃簪不知何时被甩到了何处,青丝泄开,随风飞扬,挂着几枚柔软的花瓣,侧脸后知后觉传来丝丝痛意。 沉月溪轻轻拂却脸侧花瓣,指间沾染上淡薄的血迹,轻笑,“奇门遁甲?” 叁奇八门,千变万化。顺应天时,因循地利。 对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沉月溪素来没有办法。 莫师兄的差事,真不是一般人能替的。 沉月溪浅叹了一口气。 须臾,梅树桩又移动了位置,意味着阵法九宫已经重新排布,和之前完全不同的进攻方向。 沉月溪就着风势、踩着花瓣,躲而避之,从枝丫的缝隙看到一袭深黄的身影接近,高声警告:“不要过来!” 沉月溪不精通奇门遁甲之道,教授的叶轻舟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推演八卦五行时稍微提了几句。 梅林风花,至柔却刚。削金断玉,危机四伏。 贸然闯进去,无异于给沉月溪添乱。 叶轻舟止步于梅花阵外,飞身登上屋檐。居高临下观望,阵法移动尽收眼底。 奇门遁甲,法天地之道,象干支之理,是故每个时辰就会变化一次,又是全新的一局。肖小姐两天前站在那个方位,许是主吉的生门,今时今日沉月溪再站,已经变成主凶的死门。 其中玄妙,非精通易学者,几乎没有可能在一个时辰内解局而出。 叶轻舟自是没看出什么门道。 虽解不开,却不是破不了。 变化再多,中宫位置永固。威力再强,五行生克依附。 以木起阵,为金所克。 树影混乱移动,唯有一处一成不变。叶轻舟瞅准位置,用力将旻昱掷了出去。 天外陨金,直刺阵眼。 风花阵有一瞬间的停滞。 猛然刮起一阵更大的狂风,直接把扎进地里的旻昱吹飞了出去。 旻昱属阳,叶轻舟属阴,两者灵力并不相合,更不要说压制法阵了。 阵内的沉月溪察觉到这一歇一止,瞬间明白叶轻舟的意图,跃身接住如脱缰野马的旻昱,使矛一般,重重杵进土里。 至精至纯的金相灵力,顺着旻昱,注入阵中。 以旻昱为中心,浮现金色的八卦演图,天干地支、八门九星,竟然罗列。 阵法逆转叁轮,脚下的土地遽然塌陷。沉月溪双手握着剑,便跌进窟窿里。 “师父!” 叶轻舟早在八卦逆转时便觉得有异,踏风朝沉月溪奔去,只拉住沉月溪的手,被带着一起掉进了洞里。 沉月溪本能抓紧了叶轻舟,带着他翩然着陆,随即感受到他过分热的手,撇过眼去,抽回了手。 没有一丝犹豫,不愿分毫牵扯。 叶轻舟缓缓放下手,袖口滑落遮掩,暗暗碾了碾指腹。 *** 塌下的洞有二丈余深,四通八达,一眼看去有十数个分叉,四处垂挂着凌乱的蛛丝网。 好家伙,把人家府底都挖空了,别是只爱打洞的耗子精吧,沉月溪暗想,惆怅不知该走哪个方向。 一缕淡淡虹光从眼侧闪过,正是昭示肖小姐方向的指引星。 沉月溪拔步便跟了上去。 越入深,越不像耗子洞。天日不见,蛛网密得像爬满整树的菟丝子,几乎寸步难行。 星光可以从钻进间隙往前,沉月溪只能拿旻昱划破蛛网。黏而韧的蛛丝缠到旻昱锋利的剑刃上,甩都甩不脱,十分恶心。 宝剑有灵,旻昱若会说话,早骂人八百遍了。 破开最后一张方圆约一丈的巨大蛛网,更像是一道门,沉月溪和叶轻舟弯腰进去。满室柔和的光,非烛非灯,竟是墙上上百颗鸽子蛋大的宝珠熠熠生辉。 一名新嫁娘装扮的女子静坐在正前方精美的拔步床内,盖着龙凤呈祥的红盖头。红星在她头顶盘旋几圈,化作雪霰,落到她身上。 “肖小姐?”沉月溪试探叫了一声。 前方女子一动没有动,也可能是没来得及动,便只听一阵铃音乍起。 辟邪铃音起,邪祟近身。 在刺耳的预警声中,沉月溪也感觉到身后的杀意,转过身,迎面一束蛛丝射来。 沉月溪挪步上前,挡在叶轻舟面前,横剑格挡。蛛丝缠住旻昱,拽着往前。沉月当即溪旋出一阵缭乱剑花,将蛛丝尽数铰断。 奋力一甩,剑鸣嗡嗡,剑气四溢。断成一节一节的蛛丝悉数落到地上,银白的剑刃恢复光洁,在珠辉下潋滟生光,像朝日流动的水,从剑首淌到剑端。 沉月溪睨向偷袭的方向,冷声问:“何方鼠辈?” “本君才该问,”男子老神在在从漆黑的洞口步入室内,亦是一袭新婚红衣,“什么人敢闯本君地界?” *** 【作话】 奇门遁甲,全靠我瞎编(太难编了,卡死我了) 第三八章千蛛万毒 青州的土地公来了,都不敢说青州是他的地界。 沉月溪冷嗤,正想见识是哪路仁兄这么大言不惭。不看不得了,一看吓一跳。 来者没有眉毛,满脸都是眼睛,左右两排各四只。八粒眼珠子在剔圆的眼眶里直溜转,瞅着不同的方向。 沉月溪嘴角抽了抽,心里直发毛。 那还是他们历城的蜘蛛精好看点,至少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 沉月溪抿了抿嘴,好奇问:“你是不是坏事做太多,老天爷都看不下去,罚你修不出个好皮囊?” 话音未竟,蜘蛛精面色骤然冷彻,右手一甩,挥出一条长鞭,直扫沉月溪面门。 沉月溪凭剑背一拍,便将鞭子打偏了方向。 “带她走。”沉月溪示意了一眼身边的叶轻舟,随即上前与蜘蛛精缠斗了起来。 一时之间,空旷的洞内响起激烈的打斗声。 坐在喜床边的肖锦听得,心里愈发恐慌,想往里缩缩,却因为中毒动弹不得。 忽得,压抑的红盖头被猝不及防掀开。光线虽不强,肖锦还是被闪得眯了眯眼睛。 眼前男子,眉眼清澈而孤冷,因之杏仁一样的眼型,眼尾又略微上挑。 肖锦瞪大了眼睛,“你是……” “走。”不等肖锦反应,面前男人拽住她的腕子就要跑。 肖锦却因为一点力气没有,站都站不住,被带着直接跌坐到地上。 肖锦摇了摇头,道:“我……没有力气……” 叶轻舟单膝跪在地上,眉头紧皱,随即掌心凝出一股真气,隔空从肖锦两膝缓缓抚过。 一股暖意生起,似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在双腿经脉间游走。 不等肖锦完全从瘫软中恢复,黄衣公子又一次蛮横地拉她起来,带着她往出口跑。 他们没有时间耽误。 这个洞穴不知是不是靠妖力支撑,沉月溪也不敢大动干戈,只能先拖住蜘蛛精,等叶轻舟先救人。 陷入争斗的蜘蛛精发觉有人要带走自己的新娘,不再恋战,跃身欲挡住那两人的去路,不知哪里突然冒出数十枚银针缠绕着他,行路十分诡谲,逼退他到角落。 沉月溪指挥着七七星针若定,“你的对手,是我。” 蜘蛛精瞥见那二人已经逃走,八只眼睛眦角尽裂,怒道:“他们跑了,就换你给我当娘子,给我生孩子!” 沉月溪打了个冷战,五官都皱到了一起,“你这话,简直比你的长相还吓人。” 又听到面容的嘲笑,蜘蛛精勃然大怒,双手结印。阴暗处爬出成百上千只蜘蛛,一齐吐丝,整个洞穴变成一个巨大的蛛丝房。 沉月溪脸色一变,遥控星针刺向始作俑的蜘蛛精。星针却被粘稠的蛛蛛网捕获,一点点缠紧,无法活动。 遽然,数缕蛛丝从四面八方向她吐来。沉月溪挡住右边,防不住身后,两只手被缠住,整个人如提线木偶被架起。 蛛丝在绑住她的那一刻,变得如钢铁一般坚硬,绞着她的手腕,一点点收紧,缠进肉里,浸出血来。 痛。 心跳加速。 却不仅仅因为痛得。 沉月溪微微撇头,看见自己手臂内侧的血管从肌肤透出一条条黑色,逐渐蔓延。 蛛丝有毒。 下巴被生着尖锐指甲的手捏住,沉月溪被迫转正脸,对上蜘蛛精八只眼睛,听见他不算宽慰的宽慰:“不要担心。孩子没生下来之前,我不会让你毒发死的。” 蜘蛛会把卵产到蛛丝囊中,待到孵化成熟,成百上千的小蜘蛛破囊而出,爬得到处都是。 凡人与蜘蛛结合,是不是肚子会化作蛛丝囊,最后被孩子破腹而出? 沉月溪想到,只觉一阵恶寒,喘着粗气问:“你也是……这么对那些……被你拐带的新娘子的?” “她们尽会哭闹,吵得我心烦,我都杀了。好不容易有个不哭不闹的,却被你们坏了好事,”蜘蛛精不甘道,“所幸你长得还不错,就是嘴巴里没有好话,还是做个哑巴好。” 说着,他掐住大拇指指甲抵住沉月溪脖子,就要扣进去,刺破沉月溪的声带,教她再说不了话。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沉月溪左手发出一道耀目的光,把整个洞穴照得亮如白昼。蜘蛛精受不得这么强烈的光照,赶忙抬袖遮眼,连连退后。 沉月溪催动日镯发光发热,将缠绕左腕的蛛丝尽数灼断,摆脱了束缚。 沉月溪嫌恶地擦了擦下巴和脖子,眼瞧蜘蛛精在日镯之辉下八只眼睛尽闭,半笑半嘲:“原来,你怕光啊。” 听见自己的弱点已经被对方看穿,蜘蛛精心知大不妙,便欲走为上。 “想跑?”沉月溪召回旻昱,一剑挥向蜘蛛精,决不允许他逃走。 蜘蛛精终年穴居,即使目不能视,感知依然敏锐。蜘蛛精躲开沉月溪的攻击,警告也是奉劝:“你已中毒。趁着毒还未侵入心脉,还有救。强行运功,你也是死路一条。” 沉月溪完全不为所动,“那看是我毒发得快,还是杀你得快。” 叶轻舟也已经带着肖小姐跳出倚梅园,沉月溪再没有顾及。 “那些新娘子的仇,便由我替她们索。”说着,沉月溪挥剑如虹,招招快准。 沉月溪生来可御金,最常用的不是近身剑法,而是飞剑拂花。六十四飞剑凌厉奇诡,几乎没有人可以在沉月溪剑下全身而退。 迫于蛛丝的包围,沉月溪不便使用飞剑术,但师承的拂云剑法,亦是挥洒自如。 剑与鞭缠斗,人与妖与搏杀。 每一击,毒深一寸,伤裂一分。 忽一下,左手麻住。沉月溪忙换为右手剑,转身疾旋,借由旋转的力度,一剑将蜘蛛精从胸膛处破开,几乎可以看到内脏。 恶心的血溅到沉月溪脸上,如陈旧的葡萄酒洒满雪地。 其中不乏她受的伤,流的血。 然她已没有多余的知觉感受。 心跳越来越快,气越喘越少。 有铃音渐近,伴着一声呼唤:“师父……” 沉月溪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回头,视线模糊,只看到一个朦胧的黄色身影,向她跑来。 何苦来哉呢,傻子。 “小……”她叫,细弱得没有声音,最终也没有念完。 日镯之辉骤熄,天地都暗了下来,传来剑脱手掉落地上的金亮铛声。 她在他面前,像一棵开遍花的梅树,轰然倒下。 “师父!”叶轻舟惊恐地跑上前,接住披头散发沉月溪。雪白的衣襟浸染成新嫁色,暗色的血还在顺着指尖流出。 叶轻舟撩起沉月溪的袖子。 腕上伤口深可见骨,整条胳膊的血管都黑了。 *** 【作话】 沉月溪是个顶级刺客,擅长远攻,但她近战其实也很厉害,不过血薄,容易死。 第39章灵墟针穴 xyush uwu8.co m 叶轻舟把肖小姐送到安全的地方,不由分说折返,便看到沉月溪这幅垂危模样。 短短一炷香,她也能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失去妖力的支撑,覆盖洞壁的蛛网快速腐朽,洞穴开始一点点塌毁。 一块盆口大的石头垂直掉落,叶轻舟下意识抱紧怀里的沉月溪,护着她的头,布开一道结界抵挡。 四十九枚星针,脱离蛛丝的拘网,聚成镯环,骨碌骨碌,一直滚到沉月溪身边。 叶轻舟拾起星镯与旻昱,抱着沉月溪,磕磕绊绊、仓仓皇皇向外逃去。 方才跃出数丈深的洞窟,东南方的高阁整座塌入地下,传来惊天动地的声响。 “啊!”在场之人莫不惊惶。 叶轻舟没有时间和众人惊讶,逮住身边最近的人,忙问:“有没有房间?” 大家这才发现叶轻舟怀中满身是血的女人,忙领着叶轻舟进客房,又帮忙备了干净的帕子与水。 叶轻舟和上门,小心翼翼解开沉月溪的外衫里衣,果然看到左胸膛的血脉如被污染的河川一样乌青,汇聚源头。 毒已侵入心肺。更多免费好文尽在:xyu z haiwu.o ne 普通的内力逼毒之法已经无济于事。 叶轻舟攒眉,取出银针,扎向沉月溪心口灵墟穴。 此穴位于第叁肋骨间、左胸偏二寸处,邻近心脏。心藏神灵,居此墟址,故名灵墟。 叶轻舟双指并紧银针,注入一股赤色灵力,只见沉月溪原本平整的胸口,鼓起一个绿豆大的包,像虫子一样在肌肤下蠕动。 嘚一声,门外传来。 高度集中而紧张的叶轻舟惊觉有人在外偷窥,一掌带风,劈将出去,大斥:“谁!” 门扉大开,穿堂风过,吹起房中洁白的纱幕,如弥漫山间朦胧的晨雾。雾里,男子暗红的发带飞扬,上身几近赤裸的女子沉眠。 因为关心的肖锦呆呆站在门口,结结巴巴说:“大夫……到了……” “出去。”叶轻舟冷声道。 *** 半梦半醒间,沉月溪恍惚听到了鸟雀轻快而熟悉的呼啭。 每次听到这个声音,沉月溪都会想起林密谷深的浮玉山。 无论春夏秋冬,浮玉山总是鸟鸣喈喈,却看不到鸟的影子。 后来到历城,沉月溪一踏进后面居住的里巷小院,便听见一阵耳熟的鸟鸣。靠近院中央葱茏的大榆树一看,油绿的枝叶间隐着一只灰不溜秋的大鸟,叫得欢乐。 赁房牙子的夸夸其谈还没完,沉月溪也压根没听进去,朝天一指,笑说:“就这儿吧。我喜欢这棵树。” 没过多久,除妖营生一点起色也没有,沉月溪看着自己特意购置的扑满,原来设想每日存十文钱,还是空的连个响也没有,开始怀疑这里风水不好。 院中有木,合一个“困”字,难怪她这么潦倒。 叶轻舟说她乱算命。照这一套,人住在屋里,岂不是一个“囚”字。 有一点叶轻舟说得不对,沉月溪不会算命卜卦。其余倒挺有道理,于是沉月溪也就释然了。 每日清晨,她坐在小轩窗、菱花镜前,一边梳头一边听鸟儿鸣唱,好不惬意。 不过它们拉屎在石桌石凳上时,沉月溪又会很想赶走它们。 原来无论浮玉山、历城,还是青州,都有这种叫声似泉的鸟儿。 沉月溪缓缓睁开了眼,寻着声音侧头。 视线角落,一个黄色身影坐在床尾,双手交叉,正靠着床柱打盹。 像只麻雀。 瞌睡的雀鸟头一点点偏移,猝然脱离支撑,惊醒过来。 入目第一眼,是醒转的沉月溪。叶轻舟语气难以抑制的激动,“你醒了。” 沉月溪收回目光。 “别在这里碍眼,”沉月溪面无表情说着,朝里侧翻身,扯到手臂伤口,疼得龇牙咧嘴,“啊呃——” “……”叶轻舟没好气叮嘱,“你别乱动。伤还没好。” 平躺着的沉月溪垂头看向自己缠满绷带的小臂,尝试握拳,基本使不上力气,连内力也凝滞了。 沉月溪蹙眉。 “伤及心脉。七天内,你都运不了功。”叶轻舟解释道。 沉月溪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当时的沉月溪着实是被那只蜘蛛精恶心坏了,有点火气上头,完全没有考虑后果。 竟落得这番境地,内外交伤。 思及此,沉月溪心中对蜘蛛精的恨意更深一重,但又想到他已经死了,恨也无用,也便懒得恨了。 毕竟心情不好,不利于养病。 *** 知州大人确实是个好人,见沉月溪身受重伤,留他们养伤不说,还每日好吃好喝伺候着。 每日必不可少一道鱼,不同品种,不同做法。果然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着海就吃海叁鲜。 鲜嫩可口,就是有点咸了。 叶轻舟做菜是极清淡的,带着沉月溪的口味也变淡了。 最开始叶轻舟还会搁糖,甜丝丝的。 据叶轻舟说,他娘就是这么做的。 沉月溪想,叶轻舟可能是更南方一点的人,不会做面,还爱放糖,不过他说话又带点北方口音。 是南是北都无所谓,但撒糖不撒很重要。沉月溪是真的吃不惯,于是道:“家贫,别放了。” 糖,还是只适合出现在点心里,沉月溪一边吃婢女送来的蜜食一边想。 大快朵颐后,沉月溪出门散步消食,望见肖小姐一个人拎着食盒去了叶轻舟住处。 房内,叶轻舟正在束发,听见有人敲门,捡起发带,咬住一端,掐住合适的位置,叁下两下绑好,起身去开门。 门外肖锦长身玉立,笑容微微,道:“我做了一些小点心,送给公子尝尝。” “不用了。”叶轻舟道。 “青州的蜜叁刀,别的地方吃不到的。公子尝尝吧。” 叶轻舟眉眼低垂,瞄了一眼,仍旧不领情,“真的不用了。我不吃甜。” 肖锦明显愣了一下,试探问:“叶公子,是哪里人?” “历城。” “听公子口音,却不像南方人。” 叶轻舟默了默,眉心拧起,颇有点不耐烦,“你想说什么?”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我总觉得公子眼熟……” “我却觉得你眼生。”叶轻舟毫不留情打断。 瞬间,肖锦双颊飞红,觉得难堪,干笑着告退。匆忙慌乱之间,撞上了还在院子里溜圈的沉月溪。 沉月溪正要打招呼,小姑娘脸红似蜜桃,朝她欠了欠身便急匆匆地走了。 “嗯?”沉月溪望着少女远去的娉婷背影,又乜了一眼叶轻舟房间方向。 他们两个…… 哦! 想到办法了。 沉月溪响指一打,茅塞顿开。 *** 【作话】 肖锦:为什么不喜欢吃糖? 叶轻舟:家贫。 沉月溪:…… 第40章阶前点滴 英雄救美,自来是传奇话本里最常见的情节。英雄盖世,美人如花,相见怎能不倾心。 沉月溪决定撮合一下叶轻舟和肖锦这对英雄美人、才子佳丽。 这天,沉月溪听说肖锦要出城去云门山礼佛,赶忙拿胳膊捅了一下旁边的叶轻舟,叫他跟上。 叶轻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干什么?” “人家小姑娘家家,一个人多危险,你还不快跟着去。” “不是带了一堆仆从吗?” “……” 沉月溪绝望地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揉了揉突突跳的太阳穴,“你去不去?不去我去了。” 一旁的叶轻舟看到沉月溪滑落袖口露出的绷带,还要几天才能拆,应了下来:“哦。” 少年抱剑而去,尺余长的红色发带被夏日清晨的微风吹起,率性拂曳。不过须臾,脚步声远去,重彩的背影消失,唯余重重门深。 屋内宇下的沉月溪望着空旷的院子,不自觉又叹了一口气,微微的。 少顷,沉月溪亦觉无聊,便起身去散了会儿步。 知州府的营造,自然是极好的。雕梁画栋不失富贵,栽木种花不失情调。一步一风景,一景一陶然。 沉月溪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何处,随意倚坐在荷花池别亭美人靠边,目光投向旭日下亭亭净植的粉嫩花朵。 芙蕖盈盈,依依似娉婷。 沉月溪有一下没一下摸着腕上双镯,莫名的,心中浮起丝丝怅然。 知州府这么气派,远非历城小小巷院可比。 彩礼,可怎么办呢? 她存的那些钱财,还差好多才能买下他们住的那间院子呢,不会要全部掏出来吧。 养儿子真是赔钱货。 要不然他入赘吧。 那她是不是也要来青州? 美娇娘相伴,他是否还会记得这个跟他生死相依的师父? 肖小姐又是否会介意? 难怪自古婆媳不相和呢。 “沉姑娘……” “沉姑娘!” 接连两声越来越大的呼声,把沉月溪的神思拉回。 明媚的天不知什么时候阴沉了下来,风雨大作,吹得池中荷花罗裙乱飞,雨落如跳珠,噼里啪啦。 夏时阵雨,总是这样突如其来。 沉月溪惊回神,看向来人,微笑唤道:“知州大人。” “沉姑娘怎么在这里发呆?”知州大人亦是笑问。 “赏花,”沉月溪脱口而出,眼角余光目见狼藉一片的荷花池,又补了一句,“听雨。” “沉姑娘好雅兴啊,”知州大人拍了拍衣角,同沉月溪一起坐到亭中,望着雨幕,随口吟道,“十里横塘过雨,荷香细,苹末风清。” 晁端礼的《满庭芳》,开篇即是“天与疏慵,人怜憔悴,分甘抛弃簪缨”。晁端礼宦海艰难,废徙叁十年之久,常怀失意之意。 沉月溪失笑调侃:“知州大人开口怎么如此老气?” 知州大人服老摆手,笑道:“老夫已年逾五十,都要致仕了,哪里还有挥斥方遒的气魄。” “看不出来。令嫒也就十六七吧。” “锦儿前段时间刚满十七。夫人身体不好,叁十岁时才得此一女,一直视若珍宝。” “那如何一直没有婚配?”沉月溪好奇问。 一般女子,十五岁便能许人。十七岁未嫁,已经可以算老了。 知州大人讪笑,“小女早前是有过婚约的。是户缪姓人家,乃州学教授,学问很高。缪夫人也是个奇女子,虽深居简出,常居乡里,但医术高明。当年州里突发恶疾,是缪先生还有夫人治好的。老夫因此与之攀了个亲。可惜……” 蓦然,鸦色天空裂开一道亮光,如利剑劈下。 “可惜?” “一夜之间,满门被灭。” 轰! 雷霆声过,震得整个亭子都在颤抖,雨更下大了几分,嘈嘈错乱。 “那个孩子若还在……”知州大人惋惜道,“应该和叶公子一般大了。说来缘分,缪家那位小公子,也名‘青舟’,不过是‘青青子衿’的‘青’。”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缪……青舟……”沉月溪细细念出了声。 青州轻舟。 知州大人点点头。 思及往事,知州大人缓缓叹出一口气,无奈摇头,“最近几年,总感觉自己大限将至。期望锦儿可以寻一户好人家,老夫也就放心了。”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沉月溪心中触动,宽慰道:“不会的。大人会长命百岁的。” “那就借沉姑娘吉言了。”说着,知州大人给沉月溪倒了一杯茶,相与对酌。 沉月溪微笑接过紫砂杯,正欲饮下,一名小厮冒雨跑过来,浑身湿了个透。 “大人,不好了不好了!”小厮胡乱抹了把脸上横流的雨水,气都不及喘,禀告,“云门山……云门山滑坡了!” 沉月溪一个手抖,滚烫的茶水洒到衣襟,杯子落入莲花池中,隐在嘈杂的雨声雷声里,几不可闻。 第41章青青子衿 每月初叁,肖锦都会上云门山参拜。山上大云寺,有肖锦供着的两盏长明灯。明灯长燃,昼夜不熄。到如今,业有六年。 马车颠簸,徐徐而上。角落里,黄衣郎君抱着剑,闭目而憩。 果然,还是很像。 面前之人,相貌和记忆里的少年有五六分相像,名字也惊人地相似,性格却完全不一样。 肖锦还记得,他们的初见,在学宫,第一片梧桐叶凋零的时候。 他父亲是学宫最博古通今的先生,但他并不在学宫读书,而是一直跟着母亲住在千乘县乡下。 天气渐凉,他奉母亲的命给父亲送秋衣。 先生摸着熨帖的衣物,笑说:“过不了几天旬休我就回去了,你娘何苦叫你跑一趟。” 他笑得狡黠,“我想进城玩玩。” “去吧。”话音未落,少年已经跑了出去。先生在后面喊着未完的交代,“青舟,记得不要太晚、让你娘担心!” “知道了!放心吧!”少年青舟一边跑,一边回头漫不经心回答。 下课的肖锦捧卷而至,欲向缪先生请教功课,方至门口,迎面撞见一心多用的绿衣少年,差点扑了满怀,吓了一跳。 他刹住步子,报以一笑,便像风一样溜走了,只留下一道葱绿背影。发攒成一束马尾,扎着一根细细的长生辫。 惊鸿照影,却因为过近的距离,肖锦大概记住了少年的样貌。 笑目喜如杏,深眉浓如墨。 散学后,肖锦经过兴隆记,心想买一些蜜食。东西都包好了,肖锦掏袖才发现自己钱没带够。 登时,红霞爬满肖锦脸颊,活脱脱一颗成熟的海棠果。 肖锦抿着嘴,冲小二干笑,恰时看到一旁正在买蜜叁刀的绿衣少年。 是他!刚才遇到的那个人。 肖锦腆着脸靠过去,犹豫着开口:“青州公子……” 她听缪先生是这么叫他的。 青州公子懵懵懂懂转过头,肖锦不好意思地开口:“你……能借我两文钱吗?” 他大抵是不认识她的,眼珠子快速从上到下在她身上滑了几轮,一言不发。 肖锦失悔于自己的冒昧,正要摆手致歉,青州公子从腰间摸出两枚铜板,借给了她。 青舟确实没认出眼前少女,但认得她身上这身缃色衣服,是学宫学子穿的。大概是他爹的学生,不然不会一开口就是借钱。 “多谢公子,我会还给公子的。”肖锦道。 “不用。给我爹就行了。”他道,接过自己的蜜食,摆着手就走了。 他爹,是缪先生吗? 次日,肖锦去找了缪先生,提及借钱的事,方知他原来叫“青舟”。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从袖中摸钱的手一顿,肖锦低眉歉道:“我忘记带了。” 缪先生温厚一笑,只道:“无事。” 两人再次相遇,阔别了将近一个月,秋意已经很浓。 他替母亲进城购些药材,顺道去看看父亲。 正欲前往琴阁的肖锦瞥见满园秋黄中晃过一道别样的绿色身影,赶忙提起裙子跑了过去。 秋季厚重的衣服,裹得人行动不便。仅这几步,也让肖锦跑得脸红心跳。 “青舟公子!”肖锦掏出随身携带的两枚铜板,终于亲手交到了他手里,“还你。” “啊?哦,是你呀。”他花了些时间忆了起来,笑道。 后面他们一起去逛了药铺,遇到花车游街,演的柳毅龙女传。 彼时的他们,一个七岁,一个八岁。 现在的他们,一个十七岁,一个…… 肖锦双手合十,跪祈佛前,和之前无数次一样,默诵心经,随后将掌心两枚铜钱投进了香火奁。 铜币相撞,在奁箱空腔回荡,最后传来晶莹清脆的一声叮。 “这是我友人一家,”肖锦拾起铜油勺,小心翼翼添灯进油,“突遭不幸,合家罹难。我为之点灯,佛祖慈悲,希望能替他们驱除暗昧,照亮前路。” 低眉菩萨像,垂视众生,最为悲悯。叶轻舟立在金莲花座前,讷讷地盯着案上长明灯。灯下压着洒金红纸,经年已经褪色,簪花小楷写的“缪青舟”“缪夫人”字样,墨色仍旧清晰。 他抑制不住嘴角微弯,从胸腔里发出一声不合时宜的哼笑,轻微到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突遭?” 许是闪跳的灯火照得他有些眼痛,叶轻舟眨了眨眼,话锋转移,“那为什么只有两盏?” 闻言,肖锦手一顿,旋即恢复,不疾不徐解释:“死者不点灯。先生已经下葬,灯亦入土。他们母子没有尸首,并没有入殓。” 无尸无骨,所以肖锦仍怀揣着几分希冀。 “他……”仿佛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声音,艰涩而晦暗,他问,“葬在哪里?” 肖锦轻轻放下油勺,回头,凝视着面前男子,问:“谁?” 屋外天色渐趋阴暗,他背光而站,完全看不清表情。 “你口中的先生。”他道,一种完全旁观者的指代。 肖锦蹙眉,“公子,为什么想知道?” “随便问问。” “随便问问?”肖锦几乎是一字一顿,“那轻舟公子,又怎么知道,他家是叁口人?” 叶轻舟默然。 稍许,他转身而去,“要下雨了,早点下山吧。” “缪哥哥!”数日的怀疑再压抑不住,肖锦哽咽着喊出声。 前方少年步子顿止。 “你还活着,为什么不回来?” “为什么!” 回,是对有家的人说的。 “你认错人了。”叶轻舟道,阔步迈出了寺庙门槛。 雨,最终从天的眼眶,落了下来,落入人间。 第42章斜风劲雨 青州的夏天,从不缺急雨过境。上午还是艳阳高照,下午就恍如昏日,雨水倾盆倒下。 天色甫变,他们便乘上了马车,想着赶在下雨前下山。未及到半山腰,篷顶传来鼓点一样的雨声,须臾便嘈乱得听不出节奏。 狂暴的风吹掀开车帘,带着点点雨水,拍到靠坐在侧边的叶轻舟的脸上,沿着少年棱角已趋分明的侧脸,缓缓滑落。 他却浑然不觉,透过窗格望着外面,尽是迷蒙的雨雾,没有切实的焦距,仿佛在沉思什么。 肖锦从袖中拿出一方手帕,递到叶轻舟面前,声音有点哑,“公子。” 叶轻舟转头,目光落到肖锦通红浮肿的眼眶。 “擦擦吧。”肖锦道。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轰隆隆似雷非雷、唰啦啦似水非水,紧接着一阵哀戾的马嘶,车轿乱颠,天旋地转。 “啊!”肖锦惊呼。 叶轻舟赶忙拉住身旁的肖锦,以防她摔倒。 摇晃许久,马车稍微平稳下来。叶轻舟撩帘一看,只见不远处山坡半截塌了下来,黄土裹着碎石挡在路上,目测距离不过五丈。 电光石火,又有一块石头落下。眼见就要砸到一人头上,叶轻舟掷出旻昱。剑柄击中落石,顷刻碎成颗粒。叶轻舟亦趁势飞身到那人身边,携他到安全的位置。 刚从鬼门关走过,那人腿一软就瘫坐到了地上,眼泪更是止不住流,同滂沱的雨水混在一起,分不清雨与泪。 放眼望去,所幸没有伤亡。这雨,也不像一时半会儿能停的样子。肖锦稍定惊魂,吩咐道:“先原路回山上,待雨停再说吧。” 已然湿透的叶轻舟正欲登车,一只手都扶上了轼木,突然心有所感,停下所有动作,望向滑坡方向,轻念出声:“沉月溪?” 叶轻舟以为是错觉,拧着眉又感受了一下。 是她。 越来越近了。 她怎么来了,这么大的雨?她雨天是从不出门的,而且还带着伤。 “公子?”肖锦担心问。 叶轻舟回神,回道:“你们先走吧。”说着,人便跑了出去,任如何提醒危险也叫不住。 *** 江南的雨季是悠长的。春雨淅沥后,又是黄梅时节,连月不开。 从天上到地下,昏暗潮湿。破庙里会长蘑菇,人也像发了霉一样,烂出一股腐朽味道。 初时,沉月溪也会听雨。 庙里不知供的哪尊神仙菩萨,大抵因为不爱显灵,日趋落寞,四壁颓了一半,屋顶滴滴漏雨。 五岁的沉月溪已经深谙行乞的门道,还能带另一个小姑娘——鼠儿,一起讨布施。 真论起来,鼠儿比沉月溪还要大一岁,但身患咳疾,十分瘦弱,跟只老鼠似的,所以大家都叫她鼠儿,还会欺负她。 沉月溪不晓得为什么大家都是要饭的,还要分叁六九等。 但他们不敢欺负怪丫头沉月溪,也不敢靠近。 沉月溪因此和年纪差不多又落单的鼠儿走到了一起。 她们从山坳坳里捡了摔了一半的陶罐,放在雨漏处,听哐当当的水滴声,音阶高低不同,也可以睡个安稳觉。 那年的雨,实在是下得太多太久了,多到、久到最大的水坛也装不下一个夜晚的雨水,流得到处都是。 在又湿又冷的夜里,鼠儿却热得跟块炭火一样,嘴里还不住喊着冷。 不怕的,会好起来的,明天听说会出太阳。 沉月溪安慰道,把衣服都脱给了鼠儿,抱着她。 次日醒来,风不停,雨不止,天色昏昏如暮日,仿佛天光从未曾降临过。 怀里的鼠儿,身体一半温暖一半僵硬,唇色白得像落满灰尘的供桌台。 霎时,有什么东西像扼住了沉月溪的咽喉,她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她用尽力气试图呼救,气流刀子一样擦着喉咙,扯出叁个模糊嘶哑的字—— 老天爷! 老天爷。 求你。 求你莫要再垂泪。 莫要……再带走她的小叶子…… 沉月溪戴着一顶简陋的斗笠,策马急行雨中。斜风劲雨冷冰冰地往脸上扑,马蹄踏起浑浊的泥水,尽数溅到沉月溪葱白的衣摆上。 面前,唯有一滩可怖的泥石,裹挟着拦腰折断的巨树,堵住去路。 沉月溪下马,踩着圆滑的碎石子,踉跄着跑上前。 前方又在哪里? 她什么都感觉不到…… 因为灵力尽失,她什么都感应不到…… 辟邪铃…… 叶轻舟……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雨里朽烂的泥土与枯叶味道直袭过来,沉月溪突然感觉到一种幽深的恐惧与悲伤,好像她再次怀抱起雨日渐冷的尸体,心跳狂跳,呼吸抑制不住地加速。 一口雨水从鼻子里呛进去。 咳咳咳—— 沉月溪扪住胸口,佝偻起腰。 骤然风过,吹飞了她的斗笠。 箬笠网着风,胡乱飞扬。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探出,捕住风中蜻蜓般的斗笠。 逆着风雨的方向,重新挡在沉月溪头顶。 “师父。”雨里有肃然的声音。 沉月溪抬眼。 面前是落汤鸡一样的叶轻舟,两辔碎发沾在额头,也带上了未曾有过的凌厉感,质问:“你有伤跑出来干什么?” 刺棱棱的细雨飞进沉月溪的瞳孔,带着灰尘或是泥沙,有些微痛。 所以她才不喜欢下雨天。 谁在雨中都像哭一样。 “吓死我了……”沉月溪苦笑,声音有些颤抖,却因为纷乱的雨声而不显,“我以为要给你收尸呢。” *** 【作话】 沉月溪对叶轻舟,希望他自己变得强大又会下意识保护,知道他有能力自保又会无意识担心 第43章如花隔云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说的正是沉月溪。 “你少说几句吧,”叶轻舟一把把斗笠扣到沉月溪头上,“嘴跟开了光似的。” 说有危险就遇到这档子事。 说着,叶轻舟拽上沉月溪的手,一起绕过滑落的泥石,朝着上山的方向去。 此处离大云寺约莫也就二里路,上山比下山近。然而下雨天,道路泥泞,比平常难走百倍,马儿也早被鸣雷闪电吓到,跑得不见踪影。所幸他们好运气,半路遇到一个山洞,正堪避雨。 叶轻舟让沉月溪坐在石墩子上,蹲下解开她手腕上的绷带,有血渗出,掺着雨水,血迹变得淡薄。 才愈合不久的伤口,又因为骑马勒辔而崩裂。 棉细的蛛丝曾附在她皮肉间,拔之不尽,加之蜘蛛毒,极难愈合,即使餐他的血也没有办法。 眼睁睁看着沉月溪晕死那天的心悸与无力感,再次袭上心头,还有对她总是舍生忘死的愤怒。 叶轻舟气得直接把绷带扔到了地上,“沉月溪,人是会死的!” 这简直是句废话。 沉月溪有一种劫后余生的轻松,摆出一副勘破人生的长者态度,“生似行舟子,死如远游客。悲欢离合,生老病死,天道……伦常罢了……” 伦常,念到这两个字时,沉月溪凝视叶轻舟的目光略有闪躲,声音也弱了下去,尽管因为呛水,她的声音本来就是沙哑的。 叶轻舟皱眉,“那你知不知道,这次的蜘蛛毒,让你至少折寿了叁年。” 若不是叶轻舟催动雌伏她体内的血虫,她性命都难保。就算死亡在所难免,能不能不要上赶着送命,不是每次都能这么好运气,他就赶上了。 这个还真不知道。 纵使知道,沉月溪也是无所谓的。人又不能知晓自己在生死簿上记的寿命几何,折寿更是无从谈起了。 沉月溪吊儿郎当,反宽慰道:“原来能活九十九,现在活九十六,可以了。再老,就是老不死了。” “……”叶轻舟语迟,“我看你活到六十六都悬。” “你怎么能这么咒你师父呢?”沉月溪故作恼怒。 叶轻舟翻了个白眼,放弃劝说,起身在洞里搜集了好些枯枝,点起一堆火。 篝火渐旺,照亮山洞,送出暖意。 一旁的沉月溪伸手取暖,猛吸了一口清鼻涕。 见势,叶轻舟又提剑去外面砍了几根树杈子,简单架了个架子在他们之间。罢了,他脱了外衫晾在上面,坐到另一边,尽量用冷淡的语气,以免让沉月溪多心,道:“脱了衣服烤烤吧。” 脱。 然则这个字眼,无论用怎样不经意的口吻道出,都会让人生出绮念,尤其在他们之间。 沉月溪咬了咬唇,最终伸手捏住自己两襟,顺着肩膀褪下了外套。 还是命重要一点。 男子布悬开来的黄衫,算不得厚密,被雨水浇了个透,在橘色火光的照耀下,更单薄得像纱绢屏风一样,若隐若现。 纱屏后,女子低头,雪颈修长,几节脊骨微现,一直向下延伸。 洁白的背,像一捧沾了雨的梨花瓣,冰凉而单薄。 叶轻舟撇过脸。 身上里衣在火焰的烘烤下,浮生丝丝白雾,熏得有些脸热。 第44章情也欲也 雨声沥沥,篝火哔哔,偶有惊雷过。 太安静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沉月溪已经没有办法忍受和叶轻舟安静地共处一室。 沉月溪只穿着一件薄薄的抹子,一半火的温热,一半雨的冰凉,浑身不自在。她迫切地想找点话题,于是问:“肖小姐呢?” 好像她每次不知道说什么,总会想到提起别人。 “不知道,”叶轻舟估摸了一下,漫不经心回答,“应该已经上山了吧。” “你怎么能扔下她呢?” 两者相权,自然取其重。 叶轻舟下意识想转向沉月溪说话,架上也挂起了她的白衣,黄白两层,密迭不可分,像暮霭。叶轻舟看到纱后沉月溪绰约的影子,又连忙转回头,解释:“我感觉到你来了。” “感觉?”像她对辟邪铃一样吗? 叶轻舟不说话。 沉月溪还是最好不要知道血虫的事。 另一侧的沉月溪不听叶轻舟吱声,也收回了目光,竟发现脚边有两只黑色的蝴蝶。 两只蝴蝶一前一后停驻在石头缝长出的杂草上,轻盈的翅膀上挂着水晶粒一样的水珠,一张一翕。 它们也在这里避雨吗。 沉月溪看得痴了,声音也不自觉放低,似是害怕惊到脆弱胆怯的蝴蝶,淡淡道:“肖小姐对你是有情的。” 叶轻舟心情一沉,反问,声音紧涩,“什么意思?” 这个意思还不够直白吗。 沉月溪仍撑着下巴呆呆看着成双的凤蝶,道:“知州之女,温柔贤淑,年岁也与你相当……” “呵——”叶轻舟气得笑出了声。 他当沉月溪是知道了什么,紧张该如何与她解释,却不想她是要乱点鸳鸯谱。 他说沉月溪怎么硬要他陪肖锦出门呢。 叶轻舟转过头,盯着纱后女子朦胧的背影,像潜伏于暗处的枭,锐利而顽毅,“师父,那你也应该知道,我对你,亦是有情的。” 这个意思足够直白。 沉月溪睫毛轻颤,用玩笑的口吻:“我自然知道,我们师徒之间的情谊……” “从来不止,师徒之间的情谊。” “从来只是,师徒之间的情谊,”沉月溪背对着叶轻舟,声音逐渐冰冷,“叶轻舟,你还小,什么也没有经历过,又没了母亲。错把一些感情,当作男女之情。” 她这样给他的感情下论断。 叶轻舟咬牙,恨恨问:“你又经过什么?是喜欢过你师兄,还是爱慕过哪只狐狸?你告诉我,教教我……” 忽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踩过岩砾,沉月溪回头,只见叶轻舟掀了架上半干半湿的衣物,袖口扑到焰火边,燃了半截。 他箭步到她面前,玄色蝴蝶惊飞而去,拖着被雨水打湿的厚重双翅,仿佛轻易就会被这阵狂风暴雨折断。 他掰住她一如蝴蝶翅膀般单薄的肩膀,那样用力,指头都要扣进她皮肉骨骼,眼睛因为之前雨水的侵入而布满血丝,一定要一个答案:“教教我,什么,是男女之爱!” 自诩通情达理的师父,看着他!然后回答他—— 什么,是男女之情;什么,是男女之爱! 沉月溪回答不了。 因为她不知道。 但一定不能存在于他们之间。 沉月溪抿了抿嘴,凝视着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叶轻舟,义正辞严道:“叶轻舟,我跟你,是人之五伦。” “君臣,父子,兄弟,”他一一罗列,继而嗤笑,“还是夫妇朋友?” 师徒,从来不在五伦之中。 沉月溪语噎,自己终究没有叶轻舟能言善辩,于是摆出最俗的民谚:“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师者,父也。这是谁也不能推翻的伦常,亘古不变的人情。 “那就……”叶轻舟缓缓吐出一口气,神情恢复平静,语调比平日还要云淡风轻,“不要再做师徒。” 要什么恩师如父的虚假五伦,直接做夫妻不更直接吗。 言罢,叶轻舟抚上沉月溪梨花白似的后颈,半截手指嵌入她濡湿乌黑的发,一手托住沉月溪的下巴,亲了上去。 也许最深的水永远表面平静,暗流在深处汹涌。他的表情那般冷静,动作却决绝,以致于沉月溪完全没有防备他突如其来的亲吻。 完全不同于上次。 相较起来,上次可能只算单纯的嘴唇相碰,这次才是真正男女之间的亲吻。 汹涌而粘稠。 他伸出舌头,蛮横地撬开了她的齿关,揪着她的舌头一起。 仿佛两条蛇相互吐着舌头,交换彼此的信息味道,缠得要打成结了。 悬壶济世的书上会有耳鼻口舌的构造,但不会教人怎么亲吻。只读过圣贤书的叶轻舟并不懂其中门道,全凭着青年人一腔热血,与无处发泄的爱意。 他恨不能从咽喉深入胸膛,一口咬下她的心。 这颗坚硬如石头的心。 他更用了几分力气,把沉月溪压向自己,胸膛贴住胸膛,感受到她滚烫的心。 搏动若九天屯雷。 沉月溪感觉要窒息了。身体在男子的禁锢下动弹不了丝毫,粗鲁得仿佛要拧下她的头颅,只能发出呜呜咽咽抗议的声音。 气力逐渐流失,呜咽变成哼唧,掺着黏重的含唇濡沫声。 多悦耳的声音,和那夜一样动人。 叶轻舟嘴角微扬,恋恋不舍抿了抿沉月溪下唇,稍微松开了她。 两人剧烈的推拒拉扯,里衣领子大喇喇敞开,露出男子精瘦的胸膛。 叶轻舟不留疤,心口数年前斑驳的伤痕早已尽数愈合,一点痕迹没有,洁白堪比羊脂玉,只有胸口偏右处有一颗沙砾大小的红痣。 他抵着她额头,气息不定问:“孺慕之情,会这样吗?” 会如此时一样耳鬓厮磨吗?会像那夜一样体肤纠缠吗? 她是不是已经忘了?她怎么能忘了?那夜的情动。 “叶轻舟……”沉月溪凝视着近在咫尺的叶轻舟的眸子,喃喃语道,对他,也是对自己,“这是欲,不是情。” 她以为他是现在才生起的、一时的欲望? “师父,”叶轻舟不否认,“这是欲。也是情。” 话音未竟,他又亲了上来,手在她腰处乱摸。 沉月溪无可奈何闭上眼。 咬了下去。 用虎牙,只啮住一点,最是疼痛。 血腥味,弥漫开来。 “嗯……”叶轻舟吃痛,放开了沉月溪。 沉月溪冷眼看着他,嘴角挑起一个相当讥讽的弧度,轻笑,“你这是在干什么?逼迫我说喜欢你?嫁给你?给你生孩子? “这确实是个绝佳的时机。我没有反抗的余地。” 她现在和一个普通女人没有区别,只能臣服暴力。 此时的叶轻舟,和那只丑恶的蜘蛛精没有两样。 叶轻舟感受到了一种无边的挫败感。 心意如此,不可转也。正如沉月溪试图让他和肖锦在一起,他的心意无可转圜,他也没办法强迫沉月溪喜欢他。 也许他可以。 叶轻舟垂眸,在沉月溪黝黑的眼珠里看到自己的影子,心里生出一个可怖的想法——摄去她的魂魄,控制她的心智,这双美丽的眼睛是不是就能属于他。反正她不善幻术,加上种在她体内的血虫。 一切易如反掌。 他微微勾起唇角,眉却是紧拧着的,分不清是笑是愁,有一股不可言喻的矛盾与疯狂,道:“未为不可……” “你不会。”沉月溪掷地有声吐出叁个字。 如他赌她不会,她也赌他不会。 相同的招数。 沉月溪果然天赋卓绝,悟性超群。 叶轻舟攥紧手。 是,他不会。 他抱过毫无反应的沉月溪。他不要那样的沉月溪。 而她,又为什么要这么相信他是个良善之人,逼他只能束手从善。 “师父……”叶轻舟无力苦笑,“你总说,人心易变,为什么你的心,不能变呢?” 变得喜欢他。 女人对男人的喜欢。 *** 【作话】 最开始好像是想写个阴暗逼,结果写着写着叶轻舟的人设已经大变样,沉月溪的武力值也直接拉满(笑)。 所以强制爱什么的必然是搞不了了,叶轻舟想玩控制那套也没那么容易,他最好这辈子睁着眼睛睡觉,不然沉月溪一清醒就会把他嘎了。 本来计划下章上车的,不过感觉还没到那个份上,所以,不好意思了各位,下次车不知道要什么时候了。 另,沉月溪的话翻译一下:我是你爸爸(狗头) 第45章空山雨后 这场夏季阵雨,持续得比预想的要长。具体什么时候停的未可知,一直到后半夜,沉月溪半梦半醒间好像还有听到淅淅沥沥的雨声。 空山新雨后,渐浮生一股凉意。沉月溪靠在石壁边打盹,悠悠醒来,讲不清是冷得,还是硌得,脖子朽硬得跟块死木头似的。 面前篝火已熄,冒着淡淡灰烟。 洞内,空无一人。 沉月溪揉了揉僵痛的脖子,缓缓站起,走出崖洞。啪嗒一下,一粒巨大的水珠打到沉月溪额头。沉月溪一激灵,以为雨还未停,仰头一看,原是雨后岩石渗出的水滴。 左手山溪,因一夜暴雨,水位高涨,速流湍湍。叶轻舟正蹲在溪边,挽着袖子,洗手。 叶轻舟不算大夫,但和全天下的医者一样有个毛病,爱洁。手要洗七次,连米都要淘五遍,不嫌烦琐。 既不是好大夫、也不是好厨子的叶轻舟按部就班洗完,用力甩了甩手上的水,腕上月镯随之轻晃。 他看到不远处的沉月溪,顿了一下,淡淡道:“走吧。” 说罢,转身朝下山方向而去。 经过一天一夜雨的洗礼,原先滑坡的地方塌得更严重了。幸而知州大人天刚亮就派人上山疏通道路,围困山上的人闻之也各自出力,至此时已清理了七八。 沉月溪和叶轻舟到达时,竟恰好遇到了肖锦下山的马车。 肖锦见到沉月溪也是一奇,随即明白过来,叶轻舟昨天原是为了师父。 只是他们两人之间的氛围,好像有点怪。 他们师徒的关系,感觉本来就挺奇怪的。沉姑娘对旁人都有叁分热心肠,唯独对叶轻舟冷冷淡淡。叶轻舟对外疏离寡言,对沉月溪却可谓极致上心。梅园梅树叁百株,叶轻舟几乎是一棵一棵找,找了一下午,才翻出沉月溪掩在落叶下的桃木簪子。 簪首简单雕着祥云图案,想是日常佩戴,光洁圆润。 叶轻舟轻轻拂掉簪子上的尘埃,每一触都小心翼翼。 而今,却是更冷了。 肖锦邀了他们一起乘车下山,一人坐她右手边,一人坐她左手边,全程没搭过一眼,话更是一句没说。昨天分明是雨天,二人的袖口却各被灼了一半。 肖锦坐在中间,颇为难安,开始低头揪着腰间宫绦玩。 约摸一个时辰,马车终于回到知州府。 闻听肖锦回来,知州大人亲自出来接人,一把把住肖锦的手,颤声问:“锦儿,你没事吧?” 知州大人生熬了一夜,本就苍老的面容更显疲态,一双眼睛通红。 面对老父,肖锦鼻子一酸,却扯出一个笑,“没事的爹。”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知州大人欣慰自语,携着肖锦进门。 方才走叁步,知州大人只觉得双腿乏力,猝然,眼前只剩下一黑。 “爹!” “大人!” 瘦弱的肖锦慌张架住脱力的父亲,低头一看,人已经晕了,脸色煞白。肖锦激得连声喊道:“快去叫大夫!快去呀!” *** 二十余年案牍劳形,知州大人本就有积疾,加上前几日为女儿失踪一事操劳,一直没有休息好,再又熬了一晚,竟有油尽灯枯之相。 平素给知州大人请脉的大夫再清楚不过,叹息摇头,对肖锦说:“小姐,大人不曾让我告诉你,这几年他身体一直不甚好。这次风邪入肺,高烧不退,招使其余病症一齐爆发,可能……可能……” 时日无多。 这四个字,大夫几乎是用气声吐出的,却重有千钧。 肖锦整个人都在发怔,难以置信地望着榻上昏迷的父亲,“怎么会?” 她五岁上下没了母亲,几乎可以算是父亲一手带大的。堪堪十七年,还未及报生养之恩…… 上天,怎么能这么对她!一个个带走她珍贵的人! 肖锦眼睛一红,却强忍着泪意,好像泪不垂落,这件事就不是真的。她轻笑,一遍一遍念着:“你诊错了,肯定是你诊错了!” “在下无能,”大夫自愧垂首,殷殷叮嘱,“小姐,你也要保重自身。” 她不要他的自谦,她要他救她爹! 肖锦双唇颤抖,死握着大夫的手臂,苦求道:“求你,救救我爹!” “小姐,在下实在无能为力……”大夫仍是这句话。 哪怕面对蜘蛛精的恐吓,十七岁的肖锦未曾哭过,此时却再坚持不下去,绝望裹挟着眼泪流下。 蓦然,她想到旧时传言,转向身后的叶轻舟,膝盖一软,就要跪下,“求你,救救我爹!” 一旁的叶轻舟忙搀住肖锦,没让她膝盖触地,蹙眉不解,“我救不了他。” “你可以救他的,”肖锦笃定,连珠炮一样道,“传说,缪夫人的血肉,可以活死人、肉白骨。你是她的儿子,你肯定也可以的。沉姑娘当时伤得那么重……” 割其肉,取其血,如宰牛羊。 话没听完,叶轻舟脸色一沉,收回搀扶的手,攥成拳,指甲都要抠进掌心,寒声打断:“我说了,你认错人了。” 话音未落,人已经离开,徒留一个清瘦的背影。 “公子!”肖锦手脚并用爬起来,就要追上去,被一只手按住肩膀。 “肖小姐,”沉月溪轻唤,指了指里侧床榻,“令尊醒了。” *** 【作话】 对于叶轻舟而言,青州这场雨远没有停(告白还被拒了/doge) 第46章吹散眉弯 yuz h ai wu.o ne 知州大人溘然病重,整个知州府弥漫着一股压抑气氛。大大小小的大夫都请了来看,都只说先养着,静观其变。 本就清减的肖锦,一下又瘦了好多,形销骨立。 肖锦拖着沉重双腿从房里出来,看见沉月溪叉手倚在柱边,神色颇为忧愁。 顺着沉月溪的视线望去,只见一身浓黄的叶轻舟,一个人站在粉色的爬墙月季前。月季喜光,盛夏时节,已经开得十分灿烂。 他在看花,她在看他。 听到身后脚步声,沉月溪回眸,颔首致意,“肖小姐。怎么样了?” 问的是知州大人。 肖锦沉默摇头,抬眼凝向花架前的叶轻舟。 沉月溪若有所思,低声道:“肖小姐,你不要怪他。传言也不能尽信的。这世上,若真有人能活死人、肉白骨,缪氏一家,又怎么会死呢。” 肖锦苦笑摇头,“是我过分了。” 说到底,他们已经没有关系。割肉剔骨,纵使为真,又凭什么呢。她爹的命是命,叶轻舟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沉月溪摇了摇头,安慰道:“肖小姐也不用过分自责。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肖小姐一片孝心罢了。” 换作沉月溪,师父出事,她可能会做比肖锦更过分的事。她并不如她说的那样,藐视生死,一齐彭殇。 闻言,肖锦愣了一下。 沉月溪无疑是担心叶轻舟的,还会劝慰她这个居心不良的人。 沉月溪,真是个顶顶宽容的人。 “沉姑娘……”肖锦感觉到一股涓涓暖意流淌在心头,百感交集,只剩两个字,“多谢。” 救命之恩,亦还未曾言谢。 俄而,有小丫头来找她,肖锦微微欠身告退。临走时,肖锦想到一件事,脚步一顿,悠悠道:“缪先生的墓,就在他家后山。” 更多免费好文尽在:myu sh uwu.c o m 前几日的大雨,打得叶花狼藉,院子里的月季也不能幸免。但它实在太能开了,短短几日又恢复了花团锦簇,幽香不绝。 叶轻舟经过时闻到、看到,就多看了两眼。 咻一声,一道光影闪过,枝头花盏从花萼处掉落。叶轻舟连忙伸出手,花整朵砸在他掌心。 粉艳艳,嫩生生,满满一捧。 叶轻舟回首,果然见到沉月溪笑容浅浅站在他左后方。细小的光束绕了一大圈,最终回到她腕上,变回银镯样子。 沉月溪悠闲地一步一步走近,把白玉盘子推到叶轻舟面前,眼神示意,“喏。” 叶轻舟垂眸看到盘里的蜜叁刀,讪讪摇头,“没胃口。” “好不容易来青州一趟,不尝尝这里的特产,岂不是太可惜?”说着,沉月溪又把盘子往叶轻舟怀里塞了塞,“我专门出去买的,花了二十文呢。” 这么点儿二十文?什么时候这么贵了,欺负外来客吗? 叶轻舟无奈接过,拈了一颗。 一口下去,全是糖浆。 “好甜……”叶轻舟拧眉嘀咕。 “哈哈哈——”沉月溪随意坐到旁边的石墩上,“你个做菜都放糖的人,还怕甜?” 叶轻舟也随沉月溪一起坐到花架下,不服辩道:“你说过之后我就没放了。” 叁年,或许不止叁年,口味早变了。 沉月溪但笑不语。 微风拂起,送上独特的月季清香。梢头开到极处的花朵,零零散散飘下几片花瓣。 沉月溪伸手接下一片,心形的,轻到几乎感受不到重量。 “叶轻舟,”沉月溪唤,重拾当时的问题,“为什么要来青州?” 良久,久到嘴中余甘彻底消失,叶轻舟如实回答:“一是不想你去昆仑,二是……回来送一点东西……” 回来,他说。 这里有他过往所有的欢乐悲愁。 沉月溪对着掌心花瓣轻轻吹了一口气,如同吹散所有没有重量的思绪,徐徐道:“叶轻舟,我天生可御金,但无法自控,因此被生父母抛弃,人人都叫我怪丫头。我不喜欢我的能力,不想人怕我。后来我遇到了我师父沉凌。他带我回浮玉山,教我剑法,还告诉我——” “所谓之天赋,正是上天赠与的礼物……”说到此处,沉月溪转头认真看向叶轻舟,好像不是陈述过往师父的教诲,而是专门说给他听,“不要害怕。” 不要害怕。 无论过往的不幸,还是血脉里的秘密。 凡杀不死我的,都使我更强大。 *** 【后话】 叶轻舟嘴唇微张,欲说什么,最终只是苦笑,呼出了她的名字,“沉月溪。” “叫师父。” 他置若罔闻,“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对我说这番话。” “为什么?有哪里不对吗?” “没有哪里不对,只是……” 只是,让他更喜欢她了。 而她,可能只是在履行人师的责任。 第47章烟花三月 叶轻舟的父亲是青州人,名行己,母亲是扬州人,姓叶。 三月三日的河水还泛着凉意,却挡不住青年男女涉水纵歌的兴致。上巳踏青,相会出游,行己亦受到了友人邀约。 缪父年前去世,行己便一直幽居在家中,潜心读书,算来也有小半年。行己自知自己一个守孝之人,不便出席这样的场合,只恐扫了友人的兴,再坏了人家的姻缘,便推拒了。 然则上巳佳节,去病辟邪,不可辜负。正好他家就在水边,行己便想去河畔,随便采几株杜若红蓼。 花没采到,睬到一个人,漂在水里的人。 行己顿时大惊失色,当即寻了根长竿,把人捞上了岸。 竟是个女子。 整个人跟块儿泡发了的花胶似的,白得发慌,鞋也只剩下一只。 还好还好,还有气。 行己把手探到女子鼻前,感受到轻微的气流,松了一口气。 罢了,行己把人驼回去,喊来隔壁婶子给她换衣服,又叫来大夫看过,折腾了大半日才结束。 大夫说她气息微弱,恐凶多吉少。后半夜,她果然高烧不退,热得像条刚出锅的鱼,嘴里一直弱弱地哼唧。 可别死了,连碑都不晓得落什么名。行己心想,尽心在旁照顾了一晚上。好不容易床上的人好点,得了个间隙,行己趴在桌子上就睡着了。 趴睡的姿势实在不舒服,行己背酸手麻,醒得比平常还早半个时辰。 尚在迷糊中的行己下意识侧头,看向床榻,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也在望着他。 猫一样。 “你醒了?”行己惊喜,起身靠近,一个枕头扔了过来。 “你别过来!”她吼得撕心裂肺,缩坐在床榻角落,捞着一大把被子,捂在胸前,“你……你是谁!” 幸好他不枕瓷睡玉,不然要被砸出血,不过也被粟米枕头结结实实砸了一下。 行己把枕头又扔回床上,一边锤背,一边折回去喝了杯茶,没好气道:“我才应该问你是谁。你不知道问人姓名前,要自报家门吗?” 茶水放了一夜,又冷又苦,正如行己此时。他为她折腾了一晚上,腰酸背痛的,没句谢谢也就算了,还要遭人冷脸。 女子怔了怔,大概也想明白了几分。自己当时为逃脱追捕、跳入水中,大抵是为眼前男子所救。 “我叫叶……”她瞥见手边的团花枕面,吞吞吐吐道,“叶缜。” “哪个缜?” “缜密的缜。”枕头的枕太不像人名了。 彼时的行己不会知道,自己救起来的女人是个满口谎话的骗子,非常有礼地颔首回答:“缪行己,字恭侯。” *** 说来也奇。 普通风寒,一般人尚且需要七日恢复元气。这名叶姓姑娘,一副柔弱身骨,水里捞起来那刻还半死不活,第一天醒来就张牙舞爪扔东西,第二天已能下床,单脚跳着。 因少只鞋子。 她落水那件衣服,也早被水里的乱石枯枝刮得破破烂烂,不能穿了。此时着的,是缪行己几年前的旧衫,还是有些大。 煎罢药的缪行己一进屋就看到女子蹦蹦跶跶的景象,连忙阔步上前扶住她,不解问:“你干什么?” “我想喝水。”她回答。 他不在,她只能自己来。 听罢,缪行己把手里的药放下,示意道:“喝药吧。” 这是要她拿药当水喝的意思。 叶娘没有多言,咕噜咕噜一碗灌了下去。 喝完,叶娘把碗还给缪行己,只见他低着头,目光落在她光着的那只脚上。 叶娘缩了缩脚,细声质问:“你看什么?” 缪行己闻声抬头,自知有些失礼,讪讪离开,不久又折返,打来了一盆水。他把墨倒进水里,又摊了张纸在地上,叫她:“踩一下,给你去买双鞋。” 末了,他还补充道:“两只脚。我怕你两只脚不一样长。” “……” 叶娘抿了抿嘴,无可奈何道:“六寸九。” “什么?”缪行己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是说尺寸,确认问,“两只脚都是吗?” “是!” *** 鞋子一双,衣服三套,缪行己各为购置,以供换洗。 花样款式全部一样,只颜色不同。 不知该说此人躲懒,还是木讷。 叶娘干笑接过,换上新衣,久违地装扮了一下。 无脂无粉,只简单梳了个麻花辫,挂在身前。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缪行舟看到长身玉立于眼前的女子时,想到。 可不正是从水里打捞起来的芙蓉君吗。 缪行舟察觉自己的视线在姑娘家身上停留太久,收回目光,继续择菜,问:“听叶姑娘口音,是南方人吧。怎么会到这里来?” 名谁字甚似乎于二人没有作用,一个称人家“叶姑娘”,一个叫对方“缪公子”。 叶娘揪着发尾,回答:“我是……苏州人。家里发了水灾,逃难到这里的。” 江南富裕,她此前家境的想必不错。她之前穿的衣服,虽然破损不堪,仍可以看出是丝绸所制。 缪行己又问:“可还有别的亲人?” 叶娘垂下眸子,“没有了。” 这可难办了。 缪行己也知此时提这个问题颇为不近人情,但还是开口:“那叶姑娘……之后有什么打算?你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只恐瓜田李下,惹人非议,坏了姑娘清誉。” “我已起誓,此生不嫁,”叶娘微微欠身,“公子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愿为公子使役。” 小姑娘一时冲动什么誓都发,一辈子还长着呢。 缪行己好笑说:“你瞧瞧我这里,瓦舍三间,孤身一人,哪里用得上仆婢。” 叶娘眼儿一转,便拧起了眉,凄凄道:“公子端方,不愿意收留奴家,也是情有可原。奴家明日就走……” 说着,她抽噎了一声,抬袖掩面,“只是天大地大,何处为家呢?小女子孤身一人,只怕再遇不到公子这样的好心人,被拐去什么烟花柳巷也说不准。饭没得一口吃,还要天天挨打、习琴。青楼龟公老鸨的手可黑了……” 怎么说得这么惨,还绘声绘色的。 缪行己竟生出了些许愧疚之心,有些不知所措,安慰道:“好了好了,你不要哭了。我……我没有要赶你走的意思……” “多谢……”叶娘哽咽道,“多谢公子……公子真是个好人,呜呜呜……” 眼瞧缪行己离开,叶娘放下掩面的袖子,偷偷抹掉眼角若有似无的泪。 这个男人,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 *** 【作话】 沉月溪:这就是你那温柔贤淑的母亲吗? 叶轻舟:毕竟这是发生在我出生前的事,我不知道。 第48章所谓伊人 这个男人,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 做饭尤其难评。姜不去皮,芹不摘叶,管它什么,一锅炖了完事。 色香味,一样不占。 为在此多留些时日,也为自己肠胃,叶娘殷勤揽下了一些活计。 “缪公子,我来。”叶娘笑着,就推开了缪行己。 “叶姑娘,真的不用了。”缪行己围着叶娘打转,试图插进去手。她的伤应该还没好吧。 叶娘不着痕迹避开,只想他别在旁边碍事,便道:“子曰,君子远庖厨。公子读书人,快别在这里,当心熏得满身烟火气。” “君子远庖厨,是说君子要远离杀生之事,常怀恻隐之心,并不是不操持家务。” “公子学识真好呢。那‘皋陶曰杀人者三’,后一句是什么呀?” “这……”缪行己木在原处,左思右想,却未能回答。他又回书房翻了半天书,还是没有寻到这句。 待到晌午,缪行己虚心请问:“叶姑娘,你方才说的‘皋陶曰杀人者三’,不知出自哪里?” 叶娘抬袖掩笑,“就是因为不知道、不记得,所以才问公子呀,公子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 说来也是。 缪行己叹了一口气,准备再翻翻找找。 *** 这一翻,过去月余。 缪行己并不当叶娘是仆从,又不好解释家中怎么突然多出一个女人,便只能宣称叶娘是他远方表妹,遇难投奔他家。 叶娘肤白而貌美,旁人见了不免好奇多问几句:“什么表妹?” “呃……” 缪行己正忧愁如何应答,旁边的叶娘已经替他回答:“他三姨的小姑奶的大哥的儿子的外孙女。” “啊?”缪行己听得一愣一愣的,也没盘算清楚到底是什么亲戚,直接转向询问之人,应和道,“对。” 邻居王家婶子却是知道始末的,常私下打趣叶娘:“你们这还不算天定的缘分?他二十又一,还是个举人,可惜赶上父亲去世,一直未议亲。你也没没嫁,可不正好?” 叶娘也曾一本正经回答,自己终生不嫁,却总换来王婶念叨,后面就学乖了,不再这么回答。 叶娘换了只手抱香瓜,漫不经心道:“我不喜欢文弱书生。” 话音刚落,旁边走过一个全身缟素的男人。 不是服丧的缪行己是谁。 叶娘玩笑的表情僵在脸上,有点背后说人坏话被人当场逮到的局促。 缪行己听到没听到啊…… 叶娘蹑手蹑脚走到书房,赔笑试探问:“吃瓜吗?” 缪行己正在开新买的笔,点了点旁边的位置,面上带着一贯的礼貌笑意,缓缓道:“多谢。放桌上吧。” 看这个反应,没有生气,当是没听见。她说嘛,她当时的声音又不大。 叶娘欣然应好,退了出去,到河边洗衣。 捣衣声声,叶娘唱起了吴语小调:“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 独特的吴音飘起,四五个魁梧的影子笼下。 叶娘怔怔仰头,见到来人,下意识想跑,还是被拽住了胳膊,逃脱不得。 “可让我们好找!”为首者没好气道。 “放开我!”叶娘一棒槌砸下去,用了吃奶的力气。 抓人的吃痛,恼羞成怒,一巴掌就扇了过去,打得叶娘脑壳嗡嗡。 “你们干什么!” 一声钟似的质问响起,一只手抓住叶娘胳膊,把她拉到身后。 肇事几人见来者气势汹汹然文质彬彬,并不当一回事,好心劝道:“这位公子,你不要妨碍我们拿人。” 在屋内听到动静出来的缪行己,瞟了一眼身后托着半边脸的叶娘,明知故问:“拿谁?” “你身后的那个女人,”管事拿出怀里的卖身契,指着白纸黑字,“是我家主人花了十两银子买下的小妾。喏,你看。” 缪行己草草过了一眼其上签字,微微一笑,问身后的叶娘:“你叫叶泛吗?” 叶娘摇头,“不叫。” “你们听到了?她不是你们要找的人,是我表妹。” 管事好笑,“你们说不是就不是?” “你们才是,”缪行己反客为主,斥道,“瞧我表妹貌美,竟然私造文书,意图拐卖。我朝律法:略卖良家女子者,黥面,流三千里。我要带你们去见官。” 听到略人见官,此人又谈吐不凡,几人俱变了颜色,喝问:“你是谁!” “在下缪行己,表字恭侯。”缪行己施施然道。 听闻千乘县有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举人,姓缪,很有学问,因父丧丁忧在家。想来正是此人。 所谓民不与官斗,他们面面相觑,冷哼了一声,讪讪离去。 缪行己松了一口气,转头看向叶娘,想说没事了。 她对上他的目光,却微微笑了一下。 顶着被扇肿的半张脸。 他以为她是个娇气爱哭的性子,实则好像不然,甚至还能调侃他:“公子什么时候学会耍无赖了?” “跟你学的。”缪行己脱口而出。 叶娘不置可否,继续坐到河边,捶打起衣服,哼起了未完的歌:“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夫妇同罗帐,几个飘零在外头。” 地道的吴语侬音,传自江南的小调。 据缪行己调查,整个江南府道近年风调雨顺,并无水患。 她在说谎。 “他们要抓的,”缪行己问,“是你吗?” “是,”叶娘一棒捣下去,水花四溅,颇有几分泄愤的意思,“我被人打晕,卖给了一个四十多的老男人。生不出孩子,纳了十六房小妾,打死了十个。我骗他说能治,趁采药的功夫跑了。” “他也信你?” “因为我确实给他治了一下,有点起色。”就像叶娘准备从缪行己这里顺点钱,也会先老老实实做一段时间的事一样。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她确实是个很厉害的骗子。 否则她怎么活下去呢。 就像她要笑。 缪行己心中浮起一股复杂的感情,觉得有趣,又有丝丝悲伤,“叶缜,叶泛,想来都不是你的真名吧。” “不是。”叶泛,是她吃饭时候想的名字。 “那你真名叫什么?” 叶娘已经不记得自己换过多少名字,有些用了半年,有些用了七天。光被卖,就至少三次了吧。 “嗯……”叶娘望着汤汤河水,漫不经心答道,“叶湄。” 不会是倒霉的霉吧。 谎话听多了,真不知道她嘴里哪句话真哪句话假。 缪行己摇了摇头,无奈何道:“听起来也不像真的。” 叶娘讪笑,“真的假的,都不重要了。” 他不会再有唤起的必要了。这段名字的经历,该至此为止了。 *** 初四,是个适合行事的夜晚,夜黑而风高。 叶娘收拾好行李,揣上缪行己月底给她结的二两工钱,轻手轻脚推开了门。 四下漆黑,只有狗吠声此起彼伏。 刚到必经之路的镇大门,背后冷不丁响起这个幽幽的声音:“大晚上的,你要去哪里?” “啊!” “啊!” 一女一男两声尖叫,先后响起。男的突然说话吓到女的,女的惊叫吓到男的。 叶娘回头一看,只见穿得惨白的缪行己,提的灯笼都是白的,像个白无常。 “你吓我一跳。”他反倒先告起状。 “你才是,吓我一跳,”叶娘平复了一下心神,“你怎么在这里?” 缪行己散淡道:“散步,赏月。” “赏月?”叶娘抬头望了一眼。这月亮还没他灯笼圆又亮呢,读书人都这么痴吗。 缪行己轻咳了一声,示意了一眼她的包袱,“你呢,在这里干什么?” 叶娘微微欠身,回答:“承蒙公子照顾,我要走了。” 她本不想惊动任何人。 缪行己没有多惊讶。白天的时候,他隐隐就有这种预感。 不重要,了,代表一种终结。 却还是惊叹,她真是一身大无畏之精神。走夜路,一个女孩儿家也不怕。 “去哪里?你不是没有亲人了吗?也是骗人的?”缪行己也说不上来希不希望这是句真话。 “四海为家。”叶娘回答。 “为什么要走?”他并没有赶她。 叶娘低眉,“不想……连累公子。” 原是为了白天那伙人。 “我有功名在身,又跟青州知州有些交情,你倒不用担心他们来找麻烦,”缪行己补了一句,“可见读书也不是百无一用。” “你听到了!”叶娘失声喊道。 “你声音太大了。”缪行己嫌弃说,不知道是在讲此时还是那时。 “……”叶娘默声。 缪行己笑出声,转了转提灯竹竿,“回去吧,我……三姨的小姑奶的大哥的儿子的外孙女。” 缪行己已经理明白,这个关系是一点血缘都不沾。 叶娘瞠目,“你怎么记住的?” “过耳不忘,”缪行己语气掩不住的炫耀,又想起一件一直梗心里的事,“你老实跟我讲,你真不记得‘皋陶曰杀人者三’,出自哪里了?” 她甚至不记得有这句话了。 叶娘抿了抿嘴,心虚道:“我编的。” 缪行己微微叹气,“你真是嘴里没一句真话。” 叶娘扣了扣手指,轻声道:“我真叫叶湄,‘在水之湄’的‘湄’,扬州人。”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缪行己心中默念出这句诗,望了望西天弦月,光晕似芦苇絮。 今夜,月光还不错。 *** 【作话】 叶娘的经历还挺复杂的,坑蒙拐骗啥都干过,不过她一个姑娘家,马有失蹄的时候更多,所以被卖了。 叶娘殷勤帮行己干活的原因有两个,一是吃住人家的不好好吃懒做,二是想刷点信任度顺点钱。但是缪行己也没白嫖叶娘,给她结了工钱。叶娘一边心里骂这人傻,一边默默放弃偷钱的想法。 缪行己:果然,真诚才是最大的必杀技。 另,虽然行己厨艺不怎么样,但他也不怎么习惯吃叶娘做的,南甜北咸的差异了属于是,但是从来没说过。 这也是为什么叶轻舟口音偏北方,口味偏南方。 第49章天地做媒 缪行己叁年孝期期满之日,全千乘县的媒婆都来了,可能还有邻县的。冬雪没过脚踝,来者络绎不绝。这个方走,那个又来,庙里的香客恐也不及。 缪行己进城不在,便只能叶娘接待。叶娘接了大半天的美人画像,连水都没空喝一口,寒暄得嘴都干了。 叶娘心生烦躁,索性关了门,任谁敲门都不应声,假装无人在家。 晚时,缪行己回来,掀毡进屋,但见满屋子的画卷,桌上、架上,无一处不是,愣住,“这干嘛?” 叶娘扒拉着盆里炭火,也不知是不是白日烦得,说话有点阴阳怪气:“缪公子青年才俊,真是炙手可热。全青州未嫁的女子,都托了人来说媒呢。” “乱说什么。”缪行己失笑摇头,把带回来的兴隆记蜜食给了叶娘。 什么乱说。这么多美人图,没有一百,也有五十了吧。 叶娘偷摩挲着蜜食纸袋封口,瞄了一眼掸雪的缪行己,试探问:“你不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缪行己兴致缺缺。 “那我替你看看吧,”说着,叶娘零嘴也不吃了,随手拿起一卷,打开一看,直摇头,“这个不行,太胖。” 罢了又打开一幅,也摇头,“这个也不行,太瘦。” “太黑。” “太白。” “脸上有痣。” 缪行己越听越离谱,有痣又哪里碍她了,好笑问:“白也不行?你不也生得白吗?” “太白的,气色不好,”叶娘煞有介事地说,“我不一样,我天生的,命比较硬。” “这倒是真的。”叁年,缪行己没见过她得病。 “行了,别看了,”缪行己抽过叶娘手里的画卷,有点头疼,“你接这么多,都没地方放,拿去生火吧。” 哪里是叶娘想接这么多,是别人硬要塞的好不好。 叶娘戏谑问:“你真不看?这么多……” 哒一下,缪行己一卷敲在叶娘头上,止住她的笑,认真念道:“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衣綦巾,聊乐我员。 叶娘听明白了,缪行己已心有所属。 是谁呢? 叶娘一边给王婶捣药搓蜜丸,一边烦躁地想。 王婶前几天受了凉,药快吃完了,叶娘得给王婶再配几副。 嘚嘚嘚,传来几声规律的敲门声。 叶娘拍了拍手上药屑,起身开门,只见前几天来过的张媒婆又来了。 传说,千乘县有一半夫妻是张媒婆撮合成的,果真比别人要殷勤。 叶娘表情恹恹,指了指东厢房,“缪行己在屋里呢。” “哎哟,”张媒婆一把挽住叶娘胳膊,色舞眉飞,“老身是来找表姑娘的。” 叶娘怪道:“找我干什么?” “有人想向表姑娘提亲呢。” “哈?” “刘猎户家的叁儿子,”张媒婆连连拍着叶娘的手,喜得不得了,眼角有点落粉,“上次他爹中风,还是姑娘扎针治好的,姑娘记得不?姑娘人美心善,他老早就钟意姑娘了,但因为当时缪公子还在守孝,不方便提这事儿。现在好了,缪公子叁年孝期也过了。你们兄妹一娶一嫁,正是双喜临门呐。” 原是那个每月来给爹抓药的猎户,时不时还会带只猎获的野兔子来。 叶娘眼睛一转,便做出一副喜极而泣的样子,“那太好了。自我被休,就一直想再找一个。但是算命的说我命里带煞,克父克母克夫,还生不出孩子,没人敢要我,连父母都不认我了。他可是真心愿?若是心愿,明天送聘,也不要多,叁百两,后天成亲,宴个百八十桌。” 张媒婆怔住,“姑娘……是二嫁?” “是的呀。你们不知道吗,那你可‘千万’别和刘家说。” “老身晓得,”张媒婆干笑,毕竟身经百战,见识的人不少,片刻就想到了应答之语,“但是姑娘要的彩礼数目太大,我得和他们先说说。” “去吧去吧。”叶娘笑嘻嘻地说,依依不舍送别张媒婆。 掩好门,叶娘回身,但见缪行己站在书房门口,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怎么她每次说不好的事都会被他听到。 莫名的,叶娘心头似被揪了一下,笑容消退。 缪行己在屋里听到动静出来,听了全程叶娘的瞎扯胡说——她每次开始编瞎话的时候,眼睛会习惯性地向左边瞟一下,是一个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小动作。 旁的不论,有一句话缪行己很在意。 缪行己眉头微凝,“刘家要是真拿得出叁百两,你真嫁给他?” 这回怎么不嫌人家又胖又黑了?哦,她不喜欢文弱的,可能更讨厌瘦白的。 叶娘失笑,“叁百两,不是叁十两。”就算是叁十两也不是一个小数目,足够普通一家人富足过一年。 叶娘揶揄:“缪大举人,你拿得出吗?” 就算有,谁脑子有坑拿来娶一个嫁过人、不能生育的女人。 “如果……”缪行己的手在袖子里碾了碾,“如果我有呢?” 叶娘心停了一拍,怔怔问:“你有什么?” 缪行己折回屋,取来一个巴掌大的锦盒,递给叶娘。 叶娘隐隐有什么感觉,摇头不接,缪行己只能自己打开。 一枚翡翠平安扣,晶莹得像檐上冰棱。 缪行己拈起平安扣,再次递到叶娘面前,“这是我父亲赠给我母亲的,又传到我手里,好多年了,应该值个几百两银子。” 家传之物,意义非凡,价比千金。 叶娘控制不住发抖,“给我干什么?” “提亲,”缪行己回答,“按理,我应当请个媒人,但你我父母都已亡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就无从讲起了。天地做媒,良玉为聘。你若是心愿,今日约定,明日成亲。” 叶娘攒眉,“缪行己,你脑子坏掉了吗,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 旁人不知,他也不知吗。 坑蒙拐骗,她无一不做过,还给人当过几天小妾。而他,堂堂清明举人。 叶娘终于知道自己刚才的心揪源自于何。她可以和所有不相关的人嬉皮笑脸,却无法在缪行己面前坦然提起往事。 因为喜欢,所以卑微。 “我知道,”缪行己同样皱起眉,神色严肃,又重复了一遍,“我知道。” 他知道他在说什么,他知道她的不易。他听到了,她在河边唱的歌——月儿弯弯照九州,几个飘零在外头。 这世道,哪里是她一个女子能承担的。 叶娘有点眼睛发酸,垂下眸子,痴痴盯着缪行己掌心的玉。玉好看,手真好看。 “你……应该找个知书识礼的小姐……” “可我没有遇到她们,我只遇到了你。”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缪行己只恐错失,“叶娘,你现在还坚持此生不嫁吗?” *** 【作话】 一开始想写祥云金锁的,情节都想好了:叶轻舟周岁金锁就到了叶轻舟手里,叶轻舟小时候不懂事,一口咬下去,想验个真假,结果空心的,咬瘪了,好大一个牙印,被叶娘打了一顿。 但是金这种东西太硬通了,我一算克重,缪行己得抱一块金砖出来(笑) 第50章夜如其何 叶娘想,她此生最后悔的事,应该是答应缪行己的求婚。 她打破了自己不嫁的誓言,遭到了报应,把本属于自己的不幸,牵连到了无辜的行己和青舟身上。 她以为,流落那几年,没再见到图谋不轨之人的身影,已经彻底摆脱追捕。她隐名字,居乡里,最后还是被找到。 她可能注定不是一个可以停下来的人。 也许那晚,她就应该坚持离开。 丙申年夏,青州大雨成洪,临照县整个淹掉,不久又生病疫。 缪行己在州学任职,学中有不少生徒染疾,他也不能幸免。 叶娘得知消息,马不停蹄进城,果然见缪行己卧病在床。 叶娘摸了摸缪行己额头,滚烫。 昏睡中的缪行己感觉到,幽幽睁开眼,想躲开叶娘的手,却没有力气,“你……怎么来了,别,咳咳……当心过给你……” 叶娘宽慰道:“我不会得病的。睡吧,行己,睡一觉就好了。” 缪行己又迷迷糊糊睡过去,恍惚中,好像记得叶娘有给他喂药。 一觉醒来,烧退咳去。 缪行己惊奇,“叶娘,你做了什么,我怎么就好了?” “一个偏方,说了你也不懂的。”叶娘一边收拾着药匣,一边回答。 缪行己却喜上眉梢,忙问:“什么偏方?叶娘,你写下来,让州府大人分发下去,那些生病的人就有救了。” 叶娘知道,行己是个心善的人,放不下院中学子,也放不下州中百姓。 可叶娘没办法如救他一样救别人。所谓的偏方,其实是她的指间血——可消百病,亦能招千灾。叶娘连青舟都没告诉。 叶娘自认没有割肉喂鹰的菩萨心肠,何况城中百姓岂止万千,一人啖她一口血肉,她怕是骨头都不用剩下了。 但她会答应他,尽力而为。 叶娘握住缪行己的手,“行己,我知道的,我会的,你好好休息。” “你自己也要当心。”缪行己关心道。 “我命很硬的,你忘了?” “再硬,也不是铁打的。” 叶娘嗤笑。 她命里无恶疾,故比旁人更敢深入病庐。叶娘看病、开药,又看病,调整药方。 折腾了几个来回,每次症状有所缓解,不日又反复。 如此这般,致病之源莫不是和周围日常之物有关系? 叶娘坐在石墩子上打盹,半梦半醒间突然有所感,腾一下站起来,拉住旁边人的袖子也不知道是谁,兴奋地说:“水!是水。青州饮的都是洋水,临照就在洋水上游。” 临照县遭遇山洪,牲畜被冲到河道,尸体堆积如山。人饮用了不干净的水,患病感疾。 青州大人闻得,当即派人加急清理了河道,焚烧牲畜尸体。又花了三个月,分药治病,才真正度过这场天灾。 叶娘也基本没日没夜忙活了三个多月,再硬的身子骨,终是累垮了,倒头睡了三天。 也多亏这三天,有理由谢绝所有有的没的的探访。 是青州知州把她的功劳夸得太大,闹得大家都说她是女神医,都想来看一眼。 叶娘自是装病一个没见,独自悄无声息地回了千乘县,把一堆人留给了缪行己应对。 叶娘这一趟,把未满十岁的青舟扔给王婶三个多月,再见青舟只觉得瘦了。 天气渐寒,青舟已经穿上厚重的秋衣,胖了不止一圈,青舟不知道娘哪里看出来他瘦了。倒是娘亲,下巴都尖了。 青舟关心问:“娘,你病看完了吗,还要进城吗?你要我背的书我已经背完了,我可以和你一起去。” “娘不走了,”叶娘会心一笑,携青舟进屋,“那娘考考你,和解方剂背一下。” “这个太简单了。”青舟嫌弃地说。 *** 青舟生在冬月十七,子末丑初,属狗。 那夜无风,却下了好大的雪,倒比平时不冷一点。 叶娘从早上开始腹痛,疼得整个人都虚脱了,只能靠着些参汤蜜水维持体力。 好痛…… 她再不要生孩子了! 终于,腹部猝然一空,婴儿的啼哭声响起。 屋外,遥遥传来一慢三快四声梆子。 咚——咚!咚!咚! 四更天了。 叶娘强撑着,看了一眼襁褓中收拾妥当的婴儿,便昏睡过去。 青舟的名字是缪行己取的,取自“轻舟已过万重山”之意。 李太白的诗总是这么流丽飘逸,却也过于飘逸。 轻舟二字,太轻太浮,故叶娘改之。 青,取之于蓝而胜于蓝,又为东方之色,主生,寓意康寿,是故此地名青州。 再没有比这个字更适合的了。 时光流似箭,忽而已是十年光景,又是冬月十七。 青舟从早上开始问:“娘,爹什么时候回来?” “快了。”叶娘回答。 没过一会儿他又来问:“爹什么时候回来呀?” “快了快了!”叶娘无奈道。 惯例,缪行己旬休才会回来。今天三不沾,不怪青舟一直惦记,惦记他的礼物。 薄暮,缪行己搭着牛车还家,十岁的青舟像只兔子扑过来,“爹,你回来了。” 青舟注意到缪行己怀里抱着个东西,还用袖子神神秘秘遮住,好奇问:“爹,你怀里抱着什么?” 缪行己一笑,移开袖子。 是只米黄的松毛小狗!耷拉着耳朵,毛茸茸的一团。 “狗!”青州兴奋地蹦了起来,捧着他的小狗,一个劲地摸。 一旁的叶娘失笑,问缪行己:“你哪里搞来这么一个玩意儿?” “路上看到有人卖狗,就买了一只。”缪行己兜里的九连环,才是真正的礼物。不过和狗崽比起来,九连环也成了无人问津之物。 缪行己暗笑。 突然,天边炸出一声炮响。 夫妻二人双双抬头。 估计是哪家小孩儿放炮玩。 缪行己收回目光,冲青舟喊道:“青舟,外面冷,进屋里玩吧。” *** 他们家,自此有两只小狗了。 青舟还趴在地上,和狗子逗乐,连叶娘给他煮的红壳鸡蛋,也要分一大半给狗吃。 叶娘哭笑不得,但今天青舟生辰,也便任他高兴。 俄而,响起一阵敲门声,“缪先生、缪夫人,在吗?是我,王四。学宫出事了,让我来找你们。” 听到事关学宫,缪行己急忙开门,问:“怎么了?” 王四朝门内张望,“缪夫人在吗?” “找我什么事吗?”屋内观望的叶娘不解。 这个名唤王四的人,叶娘认识,是学宫的守门小厮,叶娘还给他治过病。 叶娘话音刚落,门口的王四被人推开,一名红衫女子从后现身,薄纱覆面,只露出一双媚眼,眉尾绘着凤尾蝶。声音也是极娇极魅,含笑含妖,唤道:“缪夫人,听闻你医术高超,我想请你到敝教做几天客,不知能否赏光?。” 一旁的王四趁机凑近红衫女子,阿谀道:“大人,人我已经帮你找到了,银子……” 这么大冷天,他跟踪缪行己可不容易呢,信烟也险些把他手烧着。 红衫女子睨了一眼王四,勾唇挑笑,“我自不会少你的。” 话音未竟,只见王四瞬间浑身颤抖,双目暴凸,断气倒地。 缪行己大骇,质问:“你是什么人!” 红衫女子目不斜视,目光始终投向叶娘,款款走近,“缪夫人,随我走罢。” “你要干什么!”缪行己拦在妻儿面前。 “聒噪。”红衫女不耐烦地瞪了缪行己一眼。 顿时,缪行己只见眼前浮现千万张青面獠牙的恶鬼面具,咯咯咯笑个不停,魔音贯耳。 顷刻,缪行己七窍流血,躺倒在地。 “行己!” “爹!” 红衫女继续上前,腿被一只手抓住。 低头一看,竟是目瞎耳聋的缪行己。 “叶娘……走……”他欲说,却已经没有声音。 叶娘哭着,一把拉起青舟,往外逃。 红衣女冷嗤,“不自量力。” 说着,她广袖一挥,玄蝶纷飞,翅翼成刃,将男人剐成十四段。 十四,她喜欢这个数字。 却一滴血也没有。 尽被蝴蝶所饮,化成赤色。 红衣女重新迈开步子,追,不,不能称之为追,闲庭信步般走向叶娘。 一只蠢狗崽子嗷嗷乱吠,扑过来,咬住她的裙子。 一个一个,没完没了。 “哪里来的畜生!”红衣女烦不胜烦,一脚把狗踹开。 狗撞到桌腿,汪叽一声,四肢抽搐了几下,再没有反应。 暮暮黑天,落下细小的雪,落到小狗蓬松的毛上,化不去,越积越多。 所有势利的、善良的、新生的生命,终结于这一夜。 夜如其何? 夜未央。 *** 【作话】 缪行己死前想的:叶娘确实不应该嫁给他这个文弱之人。 第51章报得夏晖 叶轻舟和母亲在地下牢狱中,共呆了五年零五个月。 具体天数已记不清。狱中无天日,潮湿而血腥,时间流动仿佛也变得缓慢。 只有每次取血,昭示着又过去三天。 他被两个人压着,死命挣扎,又喊又闹。红衣女人不胜其烦,一把掐住他的下巴,强迫他看她的眼睛。 是幻术。登峰造极者,仅凭一眼、一触,就可以发动。 叶轻舟有一瞬间的失神,又马上恢复清明,低头一口咬住女人虎口。 他想起他爹,想起他娘,眼猩红得像红烛,要淌出血来。他紧紧咬住,如一头的幼狼,直要撕扯下一块骨肉。 红衣女吃痛嘶声,一巴掌扇了下去,“小畜生!” 叶轻舟被扇得脸撇向一边,牙磕到下唇,嘴角流出血。 紧接着,一把刀毫无征兆地剜进他胸口。银白的月亮弯刀,玩弄似的左右转了转。 “啊——”叶轻舟嘶吼。 第二刀,叶轻舟已经连叫的力气也没有,满脸冷汗,耷拉着脑袋。 红衣女人仿佛被取悦,轻笑,“缪小公子,这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下场。” 一旁侍者担心,毕竟还个小孩子,若是被折磨死了,得不偿失,于是轻声提醒:“花大人……” “死不了的,”被称作花大人的女人挑眉,尾端蝴蝶翩飞,“他们命硬得很。” 说罢,许是见少年已经晕死,觉得无趣,红衣女子把刀扔给旁人,让他们代劳。 弯刀抵在叶轻舟心口。专门打造的月弯刀,连弧度也经过精心设计。鲜红的心头血顺着刀刃流畅淌落,流进碧玉夜光碗里。碧绿最是衬血红,血红尤显碧玉青。两者相映,光彩益彰。 佛家有刀锯地狱,位于地下十八层。可他们从来没有做过坏事,为什么也要遭此劫难?母亲救了青州那么多人,那个人为什么要恩将仇报,帮坏人害他们? 母亲抱着昏迷的他,泪似泉涌,像唱歌一样安慰他,轻声细语:“舟儿,没事的,会没事的,不要害怕……” 再后来,母亲鬓发尽白,形容枯槁,已几乎不再说话。他们的嗓子早在不知第几次割肉放血中喊哑,心也只剩下勉强跳动的力气。 如此,他们竟还没死。 因为他们的命,如野草一样茂盛。 因为他们的命,如野草一样茂盛!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天若不怜他,为什么会赐予他这样的命?天若怜他,为什么会赐予他这样的命? 可惜,地狱暗无天日,天不会回答他。 *** 天光乍现于一个下午。 不知为何,看守他们的教众全逃难似的跑了,他们因此有机会逃出生天。 久违的日光照在叶轻舟惨白到近乎透明的脸上,竟生出一股灼烧感,比利刃剜心还要真实、疼痛的灼烧感。 汗水淌下,顷刻即被太阳炙干,只留下黏腻的感觉。 他们孤儿寡母,又久失活动,根本没多少余力逃跑。没逃多久多远,非天教的人就追来了。 母亲带他伏在草丛里,目光从前方追兵转移到他身上,摸着他额头磕破的伤口,嘴角浮起前所未有温柔的笑,“舟儿。你要好好的,活下去……” “娘……”叶轻舟哽咽着唤。 “舟儿,不要回头。”说着,叶娘决绝地一把推开叶轻舟,强迫他向前,自己走上另一个方向——非天教众在的方向,吸引追捕。 追赶的马头调转,蹄声渐远。 人生岔路,一头生,一头死。 那天,是五月初九,还是是初十? 具体日子已记不清了,连同母亲亡故的日期。 不孝如他。 *** 【作话】 叶轻舟那个时候极其绝望混沌。他没有生的意志,但他背负着叶娘赋予的生的责任,所以他会跪沉月溪。 他是根据和沉月溪相遇那天往前推算叶娘身亡的日子的。 但已经推算不出来了。 第52章久别重逢 my ushuwu.co m 回千乘县的路,已经有八九年没有走过,竟然一点没有生疏。 只是略微和记忆里的道路有些不一样。这处树砍了,那处草深了。必要经过的河川还在——以前会有很多小子脱了衣服在河里游泳、撒尿,然后被饮牛的伯伯追着打,口里骂着“兔崽子”,但总也追不到。也有没那么好运气的,淹死在河里,成为劝诫玩水的故事。但来年还是会有大胆的,跳进水里洗澡。 周而复始。 叶轻舟牵着黑鬃马,停在老旧的门前,眼中是一如旧时的屋宅,散发着轻微腐烂的木头的味道。 久无人居住的、时光凝滞的味道。 房屋十年不住不修,不倒已是万幸,外表竟还大体维持着旧时模样。 但听说夜间时不时会传出莫名其妙的动静,像哭声,人们以为闹鬼——毕竟死状那么惨烈,一夕之间家破人亡,冤魂不散也说不定。久而久之,周围的人都搬走了。 他父亲若彼世有知,怕也不会做吓人的事。可能是风声或者狸猫叫。 叶轻舟扯下门环上悬的干艾草,用了点力气,才把大门推开,关节处发出滞涩的吱吱声。 庭中,草木丛生,足有膝高。原本平平整整的院子,一块儿高一块儿低,坑坑洼洼。更多免费好文尽在:haitan gwo.co m 嗖一下,一只灰不溜秋的影子从眼前窜过,窜进洞里。 “兔子?”随同来的沉月溪挑眉,没太看清。 “是吧。”叶轻舟也没看清,但青州应该是没那么大的耗子的,而且是蹦跶着的。 破瓦残垣,还有别的活物愿意居住,叶轻舟反倒有些欣慰。 叶轻舟随手拨开杂草,迈进院子。脚步踩上松软草叶的瞬间,仿佛走在细雪上,一些记忆场景飞快闪过。 漆黑的夜晚、流淌的血迹、纷飞的赤蝶…… 叶轻舟缓缓舒了一口气,定下心神,继续迈步。他一边往里走,一边有一句没一句跟沉月溪讲起:“这里,是我娘看诊的地方,再里头是煎药做饭的。前面是我父母居室,我住在东边……” 叶轻舟不是一个话多的人,人不搭理他他不搭理人。沉月溪没见过他这样近似喋喋不休的自言自语,仿佛一种刻意为之——分散心神,以防陷入仅存他一人的回忆里不可自拔。 然他自己可能都没有意识到,他的声音已经不受控制地低哑。 沉月溪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冲散回忆的漩涡。但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她不了解,于是只能指着另一间房子,问:“那左边这间是什么?” 顺着沉月溪的指向,叶轻舟转睛,不疾不徐解释:“是书房。我爹任职学宫后,书基本都搬去学宫了,后面就变成我娘专用了,屯了些不易得药材。” “千年人参,百年灵芝?”沉月溪略带戏谑地说。 千年参、百年芝,可值老钱了。 似是听出沉月溪的弦外之音,叶轻舟失笑,“我家哪有那么有钱。最值钱的也就一小块龙涎香,是我娘救了一名杂货商人送的。” 但凡值几个铜板的东西,可能已经被搜刮一空了吧。不知道他娘看病记录的一些手稿还在不在。 想着,叶轻舟朝着书房走去。 书房的门比最外面的大门要活泛得多,轻轻一推就开了。 一阵阴风拂面。 房间久未受阳,积了一室冷气,一股脑往外窜,吹得人不寒而栗。 窗户外侧蒙满了灰,室内昏暗幽深,仅有门扉大开投进的光,可以勉强看到——陈设整齐,一尘不染。 叶轻舟蹙眉。 “缪小公子,”旁侧,一个女声突兀响起,百转千回,“好久不见。” *** 【作话】 说明一下,这本是双处双纯,过去现在将来,都是 第53章狐死首丘 “缪小公子,好久不见。” 女人娇俏的声音在阴暗封闭的房间里回转,余音不去,令人毛骨悚然。 叶轻舟四肢僵冷,梗着脖子转头。 暗沉的书架长桌具沦为背景,一抹绛红夺人眼目。女人脸蛋圆润,似是只有双十模样,懒散地坐在太师椅里,双手撑着下巴,嘴角笑漪微牵。 “你不记得我了吗?”久久不听少年的应声,女子徐徐站起,语意惋惜而温柔,“我是玉奴啊,花玉奴。我已经在这里等你很久很久了。果然,你和我一样,是个念旧的人。” 谁和她一样!就算她的脸再怎么变年轻,叶轻舟也不会忘记她这个花大人! 叶轻舟愤然握住剑柄,正欲拔剑,花玉奴已经闪身到他面前,抵住他拔剑的手,死盯着他的眼睛,欣慰道:“你长这么大了,缪小公子……” 随着最后四个字轻轻落地,叶轻舟在花玉奴瞳仁中看到一圈泛红的光晕。霎时,千万只蝴蝶潮水一般扑向他。 叶轻舟胡乱挥扫着袖子,驱散扑面而来的蝴蝶,鳞粉纷飞。 倏忽,有羽绒降下。 叶轻舟伸手接下,定睛一看,原是雪片,融化在他掌心,变成水,从指缝流走。 雪? 叶轻舟放眼四顾,只看到无尽的荒原。雪零零碎碎落下,风从四面八方吹来,送来轻缓而悲怜的声音—— “青舟,外头冷,进屋去……” “舟儿,不要回头……” 叶轻舟震然,莽然回首,脱口喊道: 娘! 鹅毛似的雪中,衣衫褴褛的女人扑上歹人的长剑——从前胸刺进,贯穿心室,刺出后背,还有一尺有余。 血,顺着剑尖滴落,流了好大一滩,湖泊一样。新鲜的血液,在凄风冷雪中,还冒着热气。 即使如此,女人仍死抓着执剑的人不松手。 她在求死,用她曾教叶轻舟的办法,也在阻拦他们的脚步。 叶轻舟只觉心脏一阵收缩,撒开腿跑过去,被雪泥绊得踉跄。 娘…… 叶轻舟抱起气息微微的叶娘,半是呜咽地唤,抚上叶娘被磋磨得斑白的发,与沾满鲜血和泥水的脸。 可是越抹越多,越抹越脏。 “舟儿……”叶娘嘴唇颤抖,只能发出气声。剑当胸口,血无法汇聚疗养,每一心跳、每一呼吸都伴随着剧痛。 在剧烈的疼痛中,她的生命终于行至末尾,从此不受三灾八难,却又贪心地想多留一会儿、多看一眼。 她的孩子,她的青舟。 狐狸将死时,首必朝向狐穴,因为心有所挂。 她看着他,至死不瞑目。 叶轻舟怀抱着叶娘逐渐冰冷的身体,掩头泣不成声。 纯白的雪,越下越大。落在少年满是血迹的衣襟衣摆上,渐渐把他埋没成山。 一旦埋没,再无神志清醒的可能。 临近功成的瞬间,噌然一下,叶轻舟腕上银镯闪出一圈柔亮的金色环光,逼得花玉奴退后半步。 又是一剑,从侧面刺来,凌厉异常,迫使花玉奴闪避,退到一丈开外,彻底远离叶轻舟。 挥剑者,沉月溪。沉月溪落后叶轻舟半步进屋,初见只觉得这个红衣女子身法诡异。他们两人对视的一瞬,沉月溪察觉叶轻舟神色异常,迅速催动月镯、化出日剑。 封眠幻术中止,叶轻舟猛然清醒,只觉四肢冰冷,全身乏力。 沉月溪挡在叶轻舟身前,分神瞟了一眼背后的叶轻舟,皱眉,随后冷声质问面前女子:“你是什么人?” *** 【作话】 叶轻舟那个时候回头了,看到了他母亲的死状。叶娘至死都侧头看着叶轻舟逃走的方向。 第54章花玉幻影 封眠之术需要耗费巨大心力,被无端打断,花玉奴微恼,“你又是哪里来的野丫头,敢坏我的好事?” 话音未落,只见花玉奴广袖横挥,袖中蝴蝶潮涌一般扑来。 沉月溪一惊,连忙甩出星镯,散成针段,将蝴蝶一只只死死钉在柱上、墙上,徒劳地蒲扇着翅膀。 更有一路星针,直追花玉奴而去。 花玉奴急旋转身,方才堪堪避开星针。只听叮叮叮数声,星针刺入梁柱,齐齐一排,每根都足有寸深。 御金飞剑,邪不近身。此等剑气身法,何等似曾相识。 花玉奴不住攒眉,“拂云剑意?你是沉凌的弟子?” 见她已经看出,沉月溪不好隐瞒,回答:“我已被逐出浮玉派,不敢辱没师门。” “原来你就是沉月溪,”花玉奴失笑,“真有意思。沉凌一共就收了四个徒弟,一大一小都叛出师门。听说你也是为了一只妖?呵,难怪沉凌闭关十余年不出呢,是因为无颜面对同门吧。” “姑娘慎言,”沉月溪不悦更正,“我大师兄,是自请下山的。” 花玉奴挑眉,根本不关心浮玉山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也不想浪费心力,于是好言相劝:“小姑娘,你不是我的对手。看在沉凌的面子上,我放你一马。你走吧。” 被一个年纪看起来差不多的叫小姑娘,沉月溪总觉得有点奇怪。也可能此人只是看起来年轻,修仙之人的年纪并不能简单以外表论,有些人喜欢扮老,有些人喜欢扮少。但这人能一眼入幻,境界上可能已达到鹤君师姐的程度,不好对付。 沉月溪心知她也不是真心放她走,还是拱手道谢,“那我们,先告辞了。” 我们,沉月溪咬重这两个字。 果然,花玉奴声音骤冷,抬手指着一边恢复七八的叶轻舟,“你走,我不会拦。他,必须留下。” “我与他有生死之约,”沉月溪神色肃穆,寸步不让,“恕难从命。” “呵,你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也别怪我不客气了。”花玉奴道,却并没有什么动作,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沉月溪奇怪,倏然,不知怎的,手脚一阵酥麻,一个不支,以剑撑地,单膝跪倒。 幻术? 不,不是。幻术的发动需要媒介,而沉月溪一直有和花玉奴保持距离。 “师父!”叶轻舟亦惊愕,再仔细一看,空中浮尘中,有微闪的蝴蝶鳞粉。 花玉奴在幻术上的造化,数年前已至炉火纯青之境,而且极善用毒,防不胜防。那些蝴蝶翅膀上,都沾着梦花花粉,扇翅而落。 电光石火间,叶轻舟扫出一剑。剑光血红,化而为蝶,纷飞成风,吹散鳞粉,吹破窗棂。 崭新的阳光与空气投进屋内,一只蝴蝶停驻在沉月溪握剑的手上,缓缓疗毒。 花玉奴来不及讶然,只见千百只蝴蝶袭来。单薄的蝶翅,金色边缘竟锋利如刃。虽不及沉月溪的银针快狠,却围绕在侧无法避开,一下下割在身上,与凌迟无异。 花玉奴怒火中烧,使出所剩无几的灵力,一掌劈将出去,将蝴蝶震个粉碎。 一切比预想的麻烦。她没时间陪他们浪费了。 花玉奴暗想,调整好表情,三分怨怼地望着叶轻舟,语调亦幽怨,“缪小公子,我说你怎么不愿意再同我好了,原是换了新师父。是我哪里不好吗?” 话里话外,暧昧非常,好像叶轻舟和她有什么关系。 叶轻舟冷声斥道:“你胡言乱语什么!” “缪小公子,你不想认账了吗?那你刚才用的那招,是从哪里学的?” 叶轻舟无话可答。 花玉奴嗤笑,转而问向单膝而跪的沉月溪,实际是说给叶轻舟听的,让他无可辩驳的事实:“沉姑娘,他胸口偏右,有一颗痣,你晓得不?” 沉月溪脸色一变。 “哎呀,你晓得啊。看来你们的关系,也不一般啊,”花玉奴挑眉,“你也已经享过他的好处了吗?” “一派胡言!”叶轻舟气血翻涌,抬剑就要劈去。 眼角光影一闪而过,沉月溪已经掷出日剑。 沉月溪还没有完全恢复,飞剑力道不足,花玉奴侧头轻松躲过。 正自得意,只见沉月溪直接夺了叶轻舟手里的旻昱,朝她刺来。 花玉奴没想到这个状态下的沉月溪会先叶轻舟动手,更没想到沉月溪会舍弃一直维持的距离,这样直白地冲过来。 沉月溪大概是气疯了。 气性真大。 花玉奴冷笑,二指钳住沉月溪的剑,眼神锁定她。 她赢了,花玉奴想。 遽然,心头一凉。 花玉奴低头一看,左胸口出现一道约摸一寸长的裂口,慢慢显出半截剑形,从后背刺出,纤长银白。 月镯守封,星镯幻变,日镯隐形。 沉月溪是故意的,故意飞出那可以轻松躲过的一剑,然后冲过来,吸引花玉奴的注意,再隐去日剑之形偷袭。可能被花玉奴扣住剑也是刻意为之。 “跟我打架,不要只看前面。”沉月溪面无表情道,利落收回旻昱,手腕一翻,日剑直接贯穿花玉奴身体,恢复环状回到沉月溪手上。 花玉奴盯着胸口的窟窿,仍是笑,近乎一个字一个字地念道,生怕含糊一个字:“沉、月、溪!” 随着最后一个音节落地,花玉奴的身体散成千万只蝴蝶。 原来,只是一道分身幻影。 *** 【作话】 这章来来回回写了3稿,救命,我还是滚去写传统古言吧,打戏太难了 第55章推心置腹 幸亏只是一道虚影。 沉月溪缓缓舒出一口气,紧绷着的弦松掉,瞬间脱力,一屁股坐到地上。 她左手其实还是软的。 “师父!”叶轻舟蹲到沉月溪身边,掌心凝结真气,为沉月溪驱除梦花之毒。 他灵力化成的紫翅金边蝶被吸引,翩然飞来,围绕在二人身侧。 一只,停在沉月溪手背,好像就是那时给沉月溪疗伤的。 叶轻舟顿住,猛地挥袖,美丽的蝴蝶具化成齑粉。 沉月溪愣了一下,侧头,看向叶轻舟。 他深拧着眉,嘴唇微微颤抖,混杂着冤愤与屈辱,以及一种难言的害怕—— 害怕沉月溪相信花玉奴的鬼话。 “师父,”叶轻舟一个劲摇头辩解,“你不要听她胡说。我和她什么也没有,真的!我没有跟她学。我只学了你教我的。我……我只是看到了……她对我用过这些幻术,取血的时候,因为很疼,真的很疼……我会听你的,以后不会用这些招数了。那颗痣……那颗痣……” 叶轻舟捂着胸口,“是取血的时候,扎的这里……” 他该怎么同她解释,才能让她相信,他真的和花玉奴一点关系也没有。 叶轻舟只有沉月溪这一个师父。只心悦过沉月溪一个人。只和沉月溪有过肌肤之亲。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 说到最后,叶轻舟明显已经有些语无伦次,语意单调地重复:“师父,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他陷入了一种极端消耗的自证。 青州这几天连续发生的事,让叶轻舟一次一次回忆起过去。他已经压抑到极致,精神临近崩溃的边缘。 “小叶子!”沉月溪捧住叶轻舟的脸,打断他呓语一样的申辩,回道,“我知道。” 她遇到他的时候,他才多大。十四五岁,身板瘦弱,遍体鳞伤。 这样的他,怎么可能是亡国后裔慕容氏。 退一万步讲,纵使有些事为真,那也不是他的错,愧疚的不应该是他。 她知道,她都知道。 叶轻舟握住沉月溪贴在他脸上的手,仍不住摇头,“你不知道……” 他父亲被分成不知多少块,母亲至死都睁着眼看着他逃跑的方向。总是带着血渍的衣服,潮湿阴冷的炼狱…… 每每入梦,他都会想起。 叶轻舟双目血红,视线怔怔挪到旻昱上。 剑泛寒光,吹毛断发。 他拾起剑,呢喃:“那便……剜去吧……” “不要!”沉月溪吓得心脏骤停,惊恐地打落叶轻舟手里的剑,滑出老远,一直撞到桌腿。 沉月溪想起初遇时,他持剑自戕时的神情,和现在如出一辙——决绝、毅然、毫无留恋。 沉月溪箍着叶轻舟的肩膀,试图让他清醒一点,“不要,小叶子,就这样,一分也不用少。没有什么值得你伤害自己。” 锋利的剑刃在叶轻舟手指上留下一道微浅的伤口,眨眼已经开始愈合。 叶轻舟愣愣地看着指尖趋近消失的伤口,连一点疤痕都不会留下。 再利的刀,再深的伤,也会愈合如初。他永远也无法剜去,这满身的痕迹,痛苦的过去。 除非挖出这颗心脏,化作一具彻底冰冷的尸体,再在这具尸体上万剐千刀。 这就是他。 叶轻舟闭目轻笑,眼角溢出些星泪,流过两腮,沿着下巴滴落。 沉月溪轻轻替他揾去。 叶轻舟缓缓睁开眼,低眉见她。 “师父……”叶轻舟哽咽着唤道,双手抱住了沉月溪。 “我在。”沉月溪回答。 *** 第56章大风起兮 沉月溪抱着叶轻舟,不知道什么时候,迷迷糊糊睡过去了。躺在木质的地板上,头下枕着叶轻舟的外衫,一觉天亮。 毒素似已尽数退去,沉月溪一个鲤鱼打挺坐起,四下顾了顾,没有看到叶轻舟,旻昱也不见了。 他不会去寻短见了吧! 沉月溪心中一沉,感念了一下,顺着辟邪铃和月镯灵气的指引,拿上叶轻舟的衣服,就跑了出去。 葱茏一片后山,沉月溪看到。 她想,她知道他去哪里了。 沉月溪微微叹出一口气。 拐角,一个老伯牵着头老黄牛悠悠走来,斗笠挂在背上,裤脚扎到膝处,踩着双垮垮的草鞋。他见沉月溪从缪家老房子走出来,不由多看了两眼。 沉月溪也奇怪看回去。 “你……也是缪家的亲戚吗?”老伯经过沉月溪身边时问。 “也?”沉月溪敏锐地捕捉到话中字眼。 “刚有个小伙子,”老伯指着后山方向,“说是缪家远房亲戚,回来看看,还问缪举人葬在山上哪个位置。” 老伯长长叹了一口气,惋惜道:“缪举人是个好人呐,不知道惹了什么人,被砍了十几刀,十几刀!指头都没有完整的。” 那个情形太惨厉,至今忘不掉。除了头颅,没有完整的部分,像斩肉一般。 老伯想到,直摇头,语重心长地说:“知州大人亲自调查,到现在也没抓到凶手。你们要小心呐。” 沉月溪点头应道:“嗯,多谢。” 老伯说完,牵着黄牛慢慢离开。老牛哞哞,尾巴有一下没一下甩着,渐行渐远。 目送一人一牛走远,沉月溪收回视线,拾步上山。 山间草木葳蕤,零露漙漙,只有一条不起眼的小路,旁生的灌木有折断的痕迹,昭示着不久前有人走过。 路的尽头,叶轻舟垂头而立,面前是一块灰白的石碑,与一座长满杂草的土堆。 当时缪家已然无人,是青州知州为之操办的葬礼,修坟立碑。又因为无人祭拜,日渐荒芜。八年风吹,八年雨打,碑上的字已经模糊,只能隐隐能认出一些,记述着墓主人生前的功德。 叶轻舟拔出剑,在碑上空白处一笔一画刻下五个字: 母叶湄之墓。 罢了,叶轻舟从怀里掏出一枚碎成两半的平安扣。 听母亲说,这是父亲送她的,一直佩戴在身上。他第一次被架去取血时,母亲抱着他不撒手,被推倒在地,玉扣甩落在地,碎成两块。后来叶轻舟在角落里拾到,就一直收着。 他当时还在想,哪天逃出生天可以补好。 叶轻舟把平安扣埋到碑下,俯首拜了三拜。 俯仰之间,乍有风起。 既轻柔,又清凉,隐隐带着山野花香,沁人心脾。 沉月溪伸出手。风从指间穿过,吹动她露水沾湿的衣袖。 “起风了。”沉月溪喃喃念道。 曦日出东方,山风携雾去。 “嗯,”叶轻舟起身,回首相对,深红的发带垂在身前,微笑道,“我们回去吧。” *** 【作话】 青州副本结束,沉月溪和叶轻舟要回浮玉山了。浮玉山的人物会稍微多一点。 第57章来者可追 沉月溪和叶轻舟要回浮玉山了。 二人来向肖锦辞别,肖锦微怔,挽留道:“沉姑娘的伤才好,不再多留些时日吗?” 沉月溪拱手摇头,谢道:“多谢肖小姐关心。我的伤已经没有大碍,此间事情也了了,我们得尽快回浮玉山复命才行。这段时间,承蒙大人和小姐照顾。” “沉姑娘太客气了,”肖锦会心一笑,也不强留,道,“祝沉姑娘、叶公子……” 肖锦的目光从沉月溪扫到叶轻舟,微微颔首,“一路顺风。” 肖锦一直送他们到北门,目送二人策马而去。一白一黄两道影子,身姿超逸,渐渐消失于曲折的官道,唯余蹄声碎碎,尘土扬扬。 肖锦脸上勉强维持的笑意也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满心忧虑,转身回府。 刚到知州府门口,石狮子后面蹿出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拉住她的裙子,咧嘴笑问:“你是知州小姐吗?” “是……”肖锦疑惑,“你找我有事吗?” “有个人让我给你送个东西。”小姑娘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鼓鼓的荷包,淡黄色的,绣着最简单的竹叶,绣工也十分粗糙,像是小摊上兜售的小玩意儿。 肖锦接过打开,只见里头装着一小瓶药丸,以及两张迭得方方正正的信笺——一张药方,一张医嘱。 初始三日,服此药丸,一日一粒。继服汤药一月,每日三次。忌忧思过重,宜静养休息。 行文简练,字体端方,却没有署名。 “那人还要我给小姐带一句话。”小姑娘继续说。 “什么?”肖锦从药方中抬首。 小姑娘口齿清晰地转述:“立碑点灯之恩,没齿难忘。” 肖锦瞳孔一震,忙问:“那个人是谁?” “不知道,”小姑娘摇头,憨笑,“是个长得很好看的小哥哥,穿着一身黄色的衣服。” 闻言,肖锦豁然开朗,欣慰一笑,面北而望。 *** 北偏西,千里外,昆仑境。 金翅巨雕飞过苍穹,雄伟的金色羽翼在没有温度的阳光下熠熠生辉。苍穹之下,天山之脉绵延千里,莽莽无边际。积雪终年不化,神峰直入云霄。 五月,昆仑天山也进入了夏季,没有降雪。风却没有一刻停止过,呼啸而过,狂乱地掠起地上雪花,满天飞舞,也似雪飘。 风混着雪,吹在人脸上,仿佛针扎一般。 赤色狐狸隐在雪堆里,露出尖长的耳朵,偷偷观望。飞雪落在它们火色的皮毛上,像那漂浮着些微雪沫的红茶。 人的脚步从它们身边经过。 狐狸眼倏然睁开。 “晏绥?”倚偎在旁的蓝衣女子察觉闭目养神的男人神色突然凝重,手放到他膝上,担心问,“怎么了?” 天山狐丘的一草一木,尽为狐王所有,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掉他的眼睛。 “她来了。”晏绥有一下没一下摩挲着青玉扇,缓缓吐出三个字,眉头紧锁,如临大敌。 “谁来了?” 话音刚落,一只小狐狸跑进殿内,抖落身上细雪,蹦上卧榻,缩到躺坐的晏绥身侧。 俄而,又进来一男一女两名不速之客,俱裹着厚重的披风,携风带雪。 “什么人?”蓝衣女子质问,狭长的狐狸眼微眯,语气凛然,无异于天山冰雪。 为首男子摘下兜帽,露出真容,持剑揖礼,答道:“浮玉山,莫雨声。” 浮玉山? 蓝衣女子心下一沉,眼珠悄然转向身旁的晏绥。 晏绥目不斜视,把玩着手里的玉扇,没什么兴致般,漫不经心问:“浮玉派的高徒,入我天山狐丘,有什么贵干吗?” “晏绥。”空荡的宫殿回响起女子羸弱微喘的声音。 像五月天山的阳光,无处不在,耀眼夺目,却驱不散高寒。 可能这阳光本身就是冷的。 晏绥抚在青玉扇的手指一顿。 “好久不见。”她继续俗套的开场白。 和她这个人一样,循规蹈矩,没什么乐趣。 晏绥握紧了折扇,手背青筋凸起,语气却很平稳,嘴角微微上挑,“是啊,好久,不见。” 却一眼没瞧面前故人。 殿内愈发寒冷了。 身侧小狐狸不满地嘤了一声,抬起爪子,趴到晏绥胸口,毛上还有未甩脱融化的雪水,贴在男人半裸的胸膛上,冰冰凉。 晏绥也不恼,低头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不经意扫见远处女子的半身影子——驼色披风外缘镶着茸茸的貂毛,里头仍着着浮玉山的白衣,脚下踩着鹿皮靴,已湿了半截。 “你……还好吗?”她轻声问。 “如你所见。没死,还活得好好的,”晏绥抬眸,一双狐狸眼勾魂摄魄,面带讥讽,“失望吗?沉白依。” *** 【作话】 之前给白依想的文案,发一下: 哐当一下,天上掉下来一只大白狐狸,正砸到打坐修炼的沉白依身上。 “啊!”只听一声哀嚎,沉白依扑到地里,摔了个狗啃草。 “噗——”沉白依吐了嘴里草和泥,揉腰坐起来,拎起已然晕死过去的天降之物的后脖颈子,一看。 哦,公的。 后来知道此事的宴绥面红耳赤骂道:“你一个姑娘家竟然看这种地方!” 沉白依很是无辜,“我又不知道你会变成人,你认阿猫阿狗的公母,不看这种地方看哪里?” 宴绥:“你再说一遍,谁是阿猫阿狗?” 有点臭屁的男狐精×有点郁闷的女道士 【阅读指南】 ①结局还没想好,破镜重圆、追妻火葬场?(可能圆不了、追不到) 第58章九尾天狐 沉白依,这三个字晏绥念得尤其轻,却又格外绵长。 如沉白依所见,他披着白狐领大氅,却两襟大开,冠也没束,墨发垂散,整个人懒懒地躺坐在睡榻上,弓着一条腿,怀里抱着只红狐狸,旁侧美姬相伴。 蓝衣美人坐在榻边,手搭在晏绥膝盖上,似笑非笑地看着沉白依。 沉白依低眉,心口无端袭来一阵急痛,要裂成两半一样。她深吸了几口气,方才缓解,微笑道:“这样,就好。” 说罢,沉白依转身,叫上莫雨声:“师兄,我们走吧。” 千辛万苦、跋山涉水来天山,只为这几句话? 莫雨声奇怪,却因不甚喜眼前这只风流浪荡的狐精,抱拳告辞跟上沉白依。 没走出两步,背后咻一声,飞来一柄青玉折扇。莫雨声赶忙回身,抬剑击了回去。 他们当这里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榻上晏绥飞身接住青玉扇,又是一扇,凌冽的风雪如虎豹般扑去,一根根冰棱贴着莫雨声脚跟拔地而起,逼得莫雨声连连后退。 九尾天狐生于天山、长于天山,善御风雪。天时地利,在狐丘动手,莫雨声占不到上风。 见势,沉白依甩出白练,缠住晏绥手腕,欲解莫雨声之困。 晏绥反手拽住白绫,用力一拉,便把沉白依拉到跟前,掐住了她的脖子。 “白依!”莫雨声急忙去救,却被蓝衣女子挡住。 蓝衣女子言笑晏晏,“素闻浮玉山剑术精妙,淇良愿讨教一二,还请莫道长赐教。” “让开!”莫雨声吼道,拔剑便与淇良动起手来。 一旁,晏绥玩味地掐着沉白依脖颈动脉,嘲弄问:“沉白依,三年不见,你怎么越来越不济了?” “和我动手?”晏绥惩戒似的用力,像质问,又像控诉,句句往她心上扎,“你不会真的以为自己打得过我吧。你们师兄妹四个,你是最差的那个。” 沉白依有点喘不过气来,死命掰着晏绥的胳膊。披风兜帽滑脱,露出瘦削的脸。 她睨见他大敞的衣领下、心口处凹凸不平的瘢痕。 是剑伤,她亲手捅的,拿旻昱。 沉白依缓缓放下挣扎的手,“你恨我,要杀我……都可以……不要伤害我师兄。” “你求我啊。”晏绥挑眉。 “求……你……”沉白依毫不迟疑应答。 晏绥瞳孔骤缩。 她竟然为莫雨声求他,她以前是绝不求人的。 “他对你这么重要?”晏绥冷笑,眼尾上挑,手上的力气更加重了几分,“你当年不会是为了他要杀我的吧。啊?!” 他看着她的脸越来越红,唇越来越白,眼角逼出点点清泪,滑落脸颊,还没滴落在地,已经化作冰晶。 天鹅一样纤弱的脖子,他轻松就可以掐断。 大仇得报。 他却完全没有感到愉悦,哪怕一丝。 胸口已经愈合的剑伤开始隐隐作痛。 旧疾,竟这般难愈。 是这旧伤之痛让他无法使出全力,无法从中收获到快乐。 又一滴泪,滴落在他手背,晏绥如碰到火炭一样放开了手。 失去支撑,沉白依一下瘫坐在地上。 晏绥背过身,像驱逐什么秽物一样,冷冷喊道:“滚!” *** 莫雨声扶着沉白依从冰雪铸就的宫殿出来,觉得她的手出奇的冷,担心问:“白依,你没事吧?” “我没……”沉白依微笑,话还未说完,只听噗一声,沉白依呕出一口鲜血,整个人晕了过去。 *** 天山之下,是浓密蔚然的雪松林,几乎每一棵都至少要三个人才能抱住。 沉白依靠在雪松下闭目养神,莫雨声去溪边取水。 右手边草丛,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沉白依侧头开去,竟跑出只小狐狸,嘴里叼着只又像老鼠又像兔子的动物,放到沉白依面前。 好像自从和晏绥相遇,沉白依变得格外招狐狸,不知道怎么回事。 沉白依失笑摇头,“我不要这个。” 小狐狸像听得懂人话一样,一颠一颠跑开,又一颠一颠跑回来,叼着朵金莲花,放到沉白依手里,嘤了一声。 小狐狸,可爱漂亮的小狐狸。 沉白依拈着花,揉了揉小狐狸的头。 她以前也有一只漂亮得不像话的狐狸,白色的,耳朵尖和尾巴尖是青色的。他还说要带她来天山,看草地和鲜花。 可惜,被她的懦弱亲手杀死了。 *** 【作话】 晏绥:大老远过来,放你上山,就没别的要跟我说的?翻来覆去就三句话,三句不离“好”。我好不好你看不出来?我这像是好的样子吗? 沉白依:我看挺好的啊,撸狐狸,抱美女。 莫雨声:我感觉我就是来招仇恨的。叶轻舟一个,晏绥一个,大家能不能正常点? 第59章玉麓客栈 浮玉山脚下,有且仅有一座客栈,名玉麓,临近苕溪。 三年前,沉月溪离开浮玉山时,玉麓的掌柜是欧阳珙。三年后——还是欧阳珙。 沉月溪不知,大步流星进店,一脸喜色地对着前台灰衣伙计喊道:“小哥,住店。” 正算账的欧阳珙抬眼,一瞧,继续埋头,一手飞快打着算盘,另一手翻着账本,“哟,这不是沉月溪吗。” 完蛋,这个吝啬鬼怎么还在这儿,上一任玉麓掌柜可只干了一年不到就受不了卸任了,他这么躲懒的人干这么久?他当初会自荐接管玉麓就够奇怪了。 堂堂世家公子,腰缠万贯,穿得这么寒碜,果然是铁公鸡。 沉月溪干笑,若无其事应和:“难得,还有人记得我。” “那是自然,你还欠我钱没还呢。”欧阳珙回答,手上算盘珠子拨得滴滴响,一心二用,丝毫不影响。 她就知道,沉月溪腹诽,调侃道:“都三年了,你这日进斗金的客栈,还记得我那几文钱啊。你脑子不会炸吗?” “我素来不喜欢坏账。还有,不是几文,而是——”欧阳珙正好算完手头账目,合上账册,抬首,摆出公事性的礼貌笑容,字正腔圆道,“三千零九十一文。” “三千?!”沉月溪拍案,投诉,“明明是一百!你个奸商!怎么算的!” 任何人,可以质疑他的人品,但不可以质疑他的算学。 欧阳珙拿起算盘,来回一摇,算珠归零,手上生花,演算给沉月溪看,“逾期三年,连本带利。本金一百文,每月一成利息。三年,一共三千零九十一文。看在咱们老熟人的面子上,给你抹个零,三两银子。” 说着,欧阳珙把个位、十位的珠子轻轻拨了回去,把算盘推到沉月溪面前,让她过目。 沉月溪别过头,“算术不好,不看。” 欧阳珙插手,嘲弄:“谁叫你当初不好好念书,出门钱都算不清。” “???”沉月溪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欧阳珙,反问,“是谁带我逃课的?” “我不听也能满分,你能吗?” “你知道我不能还带我逃课?” “我哪知道你这么蠢?” “……” 教授算学的是玉屏峰长老,冗长且无聊。沉月溪听得脑壳发晕,咕哝了一句不想上了。一旁直打哈欠的欧阳珙闻得,还以为找到同道中人,也觉得这些太简单,就撺掇着沉月溪一起溜了。 学末大考,沉月溪在沉白依的敦促下头悬梁、锥刺股,才勉强及格。欧阳珙天天睡大觉,名字赫然挂在第一个。 沉月溪咬牙,心中不爽,誓不可能还,耍赖道:“没钱!” “没钱你住什么店呐?本店不招待要饭的,麻烦你自己滚吧。”欧阳珙比了个请的手势。 方圆十里就没有第二家客栈,她滚去哪里嘛。 沉月溪抿嘴,可怜巴巴地喊:“欧阳师兄……” “诶,打住。这里,只有主客,没有师兄妹,请叫我欧阳掌柜,”欧阳珙抬手打断,催道,“快点把钱还了。你这笔账挂了三年,一直平不了,我看得难受。” “欧阳掌柜这么难受,怎么不去跟我莫师兄要?我都被逐出师门了,万一这辈子不回来,你这账岂不是一辈子平不了?”沉月溪抖着手比了个三,埋怨,“拖到现在给我翻了三十倍。” “你也知道自己被逐出师门了呀,还好意思让我找莫雨声要?而是还是你私人跟我借的钱。没这么欺负老实人的吧。” 沉月溪眯起眼,怀疑地看着欧阳珙,才不相信他这么深明大义。 欧阳珙耸了耸肩,“好吧,其实是你师兄我当初夜观天象,知道你总有一天会回来的,就等着你还账呢。” 沉月溪翻了个白眼,“得了吧。” 他们玉屏峰不是算术就是占星,说是占卜天道,一问又是天机不可泄露。每天神神叨叨的,实际也就会预报个天气。 欧阳珙不屑冷笑,懒得跟傻蛋沉月溪啰嗦,重复道:“还钱。” “没钱。” “没钱就干活抵债。还有这位师侄,”欧阳珙视线转向一边的叶轻舟,“你也一起,去后院扫地去。等莫雨声回来赎你们。” 沉月溪默默呸了一声,但因为别无去处,还要等莫雨声和沉白依,只能屈服于欧阳珙的淫威之下,拿起扫帚去后院。 沉月溪只当地上的叶子是欧阳珙,一边骂一边扫,灰尘漫飞。 叶轻舟在一旁帮忙洒水,防止尘土飞扬,好奇问:“玉麓客栈的掌柜怎么是你师兄?” “因为这个客栈是浮玉派的呀。”沉月溪娓娓讲道。 当年浮玉派祖师于此立派,方圆十里还荒无人烟。后来渐渐有了名气,不少人来此求仙问道,却无处落脚。 浮玉派五峰之玉屏峰座下一名弟子,抓住机遇,开店设栈。生意日益兴隆。一直到今日,玉麓客栈都是浮玉派最重要的钱财来源之一,玉屏峰也是浮玉山最富贵的所在。 “原来爱财是祖传……”叶轻舟听罢,嘀咕了一句。 “什么?”沉月溪没太听清。 “没什么,”叶轻舟话锋一转,感慨,“浮玉山,还有这样一本生意经呢。” “不然浮玉山上上下下几万人吃什么?”沉月溪下巴抵在扫帚竿上,揶揄,“你真以为我们‘朝饮木兰之坠露,夕餐秋菊之落英’啊?” 至少沉月溪不是,而且还挑食,叶轻舟想。 *** 接连扫了几天地,从后院到前厅,还是没有莫雨声和沉白依的消息,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沉月溪长吁短叹,“师兄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玉麓客栈之大,沉月溪算是见识了。她每天从早扫到晚,要吐了。师兄快来救她出苦海吧。 叶轻舟失笑,建议道:“你可以去问问欧阳珙。” “让他给我算算?”沉月溪挑眉,讥笑,“呵,你真信他啊?他也就算天气的时候是准的。我记得有次他跟我说,我会掉水里,让我离水远点。结果我在水边溜达了一天也没落水。他就说,算出来的时候命就变了。好话坏话都让他说了。” 正是因为叶轻舟知道星象不可能昭示那么明白,让欧阳珙一开口就知道他是沉月溪的徒弟、他们要等莫雨声,叶轻舟才让沉月溪去问的。 叶轻舟解释道:“如果欧阳珙真是算到的,那他应该也能算到莫雨声何时能到。如果他不是算到的,那他就更可能知道莫雨声……” “砰——” 话未说完,只听前厅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打斗声,引得叶轻舟和沉月溪双双回头。 *** 【作话】 沉月溪的文化课,每一门都是低分飘过。这还要感谢沉白依期末的不懈努力,每天晚上给沉月溪补课。 第60章打架斗殴 p o 18rr.co m 有人的地方就有故事,人多的地方易出事故。玉麓客栈接待所有来浮玉山的客人,君子小人,或善或恶,几乎每个月都会发生几起冲突,欧阳珙已经见怪不怪。 这次竟是因为浮玉派和灵虚派谁当为第一争执不下。 这种事有什么好争的? 当然是他们浮玉派天下第一啊,毫无疑问。 眼见两人互不相让、打斗起来,欧阳珙身为玉麓掌柜,自然不能坐视不理,撑着下巴懒懒地喊道:“喂,二位,本店禁止打架斗殴。砸坏了东西,都是要赔的。” 说时,欧阳珙抬手指着身后一块巨大的木板,上面除了写着菜品价格,还有一长串锅碗瓢盆的标价。 因为打架的人实在太多,不是砸了桌子就是摔了碗,遇到几回不认账的,欧阳珙索性把一应物品的价格都写在了木板上,以防说他店大欺客。 他欧阳珙做生意,主打的就是一个诚信经营、你情我愿。 然打架二人已经杀红了眼,哪里还听得进去旁人的话。厮杀得烈时,二人拧成一团,哐一声撞到柜台。 欧阳珙站在柜边,被震得一趔趄,手肘一撞,手边整套白瓷茶具直接掉到地上—— 应声而碎。 “……”欧阳珙眼睁睁看着自己用了五年的茶盏裂成七八片,嘴角抽搐。 失策了,这个没写板上。 “呵——”欧阳珙看着地上的白瓷碎片,气极反笑,喃喃自语,“你们完蛋了……” 他最近刚好雇了个脾气不是很好的打手,他们等着死吧! “沉月溪!”欧阳珙唤道。 却完全不见站在后门的沉月溪动作。 “沉月溪?”欧阳珙侧头望向看热闹的沉月溪,眼神示意她该动手了。 “掌柜,”沉月溪木木地抬了抬手里的扫把,“我只是个扫地的。这是另外的价格。” “……”欧阳珙默了默,“说。” 沉月溪举起左手,五指摊开。 欧阳珙冷笑,“狮子大张口?” “这已经是看在咱们老熟人的面子上的价格了。旁人,我要收这个数呢。”说着,沉月溪两手中指一搭,比了个十。 欧阳珙翻了个白眼,不情不愿吐出一个字:“行。” “得令。”说罢,沉月溪抄着扫帚,就加入了那两人的缠斗中。 “不许砸我的店!”欧阳珙叮嘱道。 “知道!”沉月溪应和,一杆子插入二人中间,各打了二人一棍,将他们拆开。 一番交手下来,两人倒是不打了,转而开始同仇敌忾,一起对付沉月溪。想看更多好书就到:3h ai ta ng .c om 这两个人的水平不过中下,也没什么合作的默契,沉月溪对付起来游刃有余,但一想到跟欧阳珙要了五两银子,还是最好做一做样子,让欧阳珙别觉得太亏,便时不时让几招。 然欧阳珙是知道沉月溪的身手的,且是纵横生意场的人精,一眼就看破了沉月溪的把戏,骂道:“沉月溪你别给我装,这几个酒囊饭袋要你这么对付?你以为你挥舞个扫把很好看?” “你话真多!”沉月溪反讥,也不再藏着掖着,三下两下把人制服,推到欧阳珙面前。 欧阳珙下笔如有神,开出一票账单,扔给惹事的二人,“清单,看清楚了。五百两。没钱联系家里。什么时候还清了什么时候走。听明白了吗?” “五百两?”二人震惊,大眼瞪小眼。 “我那是套上好的邢窑白瓷,出自名家之手,”欧阳珙指着地上的瓷器尸体,没好气道,“收你们五百两算便宜你们了。” 沉月偷笑,待到欧阳珙的事了,悄悄问:“那几个杯子真值五百两?” 欧阳珙理了理领子,不屑轻笑,“笑话,五百两的杯子你随便拿出来喝茶?两个二百五。” 果然,欧阳珙一不会花这么多钱买一套杯子,二,若是真值五百,他至少叫价一千。 奸商。 沉月溪忍不住摇头,伸手到他面前,“到你结账了。” 欧阳珙瞟了一眼沉月溪,慢慢悠悠从怀里摸出五枚铜板,拍到沉月溪掌中,“喏。” 沉月溪蹙眉,掂了掂手里铜钱,“还有呢?” “什么还有?”欧阳珙一脸认真反问,“不是五文吗?” “是五两啊!我说的五两!” “你什么时候说的?你明明就比了个手势。”欧阳珙在沉月溪面前甩了甩手,煞为得意。 “……”沉月溪怒不可遏,抬起扫把就抵到欧阳珙脖子上,把他压到桌子上,“欧阳珙!” “诶诶诶,腰腰腰,要折了,”欧阳珙后仰着腰,半躺在桌面上,姿势难堪,还不忘嘴碎,“谁叫你不说清楚,就当吃一堑长一智了。” “行呐,”沉月溪爽快答应,“我也让你吃一堑长一智。让你再耍我!” 说着,沉月溪加重了手上的力气,扫帚竿压得欧阳珙喘不过气来。 欧阳珙抓着沉月溪的胳膊,又拍又搡,指了指她身后。 沉月溪不明所以,“什么!” “你……后……面……”欧阳珙几乎是用气声在说话。 闻言,沉月溪回头,只见莫雨声和沉白依看好戏一般站在门口。 “师兄师姐!”沉月溪激动喊道,感觉到手下的欧阳珙要起来,看也没看又施力把他压了回去。 “啊!”欧阳珙痛呼。 莫雨声无奈摇头,“怎么你们两个又打起来了?欧阳,不是写信给你叫你帮忙照顾月溪吗。你又欺负她。” “我欺负她?你们凌霄峰能不能别这么护短?睁着眼睛说瞎话?”欧阳珙指着自己和沉月溪的姿势,分明是沉月溪揍他,埋怨,“你师妹快把我弄死了。” 莫雨声抱拳,调侃:“我们凌霄峰人丁单薄,还请欧阳师弟见谅。” “是你活该。”沉月溪也嗤笑,把扫帚扔到欧阳珙身上,转身贴到沉白依身边。 这样近距离观察,沉月溪觉得沉白依的脸色异常苍白,比在历城时状态似乎要差很多。 沉月溪担心问:“师姐,你没事吧?” 沉白依微笑摇头,反问:“你们此去青州还顺利吗?” 闻言,沉月溪暗暗瞟了一眼旁边的叶轻舟,见他面色如常,也摇头,回答:“都已经处理妥当了。任务书也签好了,我去拿给你们。” 浮玉山弟子下山执行公务,会有一份任务书,需要委托人签字才算完成。 莫雨声查看完任务书,点了点头,“现在这个时候,正好能回去复命。” 莫雨声望向沉月溪,犹豫问道:“月溪,你……要一起吗?” 还是不要了,欧阳珙揉着脖子暗想,余光瞟向沉月溪。 沉月溪不卑不怯,欣然应允:“嗯,我也想去看看师父。” “好,”莫雨声爽利应道,“我们上山吧。” *** 【后话】 叶轻舟并不会御剑而飞,莫雨声好心邀请叶轻舟一起,“你跟我一起吧。” “千万别跟着你师父。”莫雨声郑重提醒。 叶轻舟:? 欧阳珙憋笑,在一旁补充:“整个浮玉山,沉月溪的剑最快最险。你跟着她,小心掉下去,骨头都找不到。” 于是,叶轻舟搭上了莫雨声的车。 *** 【作话】 沉月溪对欧阳珙:打架没输过,吵架没赢过。忍一时越想越亏,退一步越想越气。 第61章浮玉之山 浮玉之山,下有苕溪环绕,上有古木青葱,水汽丰沛,山风清凉,高处更有终年不散的云雾。御剑穿梭其间,如游上清仙境,仰见苍天,俯瞰翠峦,与风追快慢。 沉月溪第一个抵达山顶,眼前,是数十年如一日高耸庄严的石制牌坊,上书“浮玉玄境”四个隶体大字。左右一副短联,写的乃是: 山门无锁,天道有情。 十五年前,她就是从这道门,由师父带着进入浮玉派的。 稍时,欧阳珙等人也平稳落地,拍了拍沉月溪的肩膀,叹道:“沉月溪,你能不能别总飞这么快,也不怕撞到哪座山柱子?死无全尸啊。” 浮玉山危峰林立如犬牙,连鹰隼也要放慢速度,只有沉月溪,艺高人胆大,十三岁飞剑夺魁,无人不为之瞠目。 来不及多伤怀的沉月溪白了欧阳珙一眼,啐道:“闭上你的臭嘴吧。” 说罢,沉月溪小跑跟上莫雨声与沉白依。 跨过无锁门,便是有情道。莲花青砖一直铺到最前方的清正宫,正是浮玉派日常听事议事之所在。 穿青着白的浮玉弟子如川水流在这条青砖路上,沉月溪一袭微旧的白衣,行在其中,如出一辙,又有轻微区别。 来往的人经过沉月溪身边时,目光都会多停留几眼,以一种偷瞧的姿态。 议论声渐渐响起: “沉月溪?那是沉月溪吗?” “和狐妖苟且还打伤白依师姐的沉月溪?她不是被逐出师门了吗?她怎么回来了?” “她怎么还有脸回来……” 轻蔑的神情,时不时对着沉月溪指指点点。 跟随在后的叶轻舟眉心微微动了动,上前半步,挡在了沉月溪侧前方。 叶轻舟瞥了一眼訾议中另一个名字的沉白依。她走在前列,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她一半侧脸——紧颦眉、微低头。 俄而,叶轻舟听到欧阳珙吊儿郎当的声音响起,问沉月溪:“故地重游,感觉如何?” “没什么感觉。”沉月溪步伐不紧不慢,看不出也听不出情绪波动。 欧阳珙勾唇轻笑,手撑到脑后,心觉她蠢,又有些怀疑,“你师尊自从木永思离开浮玉山就开始闭关,你来了也见不到,你难道不知道?又何必自讨苦吃上山受人白眼?” “你又上来干什么?在客栈躲懒多好。”沉月溪反问。 转移话题。 欧阳珙被气笑,“躲懒?我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屁事一堆,我躲哪门子的懒?现在年中,我上山要跟你景鸿师兄盘点账目啊!” 沉月溪有些微幸灾乐祸,“你怨气很大的样子啊?” 比起疑问,更像陈述。 欧阳珙不置可否,只皮笑肉不笑评价:“玉麓客栈的掌柜,狗都不当。” 沉月溪好笑反问:“那你是什么?” “我狗都不如。” “……”沉月溪被噎得一时失语,啧了一声,“你真是平等地嘴臭每一个人,包括你自己。” 沉月溪半开玩笑地问:“你都‘这么’苦了,怎么还不撂挑子?” “我不去玉麓当狗,难不成天天跟着我师尊在玉屏峰上数星星吗?” “那还不好?喝茶吹风看星星,我想过这样的日子还没机会呢。” “你懂什么。”欧阳珙放低了声音,听来竟有丝丝落寞。 沉月溪偏头看他,听见他后半句:“黄道星图都看不懂的傻蛋。这辈子没机会了。” 沉月溪:…… *** 【作话】 浮玉山车神:沉月溪 第62章无过凌霄 登上九十九级步阶,便是清正宫大门。莫雨声要和沉白依进殿与有司禀报,欧阳珙也要去找景鸿。 为免沉月溪一个人在外面遭人冷眼,莫雨声道:“月溪,你们先回凌霄峰吧。” 沉月溪颔首,便携了叶轻舟一道离开。 凌霄峰是浮玉五峰中最高的一座,峥嵘而崔嵬。然于沉月溪而言,亦不过一瞬之功。 叶轻舟与沉月溪一起乘着旻昱,一路扶着沉月溪的腰。着陆的瞬间,叶轻舟稍微有点理解莫雨声和欧阳珙的劝告了。 ——真的是又急又险。 叶轻舟揉了揉眉心骨,稍微缓解了一些头晕。 沉月溪泰然自若,收剑会鞘,取笑道:“早知如此,我当时应该逼你学御剑的。” 遥想当年,沉月溪是教过叶轻舟御剑的,但见叶轻舟叁五天也没悟通其中真谛,摔得青一块紫一块,也就不了了之了。 叶轻舟想到沉月溪“这样那样”的教导方式,头更晕了,无奈道:“这个不是逼一逼就能学会的。” 话中,颇有几分怨念。 沉月溪对此一无所感,更不会反思自己身为老师的问题,仍在笑,拍了拍叶轻舟的背,示意:“去前面休息吧。” 前面,几幢青瓦红柱的楼宇矗立山间,错落有致。正是他们师兄妹叁人的日常居所。 叶轻舟边走边看,不解问:“你不是还有个大师兄吗?” “大师兄木永思住在无过崖,不同我们一起。喏,就那座。”沉月溪指着更前面一座稍矮的奇峰。 说是峰,不如说是半面悬崖,截面如刀削斧凿般平整,垂直于地面。 “山体至此而断,故名无过,”沉月溪解释,亦有些唏嘘,“不过自从大师兄离开,那里就荒废了。不知道大师兄现在在哪里……” 无过崖并没有什么特别,只是因为木永思在所以特别。 “你大师兄是因为什么离开浮玉山的?”叶轻舟好奇问。 沉月溪摇头,“我不知道。我到浮玉山没多久,大师兄就走了。我们……其实没那么熟?大家都说他是受妖物蛊惑。大师兄下山那天我去送他,问他,他说他不是因为芸萝师姐,他只是找到了自己的道。他还说,总有一天,我也会离开浮玉山。我当时不懂,现在好像有些明白了。” “预言?”可以说已经应验,沉月溪确实被迫离开了浮玉山。 “不,”沉月溪并不是这么理解的,眺望着连绵不绝的山峦,“更像是一则警言——人,总是要离开自己赖以生活的地方,自己面对生活。就像……” 沉月溪的目光从群山之巅转到叶轻舟,“总有一天你也会离开我。” 叶轻舟蹙眉,脱口而出:“我不会离开你。” “但我会离开你。”她亦脱口而出。 一句话,六个字,叶轻舟的心仿佛瞬间从山巅落入无过崖底,摔个粉碎。 山风冰冷,送上她后半句陈词滥调:“这世上,有相聚,就会有离别;有生,就会有死。” 前言后语混杂在一起,好像她之所言,皆只是说教——人生在世,终有一别。 不管是不是别无他意的说教,他都不想听。 叶轻舟握紧了袖中的手,用同样紧绷的声音,誓曰:“山川为证,生死不弃。” 寿未过半,岂敢言生言死、不离不弃。 就像沉月溪,也没料到自己会有离开浮玉山的一天。 终归是少年心性,轻率鲁莽。 沉月溪微微一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身指着自己曾经的小阁楼,“走吧。” 不以为意,因为从来没有当真。 叶轻舟凝望着女子雾白色的背影,五脏六腑处积结起一口气,卡在喉管处,无论如何舒不出来。 *** 【作话】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第63章暮云合璧 重新回到往日的居所,一切陈设入旧,窗明而几净,沉月溪生出好些恍惚感,仿佛她从来不曾离开过。 沉月溪直奔自己的小床,四仰八叉躺下,硌得腰疼,哀鸣了一声:“啊,好硬。” 以前怎么没感觉浮玉山的床这么硬? 沉月溪盯着头顶的罗纹撒花帐,余光瞥见叶轻舟还傻傻地站着,冲一旁的小圆凳撅了撅下巴,示意道:“坐啊,你不是头晕吗?” 托她的福,心凉了半截,头已经完全不晕了。 叶轻舟闷闷地叹了口气,悻悻入座。面前,是一面巨大的书架,下柜上格,竟满满当当摆着全是书。 叶轻舟和沉月溪一起生活三年,没见她读过一本书,经史子集也好,志怪传奇也罢。 叶轻舟语气不太善地揶揄:“呵,你还读书呢。” “你这说得什么话,”沉月溪气得半仰坐起,又悠悠躺回去,“浮玉山很多课业的。我那时候七岁,别人都是出口成章,只有我大字不识一个。学得我头都大了。” 若不是沉白依一点点教,沉月溪怀疑自己第一个年头就会被赶下山。 沉月溪回想起往事,嘴角不自觉浮起一抹浅浅的笑,随手指了指书架,“你也可以读读,都是浮玉派不外传的讲义。对你有好处。” 闻言,叶轻舟信手拿起一本,又是信手一翻,只见书页上画着一只巴掌大的乌龟,旁边还歪歪扭扭写着“欧阳珙”三个字。 叶轻舟啪一下合上书,扔了回去。 人生不如意时,真是喝凉水都塞牙。 叶轻舟盯着泛旧的蓝色书封,眼神幽暗,下颌紧收。 “你跟你那几位师兄的关系,都很好的样子?”叶轻舟明知故问,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答案。 沉月溪呵笑,似是自嘲,“以前,我以为我和每一个人的关系都很好。” 实际也就如此吧。 故地重游的感觉,真是糟透了。 沉月溪想起那些评头论足,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颤抖着吐出,翻身背朝着叶轻舟,四肢蜷起。 清风吹起檐角琉璃风铃,滴滴空灵,仿若一颗颗清澈的泪水落入溪涧。 叶轻舟望着沉月溪单薄的背影,想他可能还是希望他们关系好些。 至少她回来不用一个人面对千夫所指,尚有人与同欢、与同乐。 我之牵念他人,他人亦为我牵念,才不枉回来一趟。 叶轻舟已经没有这样的地方了,但他希望沉月溪能一直有。 *** 山上的天凉比天黑来得更早。 叶轻舟坐在案边看书看得忘我,被风吹得一激灵,醒过神来,抬头望了望窗外,才发现时候已经不早。 叶轻舟又转头看了看另一侧的沉月溪。她躺在榻上,还维持着侧躺的姿势,整体是放松舒展的,已经睡着,薄被又滑到身下。 叶轻舟无奈起身,重新帮沉月溪拉好被子,忽闻得一阵叩门声。 不响,只是想让屋里的人知道有客造访。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叶轻舟并没有关门。蓦然回首,只见莫雨声站在门外,拎着个食盒。 其人真乃恪守教义的君子,未得主人允许,一步没有踏入。 叶轻舟轻手轻脚走到门口,指着床榻的沉月溪,说:“她有点累,睡着了。” 莫雨声点头了然,抬了抬手里的食盒,也放轻了语调:“白依去鹤君那里治伤了。我想你们应该还没吃饭,给你们带了点吃的。先吃点吧。你师父这一觉,不知道睡到什么时候去了呢。” “多谢。”叶轻舟说着,拉上了门,随莫雨声一同去了别亭。 金乌渐向西山去,脚下影子斜长。叶轻舟望着天边恢宏的落日熔金,好像还恐惊了谁的睡眠,沉着声音:“沉月溪……为什么会被逐出师门?” 莫雨声脚下步子一顿,旋即恢复如常,“她没告诉你吗?” 叶轻舟摇头。 沉月溪此人,讲起话来时常像胡诌,比如她说红薯派、和狐狸偷情。叶轻舟以前总觉得是戏言,现在看来,不失为三分真话,三分戏谑,再加几分别有隐情。 见状,莫雨声叹道:“以她的性格,确实不会到处说。” “她……”叶轻舟心中已有了答案,试探问,“是为沉白依顶罪的,是不是?” 决心要去天山狐丘的,一直是沉白依。叶轻舟更难以相信,沉月溪会伤害沉白依。 莫雨声不言。 比同默认。 “为什么?”叶轻舟追问。 “因为……”莫雨声喉咙微微发涩,回答,“白依是师尊的女儿。” *** 【作话】 沉月溪:很难过,但没哭,别脑补。(对着叶轻舟指指点点) 叶轻舟:…… 第64章沈氏二女 沉白依是沉凌唯一的女儿,打从出生那刻起,就已经算作浮玉山弟子、凌霄峰门生。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然,轨迹清晰。 沉氏一门,皆为翘楚。无论木永思,还是莫雨声,都是出类拔萃的天才。一日之功,当人百年。 沉白依却非然。她经要读三遍方能成诵,剑要练四次才可出招。从很小的时候起,可能才知事,沉白依就知道自己和两位师兄的差距,如一道天堑。 但别人不这么觉得。 因为她是沉凌的女儿,她理应颖悟绝伦。 不绝于耳的夸赞之声,真情或假意,正言或奉承,像一座比浮玉山还要庞大沉重的山岳,压在沉白依身上。 沉白依无比庆幸自己比木永思、莫雨声年纪小。至少因为她小,可以稍差一点。 但也只能稍差。 沉白依不希望父亲失望、旁人议评,所以表面装作若无其事、满不在乎,私底下默默发奋。 九岁那年夏末,沉凌带回来一个小女孩儿,交由沉白依照顾。 沉白依没有弟弟妹妹,很喜欢这个年纪差不多的小师妹。 小师妹不会扎头发,头发总是乱糟糟的。沉白依问她怎么不学呢,小师妹说扎来无用,披着就好了呀。 “礼仪之始,在于正容体、齐颜色、顺辞令。衣冠正,而后事理明。”沉白依念道。 小师妹摇了摇头,歉疚地说:“听不懂……” 沉白依掩笑,“没事。过来,我教你。” 沉白依把自己的银簪子给了小师妹,当作见面礼。 小师妹善御金器,但还掌控不好自己的能力。每次练剑,都会带着身边的金银铜铁乱飞,头上的簪子也不能幸免。 是故每次练完剑,沉月溪都是披头散发的。 沉白依知道后,给小师妹做了一支桃木簪。 桃花灼然,驱邪避灾。 她们师姐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渐渐疏远的?沉月溪十三岁那年飞剑大会一骑绝尘的时候吗? 或许还要更早一些。 沉月溪在剑道上展现出了一种远超常人的悟性,一种让沉白依恐惧的悟性,进步神速。三年一届的剑道大会,沉月溪第二次参加就有这样的傲人的成绩,而后更是取得了值守剑阁的资格。 她,甚至比不上自己半路出家、小两岁的师妹。 再没有理由,再没有借口,沉白依必须承认,自己就是如此平庸。 他们具化作沉白依无法企及、翻越的高峰。 又三年,心中苦悒的沉白依遇见从天而降的九尾天狐晏绥。 自从木永思自请离开浮玉山,浮玉派对人妖相恋一事讳莫如深。浮玉山,凌霄峰,沉凌,一度沦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本来就不乏人看不惯沉凌一派的不群,说得难听自然不少。 然万物由心,非理智可以完全左右。沉白依知道门规森严,还是和晏绥相恋。 事情败露那天,沉白依躲避搜查时遇见下山回来的沉月溪。 两人四目相对,山间雏菊在风中摇摆无依。 沉月溪听到四处抓人的叫喊,顿悟,亮出了剑,飞向沉白依。 沉白依没有躲闪,从中竟荒谬地生出一种隐隐的解脱。 看,她本来就不是什么乖巧女孩儿,小肚鸡肠,拒不听教。 雏菊洁白细小的花瓣被剑削落,日光剑剑柄撞到沉白依腹部。力道很巧,沉白依疼得四肢抽搐,晕倒在沉月溪怀里。 沉白依一睡数日,是被人下了封眠咒。醒来时,沉月溪已经成了伤害同门、勾结妖族的罪人,承受诛邪剑阵,被关押在石牢里,不日就将被驱逐下山。 月溪…… 沉白依眼底泛起一丝红,跑到石牢中,质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难道看不出来……看不出来…… 沉月溪当然感觉到了,沉白依在刻意疏远她。可沉白依是她师姐啊,给她编发、送她簪子、教她读书的师姐啊。 师父对她有养育之恩,师姐对她有照顾之情,无论如何是要还的。 沉月溪正在打坐疗伤,只道:“师姐,你要是出事,师父怎么办?木已成舟,不如就这样。” 再者,沉月溪作为沉凌捡回来的野丫头,顽劣犯事是理所当然,若是换做沉白依,世人只会说沉凌连女儿也教不好。 无论是凌霄峰还是沉凌,都已经再背负不起更多的骂名。 为了守护沉白依也好,师父的名誉也罢,沉月溪认下了这桩罪。 也是她自负,以为木师兄以一人之躯承受诛邪、问心两大剑阵而毫发无伤,此刑不过尔尔。莫师兄和景鸿师兄还在就她是否要受刑吵得不可开交,沉月溪自己站出来,逞了回英雄,结果被刺成狗熊,差点搭进去半条命。 沉月溪本应该受刑就下山,是莫师兄求情让她稍微养几天伤的。 但盯着沉月溪的眼睛实在是太多了,沉月溪恢复行走如常后,就强撑着下山了。 沉白依没能来送行。沉白依为免晏绥重伤,主动接下诛杀晏绥的任务,落下很严重的心伤。昏迷之际,把旻昱交给莫雨声,让之转赠给沉月溪。 那天,是五月初一,天气正好。一切似乎都昭示着全新的开始。 沉月溪持剑离开浮玉山。 *** 太阳彻底西沉,夜幕笼下,一切变得晦暗不清。 叶轻舟听完莫雨声所说,只觉得无稽,脏腑内升腾起一股无名怒火,“沉白依是沉凌的女儿,这也算理由?” “你早就知道?也就将错就错?” 莫雨声不答。 无可否认,他确实在知道真相后选择隐瞒不发。 叶轻舟冷嗤了一声,为沉月溪感到不值。这就是她所敬爱的师兄师姐,连承担的勇气都没有。 “浮玉山,也不过如此。”叶轻舟评道,拂袖而去。 *** 【作话】 压力太大,容易把孩子逼疯(狗头) 沉月溪的时间线收束 第65章鹤鸣忘忧 长日以来,沉月溪终于睡了个饱觉。 从玉屏峰传来清晨的钟声,在山间谷隙幽转不绝。 沉月溪抻了个懒腰坐起,稍作收拾,大步流星出门去。 晨雾未散,只有为数不多几座高峰崭露着头角,浮玉山彻底化身浮于云间的青玉。其中最为险峻的,当为忘忧峰——浮玉山唯一一座无法靠御剑之术登上的峰峦。 却非因它的险要,而是山峰周围徘徊翱翔的仙鹤。擅闯者,会被仙鹤直接击落无底涧。 沉月溪刚行至半山腰,一只丹鹤俯冲而下,停在她面前,不让她再前进分尺。 沉月溪以前和忘忧峰的鹤的关系都很好的,可以骑着随便飞。怎么鹤也会变心? 沉月溪和它大眼瞪小眼,好言好语商量:“让我过去呗。” 鹤鸟还是不让路,沉月溪往左它也往左,沉月溪往右它也往右,拒不相让。沉月溪对着它指指点点,威胁道:“再不让开,拔你的毛哦,做扇子……啊!” 话音未落,仙鹤抻着嘴巴便啄了一下沉月溪的手指,接着又是头发。 “别啄!别啄我的头!”沉月溪抱着脑袋,避之不及,叫苦连天,最后凄惨地呼道,“鹤君师姐救命!” 呵—— 一声轻灵的女子笑声响起,有人乘鹤而至,缓缓叫道:“小十九,别闹了。” 仙鹤小十九遵命停嘴,回归主人身边。 鹤主人一身羽白,两袖裙底皴染成墨色,发尾系一缕彤红丝绦,随风飘扬,手中捧一支六节竹箫,窈窕端庄。 沉月溪说怎么鹤不认识她了,原来是只新鹤。三年前还只有小十五呢。 沉月溪颔首揖礼,毕恭毕敬喊道:“鹤君师姐。” “我听我的鹤说,有个人在和它们吵架。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你,”鹤君调笑罢,问候道,“月溪,别来无恙?” 沉月溪苦笑,“倒还真有些恙,想请师姐帮忙看看。” “我就晓得,你无事不登三宝殿,”鹤君转身乘上来时的仙鹤,“随我来吧。” 沉月溪也上前,还未走到小十九身边,它又伸长着脖子,似要啄她。 一旁的鹤君打趣道:“你说要拔它的毛做羽扇,它不愿意载你了。” 沉月溪怀疑地睨着鹤君,“鹤君师姐,你真的是才到吗?”还是早在天上看她的笑话?怎么什么都知道。 鹤君但笑不答,招沉月溪近前,“过来,跟我一起,走吧。” 二人同乘一鹤,登上忘忧台。台上丹鹤飞旋,鸣叫讴讴,声闻于天。 鹤君示意沉月溪入座,一边掏出脉枕,一边询问:“你哪里不舒服?” 沉月溪低头思量了一会儿,斟酌道:“我……当年受了很严重的伤,有人为了救我给我下了一种血咒,每月十五定期发作,发作时心脏痛痒难耐,必须要饮那人的血才可缓解。不知道鹤君师姐能不能帮我解开?” 鹤君忆道:“我记得你还经行腹痛吧。这要是运气不好,两个日子撞上,你岂不是痛不欲生?” “那个毛病倒是好了。” 鹤君点头了然,帮沉月溪把了把脉,惊呼了一声:“哎呀!” “怎么了?”沉月溪神色紧张,忙问,“病入膏肓,无药可解了?” 医术高超如鹤君,能让她惊慌失措的,得是什么绝症? 鹤君抬眼瞄向沉月溪,嘴角微莞,祝道:“恭喜你,有喜了。” 第66章一脉两息 y uz h aiwu.wo rk 有喜。 听到这个词,沉月溪先一惊,又转为无奈,“鹤君师姐,我前几天才来的月事。你能不能别开玩笑了?” 亲个嘴也不至于怀孕吧。 “是真的一脉两息。”鹤君一本正经道。 “啊?”沉月溪奇怪,自己也摸了摸。 沉月溪只是稍通经络,摸了半天,什么脉象都没诊出来,只觉得自己身体无比健朗,为难又无助地望向鹤君,“没摸出来……” 鹤君微微一笑,指着自己胸口灵墟穴,解释道:“你身体里,有个东西。” 沉月溪也捂住心口同样的位置,只感觉到自己怦跳有力的心脏。 但鹤君师姐的判断不会有错。 沉月溪不禁皱起眉,疑问:“什么东西?” “蛊虫吧,”鹤君推测,“我师尊留有半卷南疆秘经,记着一种血蛊术——以血养之,以血济之,据说可以使死人行走。” 沉月溪顿时拉长了脸,嘴角耷拉,“我身体里有条虫子啊?” 软趴趴的,可能还长着毛。想到此处,沉月溪开始不可抑制地冒鸡皮疙瘩。 鹤君还添油加醋地应和:“对呀。还是条懒虫,一直在睡觉。” 难怪她下山后就勤奋不起来了呢,沉月溪暗想,瘪起了嘴,问:“能解吗?” “应该可以,”鹤君徐徐答来,“书上有记载血蛊的解法。不过具体我得再研究研究。” 见鹤君一脸轻松,沉月溪也松了口气,情不自禁称赞:“师姐你真厉害!” 沉月溪就怕连鹤君师姐也束手无策,那就真的不知道该拿叶轻舟怎么办了。 思及此,沉月溪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叩着桌面,忐忑开口:“师姐,我再跟你商量个事呗?” “什么?” “师姐,你这一手回春妙手、精妙幻术,想不想收个徒弟?” “你吗?”鹤君不假思索摇头,没有丝毫委婉,“教不了。” “我怎么就教不了了?”沉月溪不服气问,她也没这么差劲吧。 鹤君讪笑,反问:“你难道忘了自己当初是怎么在我手上通过幻术考核的吗?” 论辈分,鹤君是沉月溪师姐,但论职位,鹤君年纪轻轻就成了忘忧峰长老。 鹤君的师尊是上一任忘忧长老,沉迷炼丹,追求寿与天齐,对收徒没兴趣也没工夫。忘忧峰从前也没有鹤。是鹤君带来了仙鹤,仙鹤带来了鹤君。想看更多好书就到:w o o17. c om 仙鹤衔着一个小竹篮,飞停忘忧台。忘忧长老靠近一看,篮中竟有一名女婴。 鹤之子,当为天意,故名鹤君。 鹤君的师尊没能与天同寿,也没能得道成仙,早早魂归地府。作为忘忧长老唯一弟子的鹤君,接任师尊道统。 沉月溪的幻术,就是鹤君教的。 完全教不会,沉月溪也完全不想学。 鹤君为人师表,规劝沉月溪:不要让幻术成为她的短板。 结果沉月溪别出心裁,使出了一套奇快的剑术,让鹤君疲于应对、目不暇接,最终赢下鹤君,笑问:“如果我的剑够快,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学了?” 幻术从来不是用来正面迎敌的,沉月溪却不懂这个道理。 被击败的鹤君哭笑不得,没有多言,也就随沉月溪心愿去了。 她们两个都从中得到了解脱。 鹤君捧起香茗,浅啜了一口,取笑沉月溪:“怎么,你现在知道剑再快也有短处,想找我重学?” 沉月溪也想起了自己曾经的投机取巧,挠了挠头,“不是我,是我带上来那个人。” 鹤君眼睑微抬,“他,不是‘你的’徒弟吗?” “他是我徒弟,”沉月溪肯定道,“资质还不错,对医学药理和幻境之术也颇有心得。我觉得和师姐很相合。你们忘忧峰一脉单传,师姐也是时候收个徒弟了,万一哪天出事,不至于后继无人。” 上一任忘忧长老就是说没就没的,一点预兆没有。 话是这么说,但真是难听。 鹤君戏谑反问:“你能不能念我点好的?” 沉月溪连忙捂住嘴,干笑,“我的意思是万一嘛……” 鹤君不置可否,轻轻放下茶盏,半开玩笑地问:“听说他连御剑都不会?” 这样基本的功夫都不会,也能当得起剑术绝伦的沉月溪一句“资质不错”吗? 沉月溪追悔莫及,后悔自己没狠心逼叶轻舟学会,搜肠刮肚想到一句:“人……各有所长嘛……” “这点和你倒是挺像的。”长的特长,短的特短。鹤君失笑,好整以暇问,“他知道吗,你这个打算?” *** 【作话】 叶轻舟:人不行别怪路不平。你懒和虫子有什么关系,别什么都赖我。 沉月溪:…… 第67章叠泉瀑布 叶轻舟当然还不知道,沉月溪准备和他分道扬镳这件事。 早在沉月溪给叶轻舟套上月镯那刻,沉月溪就在筹算了——只要鹤君师姐给她解开血咒的桎梏,她立马就走,从此和叶轻舟再无瓜葛,桥归桥、路归路。她没想过再回历城,没想过被叶轻舟找到,自然也没想过知会叶轻舟。月镯,就是沉月溪为了限制叶轻舟行动给他带的。 这是沉月溪最初的计划,愤怒到极点想的计划,没留一点情面。 现在,她如果希望叶轻舟能留在浮玉山,确实应该和叶轻舟商量一下。 沉月溪从鹤君处回来,见叶轻舟还在看书。读完的放到一边,已经垒了好高一摞。沉月溪叉起手,打趣道:“这么用功。” 书堆里的叶轻舟闻声抬眸,望见归人,愣了一下,提醒道:“你头上,有根毛。” “啊?”沉月溪惊诧,急忙拍了拍头发,果真摸到一根纤长的鹤羽。 叶轻舟好笑反问:“你这几天去哪里了?” 早出晚归,都看不到人。今天倒是回来得早。 “随便逛逛,”沉月溪转着手中鹤羽,捡着事情回答,即不让叶轻舟察觉有所隐瞒,也不让他怀疑是假话,“去师父闭关的地方看了看,还给鹤君师姐喂了喂鸟。” 鹤君师姐说照顾仙鹤是报酬。沉月溪天天和鸟呆在一起,觉得自己已经一身鸟味儿了。 沉月溪耸了耸肩,问道:“浮玉山风景大好,你就每天干坐着看书,也不出去看看?” 要沉月溪说,叶轻舟也太内向孤僻了些。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他一概不关心。哪怕不是读书,他也可以静坐一天。 叶轻舟倒以为机会难得。这些书,和沉月溪的修为一脉相承。此前沉月溪教他的那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玄之又玄、难以理解的东西,都在书里找到了对应法理。叶轻舟读完,只觉得豁然开朗,修为似有增进。他们不知什么时候就要离开浮玉山,当然要抓紧。 “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叶轻舟煞有介事回答。 “老气横秋,”沉月溪微嗔评价,一把扯了叶轻舟的书扔掉,把羽毛夹在了书里,拽着人就走,“带你去看迭泉瀑布。” 沉月溪是这样的,兴之所至,想一出是一出。叶轻舟没有挣扎,也就随她去了。 迭泉瀑布在凌霄峰半腰处,一共三迭。水汇聚成泉流,一迭一跳,水汽氤氲,激荡有声。 还未到瀑布边,已经感受到扑面的水汽,宛如在细雨中,丝丝凉。 沉月溪却道,此时的水还不算大,雨后才壮观,滔滔如天上来。她曾经和师姐一起在这里练剑,后面师姐渐渐不来了,便成了她一个人的所在。 再次听到这些往事,叶轻舟不禁想起几天前莫雨声所说,黯然问:“师父,你有后悔过替沉白依顶罪吗?” 沉月溪神情茫然了片刻,反应过来,带出一个笑,“你知道了?” “我去问了莫雨声,”叶轻舟凝眉,眉宇间全是细小的水珠,“值得吗?” 沉白依是独得偏爱的,君子如莫雨声也几乎默认这件事的发生。 沉月溪仰望着身前的瀑布虹彩,不以为意回答:“家里兄弟姐妹多了,尚且有所偏爱,何况别的呢。你是我徒弟嘛,当然觉得我委屈。可是我师父、师兄、师姐,其实都对我很好。他们也不容易的。所以没有什么值不值。 “师兄一开始不知道的,还和景鸿师兄大吵了一架,不想我受罚。整天唉声叹气,左支右绌,就差替我受刑了。 “等我师姐醒来,处置我的召令已经颁布,刑罚也已经领受。说出真相让我师姐再来一遭?何必呢。 “后悔嘛,有一点。但是都过去了。平时的时候,真没怎么想过,”沉月溪半开玩笑道,“还不如想想怎么挣钱。” 一脸肃然的叶轻舟也被逗笑,顺势问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回到不会想起这些伤心事的平时。 我们,沉月溪听到这个词,笑容微有凝滞。 她该怎么和他说,她从来没想过和他一起下山。 沉月溪转了转腕上银镯,思索良久,终于开口:“小叶子,我跟你,定一个三年之约怎么样?” “什么三年之约?”叶轻舟敏锐捕捉到沉月溪表情,由负疚转为犹豫再到冷峻,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沉月溪没有回答,手腕一甩,亮出日光剑。 叶轻舟怔神,正不知她意欲何为,只见沉月溪飞身到瀑旁树上,砍下一根枝条,又飞身回来,手臂奋力一掷,将剑扔给了叶轻舟。 叶轻舟接住轻盈锋利的银剑,不解地看向沉月溪。 沉月溪举起手中剑一样而略有曲度的枝条,说出他们两人都烂熟的规则,被瀑布之水浇淋得晶莹的眉目间,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严肃,直呼其名:“叶轻舟,比一场。我赢了你,你答应我一件事。你赢了我,我答应你一件事。” 从前,沉月溪常会因为不想做一些小事同叶轻舟比剑,洗碗或者扫地,每次都是以戏谑的口吻。 叶轻舟没有拒绝过,因为可以从沉月溪手上讨教到一招半式。 也没有赢过,因为不是对手。 这是最简单有效让叶轻舟屈服的手段,为了她口中的三年之约——一个不容他拒绝的约定。 叶轻舟察觉出这次要求的非同寻常,握紧了剑柄,没有动作,第一次对此提出异议,沉声反问:“我要是不呢?” 不答应比试,也不答应约定。 沉月溪无动于衷,宛如这趟冰冷的山泉,居高临下,势不可挡,“你赢过我,才有资格跟我说不。” “你知道,剑术,我赢不了你。” “还未举剑,就言放弃?”沉月溪厉声呵斥,“出剑!” *** 【作话】 计划,就是拿来打乱的! 谁赢了谁在上面bushi 第68章三年之约 “出剑!”沉月溪再度申斥。 叶轻舟仍旧不动。 沉月溪眉弓绷起。 霎时,叶轻舟手中的剑仿佛生出了自己的意识,挥动起来,朝着沉月溪面门。 沉月溪操纵的。 叶轻舟双手握剑,才能控制住不脱手。剑锋与沉月溪的枝条相接,叶轻舟寒声质问:“什么三年之约!什么意思!” 沉月溪没有回答的打算,只道:“叶轻舟,再不出招,我只当你输了。” 说时,沉月溪侧身滑步。剑与枝交错,发出金属清亮与枯木闷杂的奇怪声音。接着又是反手一下,朝叶轻舟后背抽去。 叶轻舟当即回身挡住,顺势压剑,勾出一道弯月般的轨迹,划过水面,水花四溅,紧接一招旋剑回敬,直点沉月溪肩周。 束手,唯有一败。回手,尚有一望。 昔日和沉月溪所学的剑术,全部用在了此处。他知她偏好,上刺接右搏腕,穿剑辅腿扫,一一应对回去。 也有来不及回击躲闪的,所幸沉月溪用的只是枝条。但也下手不轻,被打中的地方火辣辣地疼。 疼,也不能停手。 沉月溪要赢,叶轻舟也不要输。 瀑水击崖,发出轰轰雷音。一白一黄两道影子,一灵动飘逸,一沉稳有力,缠斗于瀑雨水花中,身如蛟龙,剑似长虹。 然沉月溪终究失去了兵器之利,几番交接,随手折的枝条不堪重负,被叶轻舟瞅准,一剑扫来,削去小半截。 或者说叶轻舟从始至终就在瞄准那一个地方攻击,就是为了削短她的枝。 沉月溪一惊,腾身踩着峭壁,跃上第二迭泉。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叶轻舟,欣慰道:“你长进了,小叶子。” “我一直都在长进,沉月溪。”叶轻舟仰视着高处的沉月溪,愠声回道。 只是她太厉害,从来不以为意,以为他还是小孩子。 说着,叶轻舟横起剑。 日光被银白无暇的剑身反射,直刺进沉月溪眼睛。沉月溪眯起眼,赶忙以手掌挡光。 一瞬间的破绽,叶轻舟抓住,剑光如龙,穿云破雾刺去。 避已不及,沉月溪向后一躺,落下瀑布。 叶轻舟踩着崖壁,也调转方向,俯冲刺来。 如果没有叶轻舟手中直指沉月溪心脏的长剑,看起来像是一人跌落悬崖,一人也跳下来伸长手想救。 沉月溪单脚触地的瞬间,侧旋起身,抓住叶轻舟的腕子,一扭,卸了叶轻舟的剑,再一拐,要把叶轻舟的手反按到身后。 分错擒拿? 叶轻舟被抓住手腕的一刻反应过来,没有犹豫,当即放弃了手中剑,顺着沉月溪的力道方向旋身,正面迎向沉月溪。 两人,双手互扣,身近咫尺,四目相对。 沉月溪在叶轻舟乌黑的瞳仁中看到一闪而过的红光。 日光剑沉入水中,在荡漾的波澜下,刚直的剑身似也弯曲了。 沉月溪沉默稍许,沉声问,“为什么不用了?” 那转瞬即逝的眸光,是幻境之术。如果他用,沉月溪未必能全身而退。 “我说过,不再用那些东西,”叶轻舟郑重回答,“我答应你的事,我会做到。” 就像对山川立的誓言。 沉月溪如触摸到一块火热的冰,眼睫轻颤,睫羽上还悬着晶晶的水雾,一把推开了叶轻舟。 耳边,砯崖转石,雷鸣不歇,心跳一样。 沉月溪无意识瞟向其他方向,召回日镯,尚带着山溪水的凉意。 “回去吧。”她转过身,淡淡道。 *** 【作话】 叶轻舟的打架风格:技术不够,脑子来凑。(沉月溪也没用飞剑之术,不然叶轻舟近身都难) 第69章冷热交替 两个人具是落汤鸡一样,从头湿到尾。头发一绺一绺,衣服贴在身上,一步一个脚印子。 峰上的沉白依见了,眼珠子险要瞪出来,“你们两个这是?快去换身衣服。山上冷,别着凉了。” “嗯。”沉月溪乖巧点头,与叶轻舟各回各屋,更好衣裳。 俄而,沉白依端来了姜汤,叫沉月溪趁热喝下,驱散湿寒,责问道:“怎么搞成这个样子?掉水里了?” 沉月溪捧着热乎乎的姜汤,摇了摇头,低声说:“我和叶轻舟在迭泉瀑布比了一场。” 浑然一只耷拉着耳朵的兔子,没精打采的,一点也不像沉月溪。 “你输了?”沉白依怀疑问,有点不敢相信。可如果不是结果,什么会让沉月溪这个反应? “没有。”沉月溪摇头。 “赢了怎么还垂头丧气的?”沉白依好笑问。 “也没有赢。” 沉白依一愣,“平局?” 平局吗?沉月溪不知道该怎么定义这场胜负。她感受到了一种远比成败更复杂的东西,复杂到她有一瞬间感知错乱,分不清冷和热。 也许只有再耐心、再深入地感知,才能分辨她那时碰到的,到底是刺骨的冰水,还是灼肤的沸汤。 然本能让她推开了那块火热的冰。 “月溪?” 耳边响起沉白依担心的呼声,沉月溪回过神,问:“师姐,有跌打损伤的膏药吗?” “有。你受伤了吗?” “没,”沉月溪干笑,“是叶轻舟。” 她好像把叶轻舟打挺惨的。 沉月溪带上活筋络血的药膏,敲响了叶轻舟的门。 几乎可以算沉月溪独有的锤门方式,还有她的叫唤声,门内的叶轻舟思绪回笼,起身开门。 沉月溪见叶轻舟还是那副湿漉漉的样子,微恼:“你怎么还没换衣服?” “又不会死。”叶轻舟冷淡回答,甚无所谓。 沉月溪被噎住,没好气道:“但是会难受啊。快点把衣服换了。还有这个,记得上药。” 说着,沉月溪把药递了出去。 难受,又是谁害得?她又干什么在乎他? 叶轻舟低眉看了一眼,兴致缺缺,冷冷问:“还有事吗?” 略有逐客的意味。 沉月溪就这样伸着手拿着药,感觉自己有点呆,摇头。 “哦。”叶轻舟冷漠应了一声,拿上药膏,哐一下关上了门,带起一阵风。 沉月溪觉得有点莫名其妙。 房内,叶轻舟再压抑不住怒火,噔一声把小药罐拍到桌上,四肢被湿透的衣物浸得冰冷。 无过崖前无头无脑的说教,迭泉瀑下三年之约的比试……一切指向一种可能。 可能在去青州客栈那次,沉月溪就动了这个心思。真是让人叹服,这份难得的智慧,做到这样不动声色。连月镯,也是借惩戒的的原由给他戴上的,实际是为了顺利把他带来浮玉山。 然后把他扔在这里。 呵。 说什么她在。 叶轻舟抬腕,乜着银亮如镣铐的环镯,嘴角挑起一抹极尽嘲讽也苦涩的笑。 “骗子……”他骂道,近乎无声。 随着这句骂语脱口,一些气力似也泄了,叶轻舟缓缓坐落椅中,头搁在椅背上,仰头望着屋顶。 房梁上绘着喜鹊上梅梢的彩图,热闹吉祥。 隆——隆——隆—— 天边猝然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鼓声,响彻整个浮玉山。 叶轻舟惑然,开门一看,只见沉月溪和沉白依都跑着往峰下赶。 这个声音,是剑阁龙吟鼓,其声若龙,其势若雷,已经十余年年没响过了。 若欲问剑,击响此鼓,凌霄峰必有回应。 *** 【作话】 叶轻舟:所谓的商量,就是来硬的?所以来浮玉山的目的是分手? 沉月溪:根本没在一起过怎么叫分手? 叶轻舟:……(毁灭吧,赶紧的) 第70章剑阁峥嵘 凌霄峰下,有藏剑阁,一共九层,每层有宝剑十柄,皆为不世神兵。 凌霄峰尊主沉凌,年少时亦是才高性狂,自号剑仙,惹来天下英杰前来问剑,终年不绝。 沉凌不胜其扰,乃设龙吟鼓于剑阁之东,刻问剑碑于剑阁之西,命弟子守阁。 若胜出登顶,可自取宝剑一柄,问剑沉凌。 昔年值守剑阁的,为木永思。自从他一剑斩落寒霜剑主于阁下,屹立阁顶,飘然若仙,此后数年,再无人前来问剑。 木永思走后,莫雨声接任。起初几年,不乏有人试图趁虚而入,均被地坼镇于阁下,始知剑仙之徒皆不虚传,自此无人前来问道。迄今已有一十一年。 沉月溪在浮玉山时,也守过一年剑阁。当时她还担心自己守不好,二师兄哄她说没关系,还有师尊,师尊要是能因此出关,也挺好。结果莫说击鼓者,连只鸟都没见到。 十一年,龙吟鼓再度击响。浮玉山上下,都挤到剑阁看热闹。 击鼓的,也是乌泱泱一群人,约摸有六七百之众,一眼看去,似是没有什么叫得出名号的。 现在都兴带人呐喊助威了吗? 莫雨声也是一奇,抱拳请问:“不知是哪位高人前来问剑?” 为首一人着紫的,大手一摊,理直气壮道:“我们都是来问剑的。” 不待莫雨声理解这句话,人群里跳出一个微胖男子,蹦上高台,一声不招呼就朝莫雨声动手。 莫雨声举剑格挡,一触即知此人剑术尔尔,剑都没出鞘,一压,一推,便把人打下台去。 接着又是一人紧接其后跃上高台,与莫雨声交手。此人又比刚才那人厉害一些。 接二连三,前仆后继,再愚笨的人也看出不对劲。 挤在人堆里的欧阳珙不屑叉手在胸前,讥笑:“这群人,为了煞凌霄峰的威风,脸都不要了。” 莫雨声的剑势,沉稳而浩大,一剑可斩太岳。单打独斗,不虚;以一敌百,更不在话下。而他们,偏偏选择车轮似的打法,准备耗死莫雨声。 一旁的沉月溪更是火冒三丈,飞身登上高台,厉声喝道:“你们根本就不是诚心来问剑的!哪有一个接一个上的!” “我们当然是诚心来问剑的,”紫衣者笑答,“一一上台领教,不曾坏碑上的规矩。那碑,不是沉凌亲手刻的吗?如何就不行?” “开什么玩笑,你们每个人上来领教一招,我师兄都要打三天三夜。” “那也简单,”紫衣者与众人相视一笑,眉飞色舞,“现在认输,把天问剑奉上,再叫沉凌出来。” “尔等宵小之徒,也敢口出狂言见我师父?先问问我的剑。”说着,沉月溪挥出日光剑,纤薄锋利。 紫衣者退了半步,思忖稍许,试探问:“阁下莫不是沉月溪?” “正是。” 紫衣者大笑,质问:“沉月溪已被逐出师门,天下皆知。你凭什么应我等之试、守凌霄剑阁?” 木永思出走,沉月溪被逐,沉白依重伤,此时的凌霄峰,才是真正的内里虚弱,仅靠莫雨声支撑。 “沉姑娘,”紫衣者又道,“我们来此,只为问剑问道,不是来寻衅滋事的。还请沉姑娘让开。” 一句话,把沉月溪说成寻衅滋事。 “你!”沉月溪气急,就要出手打爆那人狗头,被身后的莫雨声按住肩。 “月溪。”莫雨声冲沉月溪微笑摇了摇头,示意她先下去,随即拔出了地坼。 玄黑的剑身庄严肃穆,大巧不工,鸣声低沉,隐有崩地摧山之势。 “诸位,”莫雨声对着台下众人,声如洪钟,“请赐教!” 莫雨声已知这些人意图消耗他,也不再瞻前顾后,只要速战速决,每次挥剑出招都是极尽精准,不浪费一丝力气。 转眼已有七八十人被击下台,浮玉山众人莫不高呼喝彩。 欧阳珙却神情越来越严肃,“莫雨声危矣。” 闻言,一边的沉月溪搡了欧阳珙一把,驳道:“我师兄怎么就危矣了?你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欧阳珙乜了一眼沉月溪,“你师兄再厉害,也是个人。你看看这群人,上去的一个比一个难对付。以你师兄的体力,坚持三天已是极限。三天,以这个速度算,至多败四百人。” 沉月溪懊恼,“早知道让他们一起上了,也没这么磨叽了。” “没用的,”旁侧叶轻舟幽幽开口,“他们早有筹谋,不会同意。” “就没有其他办法了?” “挑断一人手筋脚筋,废其修为,杀一儆百。乌合之众,必望而生畏,此围可解。”叶轻舟淡淡道,似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所说有何不妥。 欧阳珙也不禁瞠目,叉在胸前的手渐渐松了,头缓缓转向一脸泰然的叶轻舟,干笑,“浮玉山是名门正派,不兴这些阴毒招数。你跟你师父怎么学了这么一副做派?” “我没有教过!”沉月溪连忙自辩,轻轻踢了叶轻舟一脚,想他的主意越来越坏了,别误入歧途。 叶轻舟默默把脚收了回来,不仅没理沉月溪,还离远了些,没好气问:“他们难道是什么好货?” “虽然,”欧阳珙讪笑,“宁可天下人负我,不可我负天下人。” 若非如此,也不用这么束手束脚了,只能使三分力。 欧阳珙无奈叹息,拿肩膀撞了一下沉月溪,指着剑阁说:“要我说,你赶紧去把剑阁里那八十一柄仙剑打包一下,胜负一分就给他们。免得他们一股脑挤进去抢东抢西,把楼给弄塌了。” “八十一柄?”叶轻舟听来不对,“不应该是九十吗?” “第九层只有一柄剑,”沉月溪解释道,“是我大师兄木永思的佩剑——天问。” “天问……”叶轻舟重复了一遍,简短二字,却有幽古之意,“很厉害吗?” “天问,是悟道之剑,”沉月溪抿了抿嘴,悄悄说,“我摸过,感觉……没什么不一样?” 叶轻舟望着剑阁之巅,若有所思,缓缓道:“别人觉得不一样就行了。” 正说着,又一人上台迎战,使的乃是金蛇双剑——剑身弯曲如蛇,剑尖分叉似信,既可攒刺,亦可勾锁。 *** 【作话】 首先,让我们ban掉沉月溪。 第71章虽千万人 月落日升,往复叁轮。 出乎所有人意料,莫雨声竟坚持了整整叁天。是何等超群的实力,又是何其坚韧的毅力。巍巍如山,仰之弥高。 然再强的弩,也经不住持续的拉扯,终有弦断的时候。莫雨声的动作已经笨重迟缓得不像话,身上的伤也一道多似一道。 又是一剑从背后刺来,莫雨声来不及躲闪格挡,被划伤左臂,血色溢出。 “师兄!”那一剑,仿佛剌在沉月溪心头。沉月溪顾不得其他,就要冲上去。 一旁的叶轻舟眼疾手快拦住沉月溪,阻止道:“你现在上去,莫雨声就输了。” “输了就输了吧,反正是要输的!”沉月溪脱口而出,一瞬间眼就红了,面带愧色,垂下了头。 她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她怎么能轻视师兄的坚守。 剑阁,象征着浮玉山凌霄峰的最高剑道。莫雨声在拼命维护的,是凌霄峰的尊严,沉凌的威仪。 他安慰她守不好也没关系,自己却无论如何不会知难而退。 总是师兄在帮她收拾烂摊子。她受诛邪剑阵重伤不能行走,是师兄抱她回去,日夜照顾。而她,什么忙也帮不上。 “月溪……”沉白依轻轻拍了拍沉月溪的背,眼神透出一股毅然,似也早已下定了某种决心,安慰道,“别担心。” “师姐……”沉月溪抬眼望向沉白依,声音哽咽。 叶轻舟原本还有些怨气的心,似被针刺了个小眼儿,有些酸痛。叶轻舟微不可察叹了口气,不晓得是为自己不争气,还是恼沉月溪,拉上沉月溪离开,“随我来。” 沉月溪不明就里,“去哪里?” “剑阁,”叶轻舟回答,“打包。” *** 莫雨声已不知道自己战了多久,想来至少有一天,因为他记得有过黑夜白天的交替。 他头很昏,已听不太清声音,又觉得耳边有非常狂烈的风声。他的手已经酸痛得动不了,几乎要靠旋转的力量才能挥剑。 又是一剑,割在他手臂,剧痛使他无法握剑,地坼掉到地上。 余光里,一道模糊的影子飞速扑来。 莫雨声依据经验出手,夺下来人的剑,用剑柄击中他腹部,将人击下了台。 平常里极为轻巧的几个动作,却似耗光了莫雨声最后一点心力。莫雨声双腿一软,以剑拄地。 已是……极限了吗…… 杂乱的风中,莫雨声想起和木永思在剑阁的最后一面。 在还未被送到浮玉山修习时,莫雨声便已经听说过木永思的名字——世无其二的天道之子,逸世出尘,清冷寡言。 其实,木永思是个相当温和的人,只是不善言辞而已,又常居无过崖。但凡他看到有所不善的,都会指点一二。莫雨声也曾受过提点,受益匪浅。 谁也没想到,一直被视为标榜的木永思,会做出离开浮玉山的决定,毫无犹豫、毫无征兆。 莫雨声望着自己一直视作榜样的背影,还是不敢相信,明知故问:“师兄,你真的要走了吗?” “嗯,”木永思轻轻将天问放回剑阁剑架,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清朗,“我已经决定好。” “那剑阁,怎么办?”莫雨声迷茫,也许他想问的,不仅仅是剑阁。 “雨声,”木永思回过身,微笑地看着莫雨声,“你之能实不下我。有些答案,何必问我呢?” 凌霄峰上下的事务都赖莫雨声主持,剑术也是浩瀚无边,堪称无双。 是这样吗?莫雨声至今还在自问。 他分明什么都没守护好。 剑阵之下的月溪,刺心而过的白依,连师父也…… 为什么保全所爱这么难? “莫道长……”耳边响起模糊的声音,“你是个英雄,我等实不及你。但我们收人钱财,不得不效力。你……认输吧……” 士可杀不可辱,接力上台的壮汉知莫雨声已无一战之力,不想动他,劝道。 不知是莫雨声已经失去意识,还是倔强至此,始终一语不发。 见此,壮汉只能上前。 靠近的瞬间,单膝而跪的青年向上拔剑,朝着壮汉甩飞出去。 壮汉侧头躲避,莫雨声已经起身,双手拿住他右边的胳膊。 壮汉亦反应极速,以左手搏之,被莫雨声抬臂挡住。 近身如斯,壮汉才发现,莫雨声的瞳孔没有焦点,恐怕已经失去了视觉。还在支持他出招的,是耳内微弱的声音,以及每日练习、融刻进骨子里的记忆。 壮汉愕然。 猝不及防,一招扫腿,壮汉失衡倒地。 一阵天旋地转,却没有头撞地的痛感。 颈后,是莫雨声托护的手。 壮汉仰躺在地,自嘲失笑,全身的力气一瞬间卸下。 “我输了……”他道,心服口服。 无论是在修行还是气概上,他都不及莫雨声。 罢了,他拱手行了个礼,主动跳下了擂台。 台下的紫衣人气不打一出来,指着他便欲骂:“你……” “让开!”壮汉瞪了一眼,斥道,便不想再理,往下山的方向走。 紫衣人敢怒不敢言,悻悻甩袖,只听耳边噗一声,台上的莫雨声呕出一口深色的鲜血,一口不知在肺里喉间积了多久的血。 霎时,莫雨声彻底失去意识,整个人如泰山崩倒于地。 “二师兄!” “雨声!” “莫师兄!” 一时之间,浮玉山众人都冲到台上,围着莫雨声。 打到这个份上,也远超紫衣人预想。紫衣人也是松了一口气,自己能交差了,对着众人道:“莫雨声已经倒地,凌霄峰输……” 蹲在莫雨声旁边的沉白依眉头紧锁,正欲甩出白绫,天边响起一阵锵锵吟声,愈来愈近,愈来愈响。 一柄长剑,破空斩风,流星一样砸来。 铛—— 剑劈入砖石地板内,斜立如电,刃光冷冽。修长剑身上嵌有七颗碧海青珠,应天上北斗。剑身背面,用不腐的金粲然错着八个古楚国文字——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屈灵均之诗,取其诗名作剑名。 天问。 顺着剑划落的轨迹仰头望去,剑阁之上,仙鹤遨游,巨大的落日光轮下,一道黑色剪影,身量瘦长,发带风扬。 木永思? *** 【作话】 有鹤是因为鹤君也在场,医疗组吧应该算(笑) 完事之后赶紧去修bug,以后一个月内只许一人问剑。再加一条:最终解释权归凌霄峰所有。 第72章戮力同心 天问一剑,全场寂然。 九重楼上,其人飞身而下,如踏清风。黄衫轻飘,红带飞扬。 及至此人翩然落地,众人方才看清,竟是个极年轻的男子,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不超过二十岁。 想来不是传说中的木永思。 紫衣人上下打量着从天而降之人,问道:“你是何人?” “凌霄峰,叶轻舟。”叶轻舟冷冷回答。 “叶轻舟?”紫衣人脑海中好一阵搜寻,确定自己没有听说过这号人物,又听他自称出自凌霄峰,嘲笑,“哪里来的无名之辈,也敢冒充凌霄峰弟子?” “你们又是哪里来的无名之辈,敢闯我凌霄剑阁?”叶轻舟冷笑,“我不常在山下游走,尔等自然不识我。” “笑话。沉凌什么时候收了你这么个徒弟,天下人竟不知?” “沉凌不是我师父,”叶轻舟淡淡回答,“是我师祖。” 紫衣人默了一会儿,干声问:“你难道……是木永思的徒弟?” 叶轻舟徐徐握住天问剑柄,轻轻拔起,指着他,荡出正宗纯粹的拂云剑气,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怎么可能……”可叶轻舟若不是,又怎么会有如此内息。 浮玉山众人也有些不明状况,稍微知道一点的,也不过晓得此人是前几日跟着莫雨声上山的。可浮玉山、凌霄峰已被如此凌辱,他们心中也积了一股气,便都默契地保持缄默。 “好师侄!”人群中传来一声嘹亮的呼喊,正是欧阳珙。 一圈听下来的欧阳珙心中连连称妙。叶轻舟这说的,是真话也不是真话,假话也不是假话,当真糊弄的高手——他师承沉月溪,自然是说得上出自浮玉山凌霄峰。只要凌霄峰不否认,没人能证明他不是。他可以是任何一个人的徒弟,只是木永思的名头最好用。 欧阳珙相机行事,也学着话里有话,帮叶轻舟坐实身份,喊道:“好师侄,让他们见识一下你师父传你的拂云剑意。重现当年剑阁一剑的风采。” 被旁的任何人称作“好师侄”,比如沉白依,叶轻舟都没这么心梗。 叶轻舟暗暗咬了咬牙,不太情愿回应欧阳珙:“知道了,师叔。” 叶轻舟抬剑指着紫衣者及其身后剩余不足百人,“你们不是想要这柄剑吗?我正好许久不用了,请诸位试之。” 众人踌躇不前。 早前便听说,木永思将天问留在剑阁,以待后人,想来正是为这个徒弟。 木永思之盛名,如雷贯耳,他的徒弟,又该是何等人物?莫雨声之能,已经有目共睹。他们剩下这些人,想要赢过叶轻舟,只怕是蚍蜉撼树,何必再自讨没趣。 思及此处,一些知趣的或者为莫雨声折服的,都选择了下山。 紫衣人见这个情况,也有些急乱,“你们这是干什么?上呀!取得天问剑者,赏万两。黄金!”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何况就算不敌,也没什么处罚。 众人面面相觑,有一人率先站了出来,一试叶轻舟的剑,呼喝着朝叶轻舟刺去。 剑如疾风,然在叶轻舟看来,远不及沉月溪的凌厉急迅。叶轻舟披剑格挡,直逼对方面门,又是一肘,击中其肩锁关节处。 迎战之人顿时只觉下腹坠痛,整只右手都麻了。 “我的手……”他弓腰捂肩哀喊。 叶轻舟肘击之处,有一大穴,名秉风,撞之尤痛,还会牵动腹部抽搐。伤不重,却要痛和十天半个月。 台下观战的欧阳珙摇头啧啧,心想叶轻舟真是不客气,和沉月溪学了十成十,但更多的是解气。 又不由担心。这一招一式,虽然看起来挺像那么回事,但一想到叶轻舟连御剑而飞都不会,难以乐观。何况剩下的这差不多百号人,更是一个赛一个厉害。 真的是担心什么就来什么。只见台上二人短兵相接,问剑者奋力一挑,接着飞身一踢,叶轻舟的剑脱手飞出老远。 天问在半空孤零零地转着圈。 失剑,无疑会陷入险境。 电光石火之间,天问调转方向,如有意识一般飞回叶轻舟手里,轨迹之巧妙,甚至险些割伤问剑者,逼得问剑者后退数步。 众人皆惊叹叶轻舟的高妙剑法。 欧阳珙却知道并非如此。 这是……沉月溪的飞剑术? 只有极具御金天赋的人才有可能学会,最高境界可同时控制八十一柄仙剑,随心所动,至今无人修成。 这显然不是叶轻舟所能掌握的。 从叶轻舟重新握住天问那刻起,叶轻舟的剑术也仿佛更上一层楼,一转保守慎重的风格,轻灵而锐利。 一挥,如闪电。 一扫,如疾风。 欧阳珙似乎在叶轻舟身上看到了沉月溪的影子。 这……这…… 这不是叶轻舟! 是沉月溪! 是沉月溪在操纵天问,或者说她在操纵叶轻舟使用天问! 欧阳躲举头四顾,望向剑阁,果然在第二层看到沉月溪的影子。 那个位置,有高处之利,一切尽收眼底,是最适合掌控全局的地方。 能做到如此挥洒自如、心身如一,除了朝夕相处、言传身受如他们师徒,再没有别人了。 *** 【作话】 开挂装逼是会被封号的。 第73章天地同寿 p o1 8 ai.co m 片刻前,剑阁中,第九层。 天问之剑安静地躺在剑架上,剑上七星宝石发出幽幽光芒。 叶轻舟拿住剑。 一只纤长的手按住他手背,阻止道:“你要借我大师兄的名号把他们吓跑,狐假虎威?你傻了?他们怎么可能就此收手?” “一半一半吧。”叶轻舟回答。 “什么意思?” “不打了更好,若是一定要动手,不过勉力一试。” 不过?他说得轻巧! “不可以!”沉月溪神情严肃,握紧了叶轻舟的手,重复申明,“叶轻舟,不可以。” “为什么?”叶轻舟以为沉月溪会乐见其成,毕竟这关系到凌霄峰、浮玉山。 沉月溪解释:“剩下那些人,就算是我,也不敢说全身而退。你不会真的以为迭泉瀑布那次赢了我吧?” 沉月溪不想他受无谓的伤害。 但是如果换做她自己,哪怕知道会遍体鳞伤,她也会接替莫雨声守护好凌霄峰、浮玉山。她真是对自己一套,对别人一套。叶轻舟暗想。 “师父,”叶轻舟循循问,“还记得迭泉瀑布你在我身上用的第一招吗?”看好文请到:r ou wenxia oshuo.co m 第一招,沉月溪替叶轻舟出剑。 瞬间,沉月溪明白叶轻舟的打算,为难道:“你跟不上的。” 这需要绝对的默契,他们毕竟不是用一颗心。叶轻舟更可能会跟他们初遇那次一样,被剑甩出去。 “不试试怎么知道,”叶轻舟毅然拿起了天问,“师父,你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剑阁广场周围燃点起数簇巨大的篝火,用以照明。 火光摇曳中,无人发现的阁楼之上、窗棂内边,立着一道虚黑的人影,似一只隐匿的鸮,死死盯着开阔的剑阁广场、场上夜以继日缠斗的二人。 沉月溪额头浸出细汗,手紧紧抓着窗户下框,指甲掐进被时光曝晒得松软的木头里,留下弯月形状的痕迹。 她没有动手,却感觉比亲自动手累百倍千倍,注意力不敢有一丝分散。紧绷的精神下,还有一丝潜藏在心底深处的害怕。 害怕……稍有不慎,害叶轻舟身陷险境。 越到后程,对手越厉害,稍有破绽,就会被击倒。 沉月溪的眼睛已经酸痛得厉害,只能半睁着。 已是最后一人,就要结束了。 曙光即将降临。 新日,从山的另一边探出一点额头,送出光芒万丈。 沉月溪被闪得闭上了眼。 上下眼睑贴合,似有千钧重,再难分开。 沉月溪拼命揉了揉眼,分泌了一些生理性的泪水,双眼湿润了些,方才好转。 不过片刻而已,再睁眼,在柔和的朝晖中,沉月溪见到广场上的二人,一人从后擒住另一人。 被拘者为叶轻舟。 叶轻舟所有的心思,都在配合沉月溪出招——她的习惯是怎样的?如果是她会怎么应对?为了养蓄精神,叶轻舟手上也没有使多大力气。 因此,天问脱控的那一刻,叶轻舟也没来得及反应,被对方抓住破绽,一臂被扼住,拐到身后。 已经是最后一个,没有理由功亏一篑。 叶轻舟想着,轻轻抛起天问,转为反手握剑,顺着那人向后拉的势头刺下。 这个角度刺下去,会先刺穿叶轻舟的腹部,再刺入背后之人的身体——是同归于尽的招数。 一切已来不及阻止。 沉月溪只觉天地都失了声音,鹞子般扑了出去,嘶喊:“小叶子!” *** 【作话】 叶轻舟是个狠人。 第74章心有余悸 天问高扬,熠熠生辉。 对擂之人反应过来叶轻舟的打算,拔腿后撤,但还是被伤到了小腹,鲜血洇出。未及站稳,又是一剑飞来,将他撞到了台下。 “胜负已分,到此为止!” 一道沉稳的男声响起,一名浮玉山青年弟子跃上擂台,挡在重伤的叶轻舟身前,为这场“比试”定下最后的结论。 其人身穿山色青,头戴白玉冠。正是缥缈峰首徒,代行派中事务的景鸿。 忍痛掷剑的叶轻舟霎时两眼发懵,向后倒了下去。 撞到一个相当温暖而柔软的怀抱中。 沉月溪。 叶轻舟闻到了她的味道,努力睁开一线眼,模模糊糊看到她的脸。 她似是相当悲恸,柳叶似的眉毛皱成了短粗的蛾状,哽咽喊他:“小叶子……” 沉月溪的手按在叶轻舟腰处伤口,试图止住一些。却完全无济于事。她手下所按的,仿佛血水的泉眼,一个劲往外冒,滚烫的、滑腻的、鲜红的血水。 剑阁之上,她是怎么和他说的?尽力而为,适可而止,不要受伤。 他为什么总不听她的话! 她恼恨他,整只手被沸热的血烫得没有力气,又拼命帮他按住伤口。 叶轻舟轻轻捂住沉月溪放在他腰上微微颤抖的五指,已经没有睁眼看她的力气,低声道:“我没事……不会死的……” 她应当知道,这些伤于他而言并无大碍。 但是会难受,会疼。 沉月溪抱着怀里的叶轻舟,低头,抵着叶轻舟的额头。 女儿香的味道更浓了。 有水滴到他脸上,极轻,极凉。叶轻舟感觉到。 下雨了吗? 又一滴,落在叶轻舟一夜未进水干燥的唇边,润进唇缝。 这雨是咸的。叶轻舟想,便昏死了过去。 台下,关于这场输赢,还在争执不休。 紫衣人吵道:“你们浮玉山拉偏架!明明叶轻舟伤得更重!” 话音刚落,数十根银针咻然射来,直指他双目口鼻。 眼见银针就要刺瞎眼睛,紫衣人倒吸一口凉气忘记吐出,面前布开一道晶莹的结界,将银针尽数挡住。 “月溪,”景鸿制止道,也是说给闹事的人听,“我说了,到此为止。” 沉月溪没有接话,斜睨着闹事的罪魁祸首,顶着一双熬了一宿通红的眼睛,挂着星泪,却无一丝弱怜之气,反而眼底青黑,一身狠戾,活脱脱一个煞星。 无论如何,不能在浮玉山杀人。 一旁的沉白依拍了拍沉月溪的肩,劝道:“月溪,救人要紧。” 闻言,沉月溪微有动容,眸中杀意黯淡,低头看向怀中面无血色的叶轻舟,用袖子轻轻替他抹去颧骨处的血迹。 *** 忘忧峰。 鹤君才稳定住莫雨声的情况,又送来一个,还是带血的。 送人来的沉月溪也一副血污污、脏兮兮的样子,眼睛绯红,像只落难的小狗,可怜巴巴地央求鹤君:“师姐,救命……” 鹤君愁叹一声,示意将伤者留下,其余人全部出去。 鹤君净了净手,拿起剪子,除开叶轻舟伤口周围的衣服,检查了一下伤处。 十年未磨的天问,仍旧锋利无匹,留下的剑痕十分平整,也可以看出挥剑之人的毫无迟疑。只是伤口两端,不知为何已有开始愈合的痕迹。 鹤君又摸了摸叶轻舟的脉——虽虚弱,但大体还算平稳。 此人的体质,似乎有一点特殊?鹤君暗奇。 恐怕也是自恃体魄非常,才会用那么极端、吓人的手段。 也不知道吓到的,具体是谁。 “师……父……”忽而,昏迷中的叶轻舟无意识喊了一声,轻微的,顾念的。 鹤君若有所思。 *** 日上三竿,鹤君的门终于打开。 一直坐在门外台阶上的沉月溪忙不迭凑上去,偷偷朝里看了一眼,小声问:“怎么样?” “我已经替他处理好伤口,没有什么大碍了,只要好好修养,等伤好就行,”鹤君用白绢擦干手,又问,“雨声醒了吗?” 鹤君给莫雨声用了药,估摸这个时候该醒了。 沉月溪点头回答:“刚醒。师姐在照顾师兄。” “嗯,我去看看。还有你……”鹤君嫌弃地替沉月溪擦了把脸,血已经彻底干在她脸上,揉红了也抹不掉,“快去把衣服换了,像什么样子。” 沉月溪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已分辨不出是白衣还是红裙,干笑点头。 回到凌霄峰,沉月溪脱衣坐在浴桶中,温温热的水泡得她浑身筋骨舒软,连续几天的紧张与疲惫似都融进了水中。 沉月溪缓缓抬起手,无色透明的水顺着她的指缝束束流走。 这个温度,这个触感,沉月溪又想到了几个时辰前的情景,手开始不受控制颤抖。 不及细想,沉月溪一掌拍进水里,双手捧起一汪水扑到脸上,清醒了过来。 沉月溪抹干脸上乱流的水,腾一下从浴桶里站起来,换好衣服,重新回到忘忧峰。 忘忧台上,鹤君还在给莫雨声疗伤。 鹤君的灵力无相,可自由游走于他人经脉中,渗透疏导。无相力行至莫雨声少阳脉时,却遇滞不前,试了几次都没能疏通。 鹤君若有所思,收势平息,扶莫雨声躺好,嘱咐他好好休息、不要用功,别的什么也没说。 一直侍候在旁的沉白依却看得清楚,似是情况有些不好,私下担心问:“鹤君师姐,有什么问题吗?” 鹤君无奈摇头,如实道:“他太逞强,少阳经冲断了。” 经脉若断,聚气困难。于修行者,无异于失去生命。 沉白依脑子一片空白,忙问:“那怎么办?” “要尽快接经续脉,”鹤君回答,“但缺一味药引。” “什么药引?” “浮玉山外八百里,有陵阳洞府,内有仙草名金灯,有接续之功。” “陵阳我去过,”沉白依应道,“我去取仙草。” “你一个人不行,”鹤君摇头,“金灯花分阴阳两株,单独一支都是剧毒,且不待七日便会干枯失去药性。需要找个人随你齐往,同取药草,早去早回。” 闻言,一旁的沉月溪接道:“我跟师姐一起去吧。” *** 【作话】 叶轻舟你睁眼看看呐(大力摇晃),就会发现你师父在给你哭坟呐。 第75章一念双叹 叶轻舟是被腹部的阵痛痛醒的。 黄鹂攀在窗格,歪头啁啾。室内光亮,看影子,是下半午,不知他是昏迷了半天,还是一天半,或者更久? 他只记得自己最后看到的沉月溪的脸。 脑海中浮起斯人面容、斯人名字,叶轻舟心襟一动,却是回应渺茫。 血虫已经不在浮玉山,甚至去到了更远的地方。 瞬间,叶轻舟的心跌入谷底,满面难以置信。 她就这样……扔下他……走了? 迭泉之试的输赢没有定论,他还为她的凌霄峰受了伤,可她却一声不吭、趁他昏迷走了? 沉月溪,怎么能这么无情! 他不该心软帮她,让她哭,哭到眼瞎,哭到死,也比现在抛弃他好。 愤怒之余,叶轻舟又开始悔不当初。或许他答应她叁年之约更好,至少叁年后她会回来或者他去找她。 不,不要相信她的鬼话,她不会记得他。叁年,孩子都能生两个了。 叶轻舟强撑着坐起,要下床去找人。 “你干什么!”前来送药的鹤君一进门便见到叶轻舟挪到床边、差点跌倒,叁步并作两步近前按住他,“躺下,伤口会裂开的。” 叶轻舟挣扎着,不听劝告,腹部刚换的纱布浸出血色,“放开我!我要去找沉月溪!” 人才醒,又是重伤未愈,鹤君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这股驴脾气、牛力气。 鹤君感觉自己手要折了,没好气问:“你找她干什么!她去替莫雨声取药了,过几天就回来了!什么事这么急!” 听到沉月溪的下落,叶轻舟平静了些,似是怕她骗他,追问:“她去哪里取药了?” “五百里外的陵阳,昨天去的。”鹤君回答。 叶轻舟渐渐恢复了理智思考。 血虫还活在沉月溪身上,月镯也在他腕上,沉月溪还不至于一走了之。此外,沉月溪会扔下他,但不会扔下莫雨声。 这个认知让叶轻舟不知道该笑好、还是该哭好,交织成一个相当苦涩的笑。 叶轻舟瞟向面前白衣玄裳的女人,有气无力问:“你是谁?” “鹤君,沉月溪的师姐,”鹤君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解释道,还不忘补充,“你的师伯。” “鹤君?”叶轻舟想起,自己在沉月溪口中听过这个名字,浮玉山的杏林圣手。他的伤想来也是她处理的。 思及此,叶轻舟颔首回道:“多谢。” 鹤君望着洒了一地的药,弯腰捡起弯腰,无奈又有些抱怨地道:“我再去煎一碗药吧。” 她真的要被凌霄峰这群人折腾死。 “不用了。”叶轻舟淡淡道。 鹤君眼睫微抬,试探问:“是不用药,还是药不用?” 贯穿伤,叶轻舟的痊愈速度实在是太快了,不似凡人。而鹤君给他准备调配的草药,一点没有渗透入肤里的迹象。 见叶轻舟皱眉不答,鹤君心中已有答案,饶有兴趣,“你的血脉,很特殊。” 叶轻舟的眉眼一下变得狠厉警惕,像山林间纵飞的黑鸢。 这个人,安静的时候是一副样子,冷漠疏离,发狠的时候又是另一副样子。 收他为徒,忘忧台怕是会更寂然。 还是沉月溪有意思一点,和鸟都能斗个有来有回。 鹤君摩挲着手里的药碗,自言自语一般,“我一直觉得奇怪,为什么我按照书上记载,给沉月溪配药,一点作用也没有。现在我明白了。你的血养的蛊虫,药石无效。” 鹤君在为沉月溪解蛊,对此叶轻舟没有诧然。 沉月溪敢动和他劳燕分飞的心思,必然是找到了解蛊的办法。除了这位医家妙手,还能是谁。 叶轻舟凝声道:“那只血虫,于沉月溪并没有害处。” 叶轻舟更愿称呼其为“血虫”,因为比起普通蛊虫,叶轻舟在沉月溪身上种的那只,并没有经过自相残杀的培养,性温不烈。关键时候,甚至能保她一命。 鹤君冷笑,“你把受制于人称作没有害处?那不如我也给你套一条锁链?” 无论如何粉饰,叶轻舟的行为,绝对称不上善。 叶轻舟撇开头。 “为什么要这么做?”鹤君又问。 为什么?叶轻舟也有点记不太清当时是怎么想的了。他想救沉月溪,也许不仅仅为寻求庇护,但又害怕再遇一个花玉奴。人心之恶,他已经体验过一回。 所以救她,同时又束缚她。 很公平。 叶轻舟嘴角微挑,杏样的眼睛却没有丝毫笑意,展现出一种令人咬牙气愤的死不悔改,“问这些有意义吗?你都知道了,也拿到了我的血,你可以给她解蛊了。” 又何必多此一举和他说这么多。 把他蒙在鼓里,一脚踢开就好,多容易。 鹤君多费口舌只是想让叶轻舟知道,“沉月溪没有告诉我你的事,也没说是你的手笔。” 但沉月溪的遮掩太蹩脚,鹤君早已看透。每月发作的话,当然要把这个人带在身边。随沉月溪一起上前的,只有一个叶轻舟。 “她讲你很有天赋,想让我教你,”鹤君缓缓搁下碗,“你不应该这么对她。” 他只是在拿捏她的善良。 叶轻舟知道。 但放手可以掬住水中的月亮吗? 他不知道。 镜花水月,终为幻象。 他所能看到的,是趋晚的天色。 鸟要飞走了。 *** 枝杈惊颤,鹊飞而去。 两道白色身影从树下经过,停在河畔。 沉白依和沉月溪已经赶了半晌的路,水囊里的水早尽了,遥见水流潺潺,准备稍作整顿再出发。 沉白依取出干粮,转身见打水的沉月溪还蹲在河边,好像在发呆,凑上前关心问:“月溪,怎么了?” “啊?”沉月溪被沉白依叫回神,手忙脚乱塞好塞子,摇头道,“没怎么。” “你好像有点心不在焉?” 沉月溪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时不时会想起叶轻舟流血的样子。 沉月溪遥望浮玉山的方向,嘀咕道:“不知道叶轻舟好了没……” 虽然有鹤君师姐照看肯定没问题,沉月溪还是免不了担心。 见状,沉白依欲言又止,“你跟他……” “怎么?”沉月溪歪头疑惑。 沉白依表情小心翼翼,说出的话却一点不委婉,“他喜欢你,是不是?” 没…… 沉月溪想否认,嘴唇紧抿,却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沉白依会心一笑。 她看得出来,在历城的时候就有一点感觉。叶轻舟看沉月溪的眼神可称不上清白。 她还听到叶轻舟昏迷的时候在叫沉月溪。 沉白依似是怀念,缓声道:“当年大师兄也是这么看芸萝的。” 木永思和芸萝纠缠那会儿,沉月溪才七八岁,不要说看懂男女之情,连对芸萝的印象都不深。沉白依也不过十岁,倒是记得清楚? 沉月溪不甚理解,只道:“他小孩子不懂事而已。” “我倒觉得他是个很有主意的人。” “那是挺有主意的。拿剑往自己腰子上捅,都不带犹豫的。”沉月溪现在想起,还心有余悸。 沉白依失笑,“这点跟你很像。” “哪里像,”沉月溪反驳,“我很怕死的。” “但是不惜命。” 可能是幼时混迹叁教九流保留的习惯,气急了什么都不顾,只管拼命。 “有吗?”沉月溪浑然无感。 沉白依但笑不语,把饼递给沉月溪,“你老说他怎样怎样,那你呢,你对他又是什么感情?” 沉月溪一愣。 她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她只知道自己不能接受这份不成熟的感情,这份从欲望开始的感情。 她想,他遇到别的女孩儿家就会知道这份感情只是错觉,和她分别就会冷静下来明白一切只是青葱年龄的情思幻想。 但无一都在实施时遇到意外。 冥冥中,难道有天意吗? 沉月溪扯了口干瘪瘪的饼,没有说话。 *** 【作话】 鹤君:最讨厌隐瞒病情的患者了!说的就是你沉月溪!你徒弟什么情况为什么不说!我试药方都要试吐了! 沉月溪,乖巧:对不起…… 第76章弃我去者 陵山南面,谓陵阳,有双洞。右植桑,左栽榆,石碑立于中间,竖写着两句诗文: 东隅已逝,桑榆非晚。 似有深意? 沉白依念罢碑文,与沉月溪道:“我们一人进一边。叁个时辰后,无论有没有取到仙草,都先出洞,以防危险。” “好。”沉月溪点头答应,便进了左手边的洞穴,沉白依进到右边。 经过一段漫长狭窄的幽冥穴径,隐隐有光亮。沉白依心喜,加紧步子,跑到路尽头,只见豁然一片平地,青草蔓蔓,河流弯弯。 有点像浮玉山脚下的苕溪。 也可能全天下的山景都大同小异吧。 金灯仙草,难道藏在这一大片茂盛的草木中?这要怎么找? 沉白依一边走一边瞧,像只迷茫的萤虫。忽而,她放眼一眺,看见溪边迎风站着一名白衣男子。 此人或许知道? 沉白依喜上心头,忙不迭跑上前。 越靠近,背影越清晰,沉白依越觉得此人熟悉。 宽博的袖上绣着繁复的蔓草,是天山盛产的灵药,裙下染着山与水的轮廓。冠也不同凡物,立着两簇羽,像狐狸的耳朵。 沉白依渐渐放慢步伐,直至停止,艰难地念出他的名字:“晏……绥……” 闻声,他转身回头,微笑轻唤,语调柔缓:“白依。” 不。 晏绥不会在这里,也不会这么温柔地叫她。 他恨她。 “你是谁!”沉白依恼问。 他像狐狸一样歪了歪头,似是不懂,拾步向她走来,“白依?” 九尾白狐,出自天山,生来容颜绝世,玉骨冰肌,似乎也不及沉白依的手冷。 晏绥握住她冰凉纤细的手,贴在自己温热的面上,满心期待地说:“白依,这里不好,你在这里也不开心,我带你去天山好不好,不要再留在浮玉山了。” 去天山,看只有天山才有的草地与鲜花。那里鼠兔胡窜,狐狸乱奔。 他说过无数次,天山的美丽。 最后一次,是在沉白依举剑刺他那天。 他一点防备也没有。 那一剑是沉白依出的最容易的一剑,也是最难的一剑。 沉白依笑着,笑着,哭了出来。 她是陷入了日常的梦魇,还是梦魇终成魔缠上了她。 沉白依缓缓抽回手,退离他,一遍一遍重复:“你不是他,你不是他……” 似是要靠这句镇定住自己的心魂,沉白依挥出白绫缚住梦魇中的晏绥。 晏绥不解,抽出青玉昆仑扇,一扇狂风起,将白绫铰了个粉碎。又是一扇,朝沉白依飞去,如同旋镖。 沉白依截住青玉扇,让他失去法器之利。在她握住扇柄的瞬间,青玉扇变成剑。 不及反应,晏绥飞身到沉白依面前,一掌挥下。 沉白依下意识举剑相抗。 呲—— 锋利的剑锋刺进晏绥胸膛,二寸。滚烫的血喷涌而出,溅到沉白依的脸庞、衣襟。 再寒冷的地方孕育的生命,血也是沸的,心也是热的。 “沉白依!”晏绥恨恨喊她,似要咬断齿根,满眼难以置信。 故事重现,与那天一般无二。 沉白依呼吸一窒,心口也剧痛起来。 她的心在那天裂成了两半。 不知是因为胸膛内看不见的剜心之痛,还是对曾经恋人的不舍,沉白依最终颤抖着拔出剑,然后被晏绥一掌击倒在地,喷出一口鲜血。晏绥逃之夭夭。 这是那天的情形。 沉白依就要如那天一样握不住剑,脑海里闪过自己来此的目的。 眼前所有,都为虚妄。 她强忍着心口令人痉挛的疼痛,控制住颤栗的手,把剑彻底推进了晏绥胸膛。 耳边,是男人痛苦的低吟,猛兽一样。 直到剑刺穿男人的心脏,他再没有力气,躺倒在地,化成一只白毛青尾狐。 晏绥的真身。 沉白依泪流满面,精神恍惚。 她到底杀死了梦魇,还是杀死了晏绥。她到底在梦中,还是现实。 被魇住的沉白依瘫坐到地上,像芦苇一样垂下头。 簌簌—— 一双黑靴,踏着掐得出水的青草,徐徐靠近。 沉白依茫然抬头,看到九尾追月的华丽衣摆,和墨黑的长发。 没有束发的晏绥。 晏绥面无表情地蔑着颓丧的沉白依,冷冷感叹了句:“真没用。” 话音刚落,狐狸状的眼睛聚成竖瞳,额头浮现青色莲花纹。 仿佛有狐狸嘤嘤着扑面而来,沉白依脑袋昏沉,便失去了意识,躺进柔软的草地。 晏绥的目光移到一旁狐狸的尸体上,面色不悦,又是一瞪,狐尸变回一株鲜嫩的黄蕊草药。 他蹲身,抱起轻到匪夷所思的沉白依,离开了陵阳洞。 *** 【作话】 给白依做个说明,晏绥不来,白依稍后就会冷静下来,取到仙草。 但要谈恋爱嘛,只能被抓回天山。 做恨bushi 第77章乱我心者 通过狭长的洞穴,沉月溪的眼前,是庄严肃穆的九层高阁——凌霄峰藏剑阁。 剑阁前,青年长身鹤立,一袭落霞赤,腰配长剑,头戴玄冠,额上描着如花似蔓的墨色图案。 难道她走的乾坤接续洞,此地连接彼地,赶了八百里路最后又回到了浮玉山? 这一身红黑的,又是谁?浮玉派内,没有这样着装的人,至少沉月溪印象里是这样的。 沉月溪心道奇怪,口中呼喂,信步朝那人走去,近了才发现是叶轻舟的脸。 沉月溪更怪了,不甚心悦地责问:“你怎么不好好在忘忧台呆着跑这里来?伤好了?” 罢了,沉月溪又从上到下打量了几圈眼前的叶轻舟,嫌弃道:“你干嘛穿成这样?好显老。” 感觉一下长了叁四岁。十八岁的人看着像二十几。 还有额头上乱七八糟的花纹。他又不是个女孩子,画这个干什么?他以前不是老讨厌她给他扎辫子吗? 沉月溪一边对着叶轻舟指指点点,一边走到他跟前。面对面,沉月溪才发现他的瞳仁也是红色的。 沉月溪不禁锁眉,捏着袖子边缘,探手想擦他的额头。伸直了手才感觉,他似乎比印象里又长高了一点,肩膀也更宽了。 年轻真好,还能长高。 沉月溪上手又抹又搓,没差点把他额头磨破皮,也没能擦掉那黑中泛红的花纹,连色都没掉。 面前之人低垂着红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像在看一个好玩的玩意儿——一只淘气的猫,或者顽皮的狗。 沉月溪缓缓收回手,自顾自摇头,“你不是叶轻舟。” 几乎肯定的语气。 叶轻舟不会拿这样的眼神看她,也不会这种油滑的皮笑肉不笑。 他十八岁,大多时候冷着一张脸,但其实不太会隐藏情绪,只是情绪比旁人更淡一点。 说着,沉月溪亮出剑,朝他刺去。红衣人也反应极快,脚下生风,跃离沉月溪。 功法路数,也全不同叶轻舟。 “何方妖孽,”沉月溪怒声斥问,“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你没有自己的脸吗!” “凡所有相,皆为虚妄,”红衣人微笑回答,“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 “少念经了。”沉月溪不耐烦地打断,满耳朵只听明白了“不要脸”叁个字。 大凡灵物,十有八九伴有试炼之境,有一种便是心境试炼。心中所念,化作具象。 大爷的,叶轻舟那一下,给她吓出心魔了。沉月溪无奈叹出一口气,只能退而求其次,与心魔君好言商量:“要试炼也行,你能不能换张脸跟我打?就换成——” 沉月溪想了想自己怕的,“玉屏长老?” 幸好这里不是真的浮玉山,只有他们两个——也可以说只有她一个,毕竟心魔也算她。天知地知,别人不知。不然被玉屏长老听见,沉月溪怕他胡子一吹、两眼一瞪,直接驾鹤而去。 玉屏长老年纪一大把了,比他的胡子还大把。从沉月溪、欧阳珙之后,就不再授课,整天在玉屏峰观星象,其余诸事皆由他的大弟子负责。 别的峰都是大徒弟比较辛苦,只有他们凌霄峰,木师兄没走的时候就是二师兄忙上忙下。 沉月溪想到二师兄,又见心魔迟迟不动,不再多言,直接开打。 时间紧迫,沉月溪只想速战速决,直接使出了日星双镯。 七七四十九枚星针齐射而出,驱着心魔退避。趁其不备,沉月溪凌空挥出一剑。 心魔迎刃而视,用叶轻舟的脸。 沉月溪有一瞬间的错乱,剑便有了犹豫。仅仅是一瞬的破绽,被心魔眼尖抓住。心魔侧首躲开剑锋,一脚踹在沉月溪肚子上。 结结实实的一脚。 沉月溪被踢倒在地,滚了叁圈,撞到灯幢方才停下,吐出一口血。 “咳——”沉月溪轻咳,缓缓抬眼看向红衣玄冠的青年——眉眼与叶轻舟一般无二。 她下不去手。 哪怕知道眼前之人不是叶轻舟,她仍下不去手。 这就是所谓的不见无相、不见如来? 心魔闲庭信步般走近,剑尖划着粗糙的地砖,发出刺耳的呲呲声,留下一段剑痕,言之凿凿:“你赢不了我,沉月溪。” “你这样,很容易把剑磨钝的。”沉月溪轻笑,抹掉嘴角鲜血,扯下一段裙角,约摸叁指宽,覆在眼前。 她无法见众生无相,那就不要见众生相好了。 轻薄的白绢遮住视线,沉月溪只能看到一道模糊的影子。 她的剑出得不及平时快,却比任何时候都狠。她想起坚守剑阁的师兄、挥剑同尽的叶轻舟,他们现在都躺在忘忧台,眼前之人却用叶轻舟的脸和她周旋。沉月溪怒不能遏,目眦都要裂开。 沉月溪飞身腾空,还他一记回旋踢,一脚踹在他肩颈,将人踹出去老远,接着趁其下盘不稳,又是一剑刺去。 心魔恼羞成怒,也还出一剑。 二人对刺。 沉月溪趁势侧身,避开直刺过来剑刃,手腕微弯,以一个意想不到的角度刺进心魔胸口。 “呃!”青年短促地痛吟了一声,整个人脱力往前扑倒,垮到沉月溪怀里。 沉月溪下意识接住了他。 覆眼的纱渐渐松落,滑下沉月溪的眼睛。 沉月溪扑扇着睫羽,侧头看了一眼,臂弯里的青年。 他也侧脸看着她,瞳孔里的红色消退,化成一滴血色的泪,流过面庞,欣慰而虚弱地喊她:“师父……” 沉月溪心脏一停,忙推开怀里的人,蹦开老远,一半愤怒一半惊恐:“不要这么叫我!你又不是真的叶轻舟!” 心中之魔,最懂人之惧怕。 “心魔叶轻舟”面朝天躺在地上,散为赤色烟霞,最后只留下一株黄花绿叶。 这就是金灯草的其中一株吗? 沉月溪在原地观望了许久,确定没有危险,终于长长舒出一口气。她伸出猛颤的手,拾起仙草,用手绢包好揣入怀中,掉头就跑,离开了这个危险诡异的地方。 洞外,日头已经偏西到榆树之间。 她们进去的时候明明还是上午,沉月溪也完全没有感觉自己在里面呆了这么长时间——不过打一架的功夫。 古时有人进山砍柴,观两童子下棋。棋局未完,而斧柯尽烂。山上一日,人间百年。 一如此洞。 沉月溪心叹神奇,还不见沉白依出来,有点担心,正要进入右边洞穴,一只巴掌大的白毛青尾巴狐狸一颠一颠跑到沉月溪,口中衔着和沉月溪手里一样的金灯草。 这样的狐狸,这样的灵息,沉月溪遇到过一次。 那只臭狐狸的灵力变化而成的灵狐使者。 沉月溪不满地“啧”了一声,抽走狐狸嘴里的仙草,一脚踹散了灵狐,飘然而去。 *** 【作话】 晏绥、叶轻舟:捅心窝子是什么本文传统吗? 叶轻舟限定黑化皮肤。 第78章冲冠一怒 金灯草的药性只能保留七天,是故沉月溪取得阴阳两株仙草后,一刻也不敢耽误,马不停蹄地往回赶,整好第五天抵达浮玉山。 沉月溪望着山门熟能成诵的对联,总算松了一口气。 沉月溪正要继续往忘忧峰去,不期碰上从清正宫出来的欧阳珙。 十几天不见,欧阳珙应该乐见她及时赶回来,而不是怔怔盯着她,眼睛瞪得像只脱水的鲤鱼,半吞半吐,“你……回来了……” “怎么了?干嘛这么看着我?”沉月溪觉得古怪,唯一能想到不好的一点,“我师兄出事了?” “那倒不是,就是……”欧阳珙欲言又止,“你徒弟……” “叶轻舟怎么了?”沉月溪担心问,不等欧阳珙回答,拔腿就往忘忧峰赶。 她才走十几天,叶轻舟就出事了?不至于呀,鹤君师姐那么厉害。但叶轻舟体质有点特殊,可能鹤君师姐不清楚。 “你别急,就是一些闲言碎语,”欧阳珙紧跟着沉月溪,稀里哗啦解释道,“也不知道谁,听到叶轻舟病里说胡话,就说他喜欢你。你知道的,浮玉山是不许师徒相恋的,师叔师伯也不行。这事捅到了缥缈峰。本来也不是多大的事,说没有就行了。结果你徒弟硬是闷葫芦一个,一言不发。这和默认有什么区别?叶轻舟现在又真的挂在凌霄峰第叁十七代弟子上。景鸿也没办法,就让他先在幽室呆几天。要我说他是真不聪明,明明否认一下就好了,硬要自讨没趣……” 沉月溪步子越放越慢,只抓住其中一句,冷声问:“你们把他关在幽室了?” 幽室是给犯错弟子躬省己身的地方,建在山体中,昏暗幽闭,终日无光。 “你们怎么能把他关在那种鬼地方!”沉月溪吼道。 欧阳珙觉得沉月溪有些过激了,“那地方你又不是没呆过,好吃好喝,鹤君每天还会去看他。” “你们懂什么!”沉月溪急怒,“他怕黑的呀!” 他会想起雪夜死去的父亲,监牢鬓发渐白的母亲,取血割肉的弯刀。 欧阳珙一怔,没有想到是这样的理由。似乎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沉月溪却很在意。 沉月溪从怀里掏出仙草,交给欧阳珙,让他带回忘忧峰,自己朝着幽室山的方向去,一副不善的样子。 “沉月溪你不要乱来!”欧阳珙连忙拉住火气上头的沉月溪,沉声制止,“这事不大。你劝劝他,他否认一下就行了。你一闹就不好说了。那就……真坐实了……” 说到“坐实”二字时,欧阳珙顿了顿。 沉月溪苦笑,笃定,又无奈,“他不会否认的……” 沉月溪很难解释这种肯定,也许是出于对叶轻舟个性的了解,也许是对他智慧的信心——敏慧,却又拥有愚者的固执。 他要否认早否认了。 “无论如何,我今天都要把叶轻舟带出来。”她说不动景鸿,也不可能让叶轻舟在幽室呆到所谓认错。闹一次又能怎么样呢,她已经不是浮玉山的人了,还能被除名第二次吗。 说着,沉月溪一把搡开欧阳珙,踩着剑消失于天际。 “喂!”趔趄后退的欧阳珙知道自己拦不住,一跺脚,只得急匆匆到忘忧峰找鹤君。 “不好……”欧阳珙寻到鹤君,看到坐在一边的莫雨声,硬生生收住了声音。 欧阳珙鲜少有这么着急的时候,莫雨声察觉到不对劲,问:“怎么了?” 见欧阳珙为难不言的样子,莫雨声催道:“说呀!” “沉月溪……”欧阳珙破罐子破摔,“沉月溪去劫人了!” 第79章飘渺鸿影 烛燃到尽头,不余寸长的灯芯立不住,趴入热融的蜡油,灭了。 叶轻舟猛的惊醒过来,额头上冒出丝丝冷汗。 室内,四处点着灯烛,约莫有数十盏,照得通亮。 叶轻舟侧头,望向案边熄灭的那盏,扶腰起身,撩起衣摆,跪坐到案边,重新点了根新的,还嫌不够,又加点了一根。 罢了,叶轻舟随手从书堆里抽出一本,继续读起来。 他睡不着,浅眯时间也很短,光阴难熬,索性看书。 书和烛都是鹤君给他带的,一天两回。 鹤君见越点越多蜡烛,问他怎么点了这么多。 经鹤君提起,叶轻舟才发现自己已经点了这么多蜡。他似乎要比往常点更多盏灯,才能平静度过噬人的黑暗。并且随着时间越长,所点的灯越多。 他以前只要一盏就够了。 叶轻舟脑子和心思都空空的,只道:“看不太清字。” 他的手从一列一列铅字滑过,才不至于错漏。 灯芯燃烧,发出轻微的滋滋声。 忽而,屋外隐隐传来急快的脚步声。 不是鹤君。 鹤君身形轻灵,像只优雅的鸟。 叶轻舟抬头。 噌—— 一声金属相碰的清亮之音响起,是剑劈断挂锁的声音。 门被莽然推开,激起一阵风,吹灭了他的烛火,案上单薄的书页簌簌乱翻。 细小的尘埃在微光中飞舞,携风带尘的女子跨步进来,素衣仆仆。 “沉……月溪……”叶轻舟愣在原地,按紧了手下的书,指节泛白。 “走。”沉月溪一个箭步上前,拉住叶轻舟的手,只吐出一个字,干脆利落。 不久前翻开的书被无情放弃,又被深黄的袖摆拂落,惨兮兮地趴在地上,和门口断成两半的锁一样。 廊中还有几个晕着的看守。 她是……硬闯进来的? 太乱来了。 她知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跟在后面的叶轻舟讶然,或许因跑走而心跳飞快,一点点抓紧了沉月溪的手,纤细而修长。 二人跑出幽室,夺目的阳光闪得他们眼睛微眯。模糊的视线中,景鸿领着一群人堵在前方,严厉训斥:“沉月溪,你不要太胡闹!” “景鸿道长,”沉月溪这样唤,振振有词,“我已经不是浮玉山的弟子。当年承受诛邪剑阵,所有恩情已经还尽。浮玉山的门规,管不到我了。我的弟子怎样,浮玉山也无权过问。” 景鸿脸色一紧,冷声强调:“你也知道你们是师徒。” 徒弟对师父产生非分之想,师者已失教导之责,还藐视门规、任其滋蔓。他们这一走,无论如何,都会落下淫奔的罪名。他们连世俗的礼法也不顾了吗。 沉月溪的罪名太多了,残害同门、与妖苟且,不在乎再多几条。 她自问心无愧。 沉月溪装作没有听懂弦外之音,“所以我带走我徒弟,天经地义。” “荒唐!”景鸿不可能任沉月溪胡作非为,指示将他们二人拿下。 沉月溪脸色一变,下意识握紧了叶轻舟的手,甩出剑,用剑柄将他们一一敲晕在地。一人从后袭来,叶轻舟抬脚将人踹开,也随手夺了一柄剑,击退围过来的人。 二人背靠背,相辅相成。然对面人多势众,沉月溪和叶轻舟只打人不伤人,渐有些应接不暇,落得下风。 猝然,一阵地崩,脚下土地如长久干旱的田地般块块裂开,众人皆站立不稳。 见势,沉月溪赶忙携着叶轻舟飞身而去。 眨眼之间,一白一黄,两道影子,已如惊鸿般杳去。 这显然不是自然的地裂山崩。 景鸿追寻着灵力波动的方向撇头,果然见到隐在树后的莫雨声。 景鸿气恼又无奈地叹出一口气。 *** 【作话】 带伤打辅助的二师兄表示:常年一拖叁,劳心劳力,已经习惯了。 第80章山底闲叙 蓝天为幕,白鹤如云,缓缓飞过。其后,一白一黄两道影子紧随。 跟随仙鹤小十九的指引,一直往东,鹤君早在山下等候二人,欧阳珙也已备好了一辆须芥马车。 所谓须弥芥子,此车大可化须弥之山,绰容十六人,小可比芥子之粒,隐藏怀袖中,可谓出门在外必备好物。 欧阳珙摸着油亮的马鬃毛,不舍道:“我这辆须芥车,可值千金。这么一算,你一共欠我一千零叁两。” 翩然落地的沉月溪伸出食指,左右摆了摆,更正道:“是九百九十八两零五文。你那五两银子,就给了我五文。别以为我忘了。” 欧阳珙挑眉,“说到底,是你欠我。” 然这次,他不一定能等到她回来还钱了。 欧阳珙微微一笑,没有多言,指着车厢道:“行李都在车上。” 沉月溪也收起不正经的打趣,冲二人郑重抱了个拳,“多谢欧阳师兄。多谢鹤君师姐。” 一旁的鹤君莞尔,“你最该谢的,是你二师兄。他伤都没来得及治,就去救你们了。” 正说着,莫雨声也赶到了汇合地点。 见此,沉月溪垂下头,抱歉喊道:“师兄……” “我无事。只是一个地动诀而已,你师兄我还是顶得住的,”莫雨声摇头安慰,又拍了拍沉月溪的肩膀,好言道,“月溪,你也不要怪景鸿。浮玉山上上下下几万人,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他必须依法度行事。” “嗯,我知道的。”哪怕当初被施刑,沉月溪也没有责怪景鸿师兄的想法。她知道景鸿师兄虽然严厉,但其实为人很好。景鸿师兄这次没有亲自出手,已经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末了,沉月溪又想到自己方才说的那些话,什么恩情尽偿,具是冲动之语,忙道:“师兄你也别把我刚才说的那些话当真,都是我瞎说的。” “我知道,”莫雨声微笑,不忘叮嘱他们二人,“叶公子,我听鹤君说了一点你的事。你身世不凡,一定要小心。月溪,如果有什么事,记得找我。” 闻言,沉月溪感动得稀里哗啦,眼泪汪汪,“师兄,你太好了,我一定天天祈愿你早日得道成仙……” 说着,沉月溪吸了口鼻涕,“这样就可以在天上保佑我了。” 莫雨声弹了一下沉月溪额头,“你不要说得我好像死了一样行不行。” 沉月溪捂着额头,忙不迭点头。 沉月溪想了想,还是犹豫开口:“师兄,其实我一直想问,师父……是不是出事了?” 所以莫雨声一定要守住剑阁,因为他身后已经没有后盾。这似乎是唯一合理的解释,尽管沉月溪不愿意相信。 “一天天的瞎想什么,就不会念点好的?”莫雨声又敲了一下沉月溪的头,反问,“白依没跟你一起回来吗?” “啊……”沉月溪眼睛一转,信口就来,“师姐有点事要办,就没跟我一起回来。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什么事?” 莫雨声还要追问,旁边的鹤君抬袖掩笑,打断道:“月溪,我同你说一些事。” 说着,鹤君把沉月溪拉到一边,用只有她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娓娓道:“你身上蛊虫的解药,我之前跟你说,差一味关键药引,我已经取到,马上就能制好,但你要走了,怕是吃不到了。” 完全没想这么多的沉月溪抿了抿嘴,“要不然我过段时间再偷偷摸摸来一趟?” 鹤君失笑,指着身后的叶轻舟,他似乎正在和莫雨声说什么,悠然道:“他会帮你解的。” 沉月溪:? 鹤君没有再多言,毕竟这是他们之间的事,又问及:“你在陵阳洞府,见到了什么?” “见到了……”沉月溪正要说,突然觉得记忆模糊,就像一场梦,日趋寡淡。沉月溪努力回忆了一下,“一身红的叶轻舟?其他的,不太记得了。” 鹤君点头了然,也不忘嘱咐小心,接着送他们二人上车,同他们挥手致意。 罢了,鹤君乘上仙鹤,冲莫雨声眼神示意了一下角落,有点幸灾乐祸道:“你同景鸿解释完,记得来忘忧峰找我给你续脉。我先走了。” 说罢,人已同鹤去。 已在角落里等候多时的景鸿现身,有点没好气,“沉凌师叔的事为什么不跟沉月溪说?什么都自己担着,不累吗?” 莫雨声嘴角微扬,揶揄:“想来没有你铁面无私累。” 已成了浮玉山的玉面阎罗,可止师弟妹啼哭的那种,景鸿想来也很为此苦恼吧。 景鸿不苟言笑,似是公事公办,道:“这件事,记得写报告给我。” “月溪早就不是凌霄峰弟子了,我写哪门子报告?” “叶轻舟不是吗?”景鸿反问,颇有怨念。 早几天天问使得那么轰轰烈烈,他们凌霄峰可一个字没否认。景鸿还在给叶轻舟走挂名的手续,又闹出和沉月溪的绯议——喜欢实际上的真师父、名义上的前师叔? 他们凌霄峰就不能换点正常的喜欢吗? 莫雨声干笑,姑且算安慰:“这样其实也挺好,就当除名了。不然我大师兄真要凭空多出一个徒弟了。” 这话说得轻巧,简直把除名背教当家常便饭。加上叶轻舟,已经是凌霄峰的第叁个了。 一共就五个人。 人少事多。 景鸿默默翻了个白眼,拂袖而去,“那也是等你打完报告后。” 莫雨声自知逃不掉,缓步跟上,无奈道:“等我一下,伤还没好呢。” “你的地动诀不是用得挺好吗?”景鸿继续往前,没有等的意思,只催促道,“快点。” “快不了。”莫雨声慢吞吞道。 *** 【作话】 景鸿是个十分刚毅严格的人,因为他要对整个浮玉山负责。一个机构要正常运转必然有它的法则,景鸿就是法则的拥护者。他的冷峻严格是他所在的职位赋予他的,很不讨喜,浮玉山很多人害怕他,但私底下其实人很好,责任心超强的。 但我没那么多笔墨写他了,只能提一下。 浮玉山卷结束。 第81章萝卜喂驴 车须芥车行驶在坎坷的山间道路上,木雕化成的车夫栩栩如生,头顶棕榈与竹篾共同编制的斗笠,时不时扬鞭,泥塑的马儿不知疲倦地跑着。 车轮碾过一块石头,颠得沉月溪屁股离座,又墩回板上。 旁边的叶轻舟倒吸了口冷气。 很克制,很轻微。 但沉月溪还是听到了,目光转移,瞅见叶轻舟腰间刻意用袖子遮掩的血迹。 沉月溪不住锁眉,强硬地拿开叶轻舟遮挡的手,看到他腰间将近巴掌大的血痕,眼神黯然,“你受伤了……” “只是伤口裂开而已。”叶轻舟淡淡道。 脱出重围时拉裂的,并不是新伤。 他一向说得轻巧。 沉月溪不是大夫,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只能问他:“怎么办?” 叶轻舟眼珠左右转了一下,听来不像正经的答案:“睡一觉。” “啊?” “我有点累,想睡一觉。”叶轻舟恳恳道。 他在幽室,无异于闭着眼睛生熬。在黑暗中尚没什么感觉,此时突然觉得很累很累,很想睡觉。一觉醒来,伤口估计也重新愈合了。 沉月溪没料到这种答案,只见叶轻舟向后一躺,两眼一闭,靠着背板似是就睡过去了。 年轻真好,倒头就睡。 沉月溪笑着叹出一口气,正要抽手坐到一旁,闭目而睡的人手掌一翻,就握住了她的手。 很紧。 沉月溪指尖轻颤,没有多挣扎,顺势挨着叶轻舟坐好。 她也没日没夜赶了好几天的路,还干了两架,一场和叶轻舟,一场为叶轻舟,累得像圈里的猪,不知不觉,也眯上了眼。 马蹄嘚嘚,有节奏地奔驰在林地,树梢上的山莺、布谷,还有别的许多鸟,此起彼伏啼鸣,像一支曲。 叶轻舟中途醒了一次,因为背酸。沉月溪靠在他肩上,他靠在沉月溪头顶,互相依偎的姿势。叶轻舟侧颊贴着女子柔细的发磨蹭两下,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已是薄暮,车内只剩下他一人。 叶轻舟心底一沉,心情似又回到那日在忘忧台醒来,忙掀帘下车。 不远处,沉月溪蹲在溪边,手指沾水,轻轻插入凌乱的发中梳理,草草用簪子别好。 沉月溪见叶轻舟下来,笑说:“你醒了。正好,我们要进城了。” 说着,沉月溪袖子一挥,须芥车变回木车泥马样子,回到她手心,只有半掌大。 在人流如织的城里变大变小太惹眼,还是在这里收拾好再进城方便。 二人进到城里,沉月溪第一件事就是找药铺,想让大夫给叶轻舟看伤。 药铺前,叶轻舟拽住了沉月溪,想她又会被忽悠买些乱七八糟的补品,便道:只需要干净的纱布就行。 “不用抓点药吗?”沉月溪问。 “我吃过鹤君的药,乱吃别的药会药性相冲。”叶轻舟信口拈来。 “哦。”沉月溪频频点头,深信怀疑。 果然很好骗,叶轻舟想。 *** 从药店出来,二人随便寻了家客栈住下。 叶轻舟才整饬清楚,便听到沉月溪的敲门声,还有试探性的叫唤:“小叶子?” 叶轻舟开了门,听她问:“包扎,要我帮忙吗?” 某种意义上来说,要感谢沉月溪的庇护,叶轻舟后面没再受过严重到要上药包扎的伤。所以这种情形,仅限初遇那会儿。 那个时候,叶轻舟还是死不愿意沉月溪上手的。 沉月溪承认自己有抱着碰壁的心思,却听他说:“嗯,你帮我吧。” 一时之间,倒有些无所适从。 但也只是一时而已。 沉月溪点了点头,进屋,学叶轻舟的样子,仔细净了手,捡起雪白半透的布纱。 叶轻舟也宽了上衣,露出宽肩窄腰,各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不壮实,也不柴瘦,一切恰如其分,精秀得像一匹雪织的缎。 右边腰侧,伤口狰狞,仿佛一条粗短的蜈蚣趴在腰上,或者说雪缎的裂痕。 好丑。 幸好他不留疤,丑也只丑这么一段时间。不像她,小时候从树上摔下来落的疤,现在还在。 沉月溪走近低头瞧了瞧,浅红色的肉芽微凸,看起来确实快长好了,至少不是那种随时会崩裂的样子。 不知道该说是鹤君师姐的医术好,还是叶轻舟的身体好。 总之伤好得快是件好事。 沉月溪拈起纱布一端,按在叶轻舟左腹,扯到右边伤口上,又绕到后面。 她整个人贴了过来,近乎抱住他的腰,头上的桃木簪戳到了叶轻舟的脸。 叶轻舟微抬着双臂,侧了侧头,还是无可避免被簪子蹭到。 有点痒。 脸上,腰上。她碰到的所有地方。 沉月溪浑然不觉,只惆怅自己手短。因为有只手要固定一头没办法动,仅靠一只手完全没办法把纱布绕到前面。 沉月溪抬头,撞上叶轻舟也在低头瞥她的眼睛,近在咫尺,在烛火的映射下,像一粒颜色微深的琥珀,有光在流转。 沉月溪眨了眨眼,声音也不自觉放低,半是命令半是求助,“按一下。” “嗯。”叶轻舟沉声应道,接替沉月溪按在他腹左的手。 有人帮忙,一切变得简单。沉月溪扯着白纱,左右手交替,一边仔细缠绕,一边闲说着话,颇有点秋后算账的意思:“知道自己有伤,还自讨苦吃。明明说一句‘没有’,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在这点上,沉月溪是赞同欧阳珙的——识时务者为俊杰。 叶轻舟苦笑,说的话也有些刺耳,“我真出点什么事才好,你也不用烦怎么把我扔下了。” 沉月溪一顿,不喜他的乌鸦嘴,又心头发虚,“鹤君师姐告诉你了?” 等鹤君告诉他,沉月溪都不知道逍遥到哪里去了。 “我猜的。”叶轻舟淡淡地说,没什么太多精神的样子。 沉月溪眼神闪躲,娓娓道:“我是想,你的天赋不在剑道上,你不也老说我教得不好吗?鹤君师姐医幻双修,和你很相投,人也很好。她会好好教你的。” 叶轻舟不悦反问:“倒成我的错了?”怪他说她误人子弟? “我没有这么说,你不要蛮不讲理。”沉月溪不知道叶轻舟怎么抓的重点,又怎么得出的这个结论。 叶轻舟一直憋着一股气,说是愤怒于她的抛弃也好,说是惧怕也罢,控诉道:“你觉得好,所以也不必问我愿不愿意、想不想要?” 话一出口,叶轻舟便意识到理亏。他也没有问过沉月溪的意愿,一厢情愿地束缚她。 叶轻舟想到鹤君的话,撇开头,“我说了不会再用那些术法就是不会用。你不是也不喜欢我用吗?” “我不是不喜欢你用,”沉月溪解释道,“只是幻境之术,迷人更会惑己,非心境通明者不能驾驭。所以更要找个好师父。” “我不用、不练,就不用别的师父。” “你……”沉月溪感觉自己在同一根实心的木头说话,“怎么这么死心眼?” 平时心眼子多得跟个筛子似的。 沉月溪叹了口气,继续帮叶轻舟缠纱布,懒得再争执,“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你也回不了浮玉山了。” 突然,沉月溪想到点什么,怀疑问:“你不会是故意的吧?” 他若早有所知,又不想留在浮玉山,故意为之也不无可能。 身前的叶轻舟不禁蹙眉,难以置信自己听到的,“故意什么?” 她怀疑他是故意? 如果他是故意,他会直接承认那些她弃之如敝履的感情,浮玉山将完全没有他的容身之地,而不是保持缄默。如果他是故意,他不会亲手奉出鹤君要的药引,甚至想过等她叁年。 这些,她都不会知道,也不会明白。 叶轻舟嘴角微莞,笑得又苦又冷,跟过夜的茶没有两样,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她的名字,“沉月溪,你真以为我不知道哪条路更好走吗?” 他当然知道,否认一下,万事大吉。 可是…… “可我说不出口……”叶轻舟认命一样颓败道。 他是否对他师父存了非分之想? 说是,相当于把沉月溪置于难堪之境。说不是,不止违背他的本心,更违背他的誓约。 叶轻舟自嘲一笑,“我知道,你只当我说的话是儿童戏言,所以觉得可以朝令夕改、出尔反尔。可我不想你这么觉得,觉得我说的、做的,都是一时兴起,是可以随意更改的戏言。” 他在顾忌的,他想证明的,也不过为一个她而已。 “我没有……”沉月溪下意识反驳,心中某根弦似被轻轻拨动了一下,震颤不止。然终究是无力的辩解,因为就在几天前,沉月溪还和沉白依说了差不多的话。 他们心里都明白,只是今天说破。 叶轻舟突然发现自己其实可以不求沉月溪爱他。他爱她,可以与她无关。 不要再自作多情幻想他对她有什么特别。她的好言安慰,她的保护相救,都只是师父对徒弟的关爱。她在认真履行她作为师父的责任,他也应该做个尊师重道的好徒弟。 如果这是她希望的。 “就这样吧……师父……”叶轻舟淡淡道,试图予她一个释怀的笑,让两个人都能开怀,却无论如何调动不了面部肌肉,只能作罢。 他垂下手,拽住纱布,想从沉月溪手里抽出来,自己弄。 沉月溪却抓紧了,眉也紧皱着,死不松手。 叶轻舟又扯了扯,还是没扯动,甚至感觉她抓得更用力了,要把他的手拉到怀里。 叶轻舟无奈道:“剩下的我自己来就行了,你先回去休息……” 话音未竟,沉月溪抬手捧住叶轻舟的脸,踮起脚,亲了上去。 两个人都没有闭眼。 是一个极短暂的吻。 短暂到叶轻舟什么都没反应过来,一次呼吸,或许没有,因为他忘记吸气了,眼睛一闭一睁,一切就已经结束。 一瞬间的憋气,也让心脏因窒息而狂跳不止,震耳欲聋。 “以前是,”沉月溪捧着他分明的下颌,无比认真,“现在不是了。” 无可否认,沉月溪仇恨过他莫名其妙的示爱,因为那正式宣告他们师徒关系的破灭、平凡相伴的失序,且带着恶劣的强势、尖锐的意气与恼人的有恃无恐,令沉月溪生厌、无措。 她以师长者的身份,做了她自觉应该做的一切。 却又不得不承认,她内心是如此害怕失去他,伴随而来一种优柔寡断。 她离开浮玉山,什么也没有,不知道该去哪里、能去哪里。与他相遇,一起生活叁年。在他们都不知道的时候,有些情感已经长到了一起,像松萝连接着乔木,杂然相交。 想清理干净,必要自己也舍去一层皮肉。 她口头说要撮合他和肖锦,满脑子却是他和肖锦在一起后的不好,像个老妈子。 她心里想着把他留在浮玉山,又想同他一起到处走走。他以后会有很多用功的时间,却不再能陪她。 藕一样,断也断不净。麻一般,理也理不清。 她对他,或许一开始就存在超越师徒的感情,所以当断不断,却一昧认定他的情感为少年者的一时脑热,如同昙花般短暂,转瞬即逝。 她相信了。他的赤诚,他的忠贞,他对着山陵河川起的誓言,她通通相信了。 只是她懂得有些晚。但既懂了,就不能“就这样吧”。 他们不能就这样吧。 她不要失去他。 沉月溪不要失去叶轻舟。 沉月溪如同叶轻舟一样笨拙而强势地表达爱意,因为她只在他这里领教过,义无反顾吻上这块冰,管它是火热还是冰冷。 唇是热的,指是冷的,叶轻舟感觉到。 叶轻舟想,自己也许是头前面吊着根萝卜的驴子,看到一点甜头就无可救药地扑上去,然后陷入永无止境的旋转中。 只有坚硬粗糙的磨子,在发出单调苦闷的研磨声,直到那头痴傻的驴力竭死去,连血肉也腐烂在土地里。 它却回答:心甘情愿。 叶轻舟一手掐住沉月溪的腰,一手扣住她的脖颈,整个人压向她,还报那一吻。 仿佛被压抑多时的猛兽被放出,撕着扯着鲜红的肉,要将一切吞入腹中。两人单薄的唇,互相咬得通红,似要溢出血来。 沉月溪的手滑到叶轻舟的肩膀上,双手勾住了他的脖子,摸到他一节一节的脊骨,同他一起沉溺在这疯狂的唇枪舌战中。 直到最后一口气也渡到了对方口中,叶轻舟念念不舍地含咬着沉月溪的下唇,缓缓结束了这个吻。 彼此搂抱的二人,胸膛都在极速起伏,神智有点激烈过后的昏沉。 却无比确信,无比幸喜,这不是梦。 不是一厢情愿的春梦,没有虚假恼人的情香。 有的只是彼此,互相映在对方眼珠。 叶轻舟目视着沉月溪深渊一样的眼睛,以及她瞳孔中愚蠢的自己,心一横,打横抱起了她,扔到了床上。 *** 【作话】 白萝卜喂蠢驴子(确信)。 第82章男女之爱(限) 身体被凌空抱起,徐徐朝着床榻而去,沉月溪意识到,事态有些不太对。 叶轻舟把她抱到床上,顺着她的小腿摸到底,碰到鞋后跟,轻轻一拉,便脱了她的鞋,随手扔在鞋踏上,连码放的心思也不再有。一只鞋头歪斜,一只倒扣着。 接着又扯了罗袜,自也没管,任其胡乱落在地上,堆出蔫巴巴的褶子。 沉月溪莫名觉得有点凉,缩起了脚。 叶轻舟一条腿站在床边,一条腿跪在床上,俯腰靠了过来,伸手揉着她的后颈,变相让她稍微抬头。 两人额头抵着额头,鼻尖蹭着鼻尖,徐徐开始新一场亲吻。 更为平缓、更为深入的一吻。 坐在榻上的沉月溪却渐渐有点发蒙。神智像一卷线香,在慢慢燃尽,生成的烟雾,又将她的眼光熏得迷离。沉月溪不自觉抬手抱住了叶轻舟,碰到他光光的背膀。 腹部一松,是腰带被解开,裙子开始往下掉。 男人的吻,也缠绵到了她下巴、颈项。 沉月溪伸长着脖子,似是在躲避,更像在方便他吻。她那将要燃尽的神思,全是春宫图上痴痴缠缠的角色、天香楼里卿卿我我的男女、蛇涎香中晕晕乎乎的他们。 她不知道是因为眼下的亲吻,还是想到那些事,心跳飞快。 她好似不太清醒,又十分清醒,清醒地知道后续之事——男人匍匐在女人身上,阳根插进阴穴里,来回杵,杵出浆来。 她好像摸到过,他那根长物,有一握之粗。 以为早已刻意忘却的触感,仿佛又回到了微蜷的手中。 沉月溪摊平了掌,推了推叶轻舟,没推开,嗓音有点紧,“小叶子,要不然……要不然咱们换一天吧。行不行?” “不行。”叶轻舟捉住她的手,拒绝得直接了当,应声却暧昧不清,像一块沉入水底的璧玉,沉闷低哑,只隐隐保留了一点玉的朗润。 沉月溪却无暇细赏,提醒:“你身上还有伤。” “好了。”他回答,浑然一副不管不顾的样子,还顺手解开了女子衣衫的系带——是单翅结,轻轻拉住余量短的那根带子,就开了。沉月溪只会两种笨方法打蝴蝶结,嫌麻烦,一般不系。 闻言,沉月溪倒有些想笑了,轻轻按了一下叶轻舟腰处伤口周围,戏谑:“好了?” “呃!”倒也不是很痛,但有点突如其来,让叶轻舟不禁闷哼了一声。 叶轻舟不忿,在沉月溪颈侧也咬了一口,毫不留情,瞬间就教沉月溪啼吟了一声。 “嗯,痛……”她不满道,锤了叶轻舟一下。 那……他轻一点。 否则真的会被她踹下去。 叶轻舟想着,平复了一下心底的急躁,舔了舔自己咬过的那处。 历城初冬新雪似的薄嫩肌肤,融化在他唇舌间,点出点点梅花瘢痕。 “师父……”他闻到了,浸透在她肌理的味道,就说了出来,“你好香……” 每一个字都裹着浓重的鼻音,轻微的气声,越来越哑。 “刚洗了澡,”沉月溪有点脸烧,嗔道,“不许这么叫我。” 别用这样的声音叫她师父。 哪有做这种事的师徒。 “那叫什么?”叶轻舟抿住沉月溪鲜红欲滴的耳垂,就如抿含一颗小枣,催促她的答案,“嗯?” 他该叫她什么?她想他叫她什么?沉月溪、月溪…… 怎么叫都不对。 他们习惯了彼此间的称呼,临时更换更不对劲。 “都别叫。”沉月溪蛮横道,晃了晃头,试图把自己的耳朵解救出来。他呼出的热气,打在她耳窝,又烫又痒。 蛮不讲理,说的是她。 叶轻舟从胸膛深处憋出一阵狭促而低沉的笑,嗯了一声,状似答应。 像是达成了某种交易,一个不乱动,一个不乱喊。 这算什么交易,只是她在一味退让而已,沉月溪后知后觉。 她似在以身饲狼。青年气血鼎沸,浑身上下都在散发热量,把她扑倒在床上,猛兽一样一口一口啃咬吮吸着她的脖子,不放过一寸,仿佛那里真的存在什么香腺气味,能抚慰情动的燥热。 不能,一点也不能,甚至会摩擦出更浓郁的情欲,要将叶轻舟溺毙。如此乐此不疲,如此目酣神醉,只是想在她身上留下更多痕迹与气息,以昭示这份从属。 她属于他,抑或他属于她,都可以。 他要将她从白雪般的衣服里剐出来,剔出一个完整、无暇的人儿,再在上面千磨万凿,琢出一个尽是他痕迹的沉月溪。 拉扯间,女子衣衫被褪下,露出圆润凝腻的膀子,轻薄洁白的胸衣——只比那纱布略厚一点,仿佛可以看到底下殷红的乳晕。 而头,已经硬了挺了,顶起一点。 叶轻舟眼神一暗,将手插入她后背与床榻的间隙,托住她的背,向上,沉声道:“抬一下。” 让他脱掉。 被托于掌中的沉月溪似被灌了一海的欲泉情酒,眼饧骨软。她扬手勾住叶轻舟的脖子,镯子铛铛滑到半臂处,依言拱起腰,但仅仅一点,只够他活动手指。 一半羞赧,一半故意。 叶轻舟也不急,手掌贴着她光洁的背游走,最终找到复杂系带的头,扯脱,随手扔到了不知何处。 赤条相见。 沉月溪下意识收手拢胸。还未捂住,便被叶轻舟抓住了手腕,又俯首啄吻了她几下,半哄半骗地把她的手又勾回到他肩上。 “好看。”他说,绝对诚心的称赞。 练剑数十载,沉月溪身上的肉都是匀称紧致的,唯有一对乳,酥软细腻,白如凝脂,而峰首赭红。 晕很小,可能只有两个指甲盖那么大。 似一朵倒扣的虞美人,鲜嫩而娇艳。 仿佛一种本能反应,完全没有思考,叶轻舟伸出手,盖在了沉月溪一侧乳上。 合拢一掌。天造地设。 他心悦于这天衣无缝的契合,下意识挤了挤、揉了揉。手上丰盈团圆的软肉被塑成任意形状,而尖儿愈发挺硬,像粒石头。 他将大拇指按在膨大如豆的尖儿上,随意比较了一下——真的没有他两个指甲盖大,堪堪盖住。 想着,叶轻舟指尖压了压美人花托,又拨了拨。 “嗯……”沉月溪嘤咛了一声,手臂圈着叶轻舟的脖子,指甲有一下没一下抠着他颈后微凸的脊骨。他低头时才会稍微显现出来,薄硬的骨骼轮廓。 沉月溪未曾被这样抚摸撩拨过,玩味一样耍弄。她平时洗澡也会摸到自己的胸乳,但不会捏,更不会捏着那头转,像在碾一株花。 有点疼,但更多的是痒,好像有虫子在爬——也许是那条懒虫醒了,开始啃噬她的骨肉。这怪异的感觉太深郁,仿佛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挠也挠不到,抓也抓不住,只能叫他,哀叹一样,余音悠长:“小叶子……” 却不是想叫他停,而是……想要更多。沉月溪羞耻地想到,手上的力气更加大了几分,在青年的背上抓出一道道红痕。 飞鸿踏过雪泥地一般,斑驳,狼藉。 他的背,她的乳,蹂躏处透出一样的惨红。 美丽的虞美人,更添一层妍丽,透出罂粟一样惑人的色泽。 合该被咬一口。 顺势,叶轻舟低下头,衔住了虞美人的花房。 “唔……”沉月溪情不自禁伸长了颈,挺起了腰,将自己送出了更多。 潮热的口腔,湿软的舌尖,裹着、舔着她的乳首,时不时会用牙齿刮一下。 一时软围,一时硬咬。 痒意霎时喷发,沉月溪用力按着叶轻舟的脑袋,缩起肩膀,微微抖了起来。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袭遍全身,像干燥秋冬猝不及防的电,又像春夏月夜狂涌而来的潮,身体麻痹,呼吸急促。 这就是她要的更多,却远在她的承受范围之外,刺人骨髓。 沉月溪彷徨地抱住身上的叶轻舟,不让他继续,也不让他离开。 就这样拥抱着,良久没有说话。 叶轻舟吃不准沉月溪的意思,微微撑起身体,问:“怎么了?” 深红的发带已经松脱,古墨一样的发半扎半撒,柳丝般垂落到身前,掩着微微上挑的眼尾,清冷孤净不足,而凌乱放浪有余。 她可能也好不到哪去。 沉月溪眼睛瞥向别处,咬了咬唇,回答:“难受。” 这个词太笼统,所有难以形容的感觉都可以扔进去。 但应该不是那种不好的难受。 叶轻舟看她方才,有点像是自己愉悦射精时的那种颤抖。 想着,叶轻舟默默探手向下,摸到了她腿心。 沉月溪一下闭紧了腿,还是被叶轻舟摸了一把。 湿的。 质地也很像他自渎时分泌的前液,清亮滑腻,只是更稀一点。 但湿意很浅,只指头一点沾上了些许,在摇曳的烛火下闪出粼粼的光。 这就是她的难受——瘙痒,空虚,又有短暂的满足,混成一团,变成玉露,流淌出来。 女人和男人不一样,没有那样外显的需求,在接触男女之事之前,甚至可能不曾接触欲望,何况疏解欲望。加之仙门弟子的身份,更要清心寡欲。 沉月溪第一次接触这些强烈的感觉,有羞怯畏惧,同时又从中体会到了某种舒畅。但她不可能和叶轻舟说这些轻浮,不,淫乱的话。 所以她就安静地抱着他,不进,不退。 默然着的叶轻舟轻轻碾了碾指腹已快被凉夜风干的湿痕,嘴角抑制不住上浮。幅度很小,但仍可以感受到其中促狭的笑意。 她比他以为的,要更不懂男女之爱。光知道男人要硬要射,不知道女人会湿会抖。 架子上那本书,她应当没看到第七页。 放纵昏惑谓淫,混沌随性谓乱,男女之事,无外乎“淫乱”二字。 “没事的。”叶轻舟安慰道,把膝盖卡进了沉月溪紧夹的腿间,徐徐往上推,迫使她分开了双腿,且无法闭合。 没有任何犹豫或徘徊,目的明确,叶轻舟把手伸向沉月溪腿间玉户。 叁根指头,冰凉凉,不知是不是因为指尖水意蒸发带走了热量,抑或是她那处太热。 沉月溪感觉到,下意识并腿,却碰到叶轻舟阻挠的膝盖。 一息之间,修长的中指,已贴着两瓣花唇的缝挤了进去,自上至下碾了碾。 沉月溪倒吸了一口气,捉住他的腕子,攒眉制止:“不要。” 叶轻舟眸色幽深,瞳光安固,嘴唇上下轻轻碰了两下:“不许……不要。” 或许他有更为委婉温柔的表达,哪怕重复一遍“没事”也可以,却选择了如此强硬的语言——不许不要。 他在将一些东西还给她,出于一种男人对女人本能的征服欲、好胜心。哪怕心里想着要顺着她,也逃不掉这种邪恶本能的驱使。 不行、不许、不要,尽是否定的话。 沉月溪这样切实地感受到了叶轻舟的以下犯上,愣了一下。 底下手指,冷不丁插了进去,就着此前的水液。 “嗯!”沉月溪整个人绷起,眉也拧着,眼也闭着,扬手就搂住了叶轻舟。 沉月溪知道:身上之人,是兴风作浪的罪魁,搅云弄雨的祸首。 然亦是欲海里唯一的浮木。 所以她下意识抱紧他,以图慰藉,以防一番接一番的潮过快地把她溺死。 其实才一个指节而已,一寸都没有。 但她太紧张,甬道也逼仄得没边儿。四壁软和的肉夹着他的手指,根本无法再深入。 太小了。 她怎么哪哪儿都生得小。手也小,晕也小,穴也小。 要打开一些才好,再润一些才行。 叶轻舟想着,又同沉月溪吻到了一处,另一只空闲的手覆到她酥软的乳上。 更为熟悉的亲吻和抚摸,让沉月溪殆尽的神思愈发飘忽,连带着身体各处都放软了。 花径松了许多,还泌出些许汁液,顺着叶轻舟的中指徐徐流下,挂在指缝。 再多点就好了,可以更滑。 但叶轻舟没等,勾起手指,指腹贴着柔软的肉壁,伸进去了更多,又退出一些,再伸进去。 往往复复。 是抽插,更是磨弄,要将她内里的肉褶全部熨平熨开一般。 里头越舒放,沉月溪的眉越颦皱,最后已没办法再回应叶轻舟的亲吻,脑子彻底晕眩,眼底尽是白茫茫、热腾腾的蒸雾。 她情不自禁弓起腿,腿心微开,任他施为,脚掌有一下没一下踩蹭着床单。 具体取决于叶轻舟手下的抽送节奏。 他快,她就快。他重,她就重。 水,也越涌越多,沾得叶轻舟整个手掌都是。 叶轻舟趁势又加入一根。 “嗯……唔嗯……”身下的沉月溪口中吐出波澜般颤动的呻吟,连脚趾都蜷了起来,又像花一样一片片打开。 两根手指,微张着的两根手指,实际可能有两指半宽,速度也更快,进进出出甚至带着叽叽的水声。 没有任何技巧可言,叶轻舟只是在单纯模拟阳物的抽插。 这么紧,这么热,如果换做是下面进去…… 不能细想,一想到就浑身躁动,忍不住越抽越快。 骨节分明的手指进到了很深的地方,陡然从一片褶皱迭起的软肉上碾过。 “呃!”沉月溪闷闷地哼了一声,又一声,腹部紧缩,腿根猛烈地颤抖起来。 那电一样的潮再次降临,排山倒海。沉月溪早知道自己迟早会被这样激荡的潮淹没,不能说不是她放任的结果,不然她应该直接搡开匍匐在她身上的叶轻舟,而不是搂着他。 但还是有点出乎她的预料,太刺激了。 花道又夹了起来,软肉一层层吸附到指上,蚌一样咬得死紧。 叶轻舟也咬紧了牙。 他不想弄了。 想直接肏进去。 他听了她全程的吟喘,有意义的没意义的,难耐的舒爽的,下面胀得好疼。 这么润,该够了吧。再不够他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叶轻舟艰难地拔出泥潭里的手,满手的渍,撑在沉月溪身侧,腾出另一只手替她理了理纷乱的发,哑声道:“我想进去。” 沉月溪一下听懂了,“我”指的是什么东西。 在沉月溪看来,刚才和进去没有什么区别。难道手就不是他的一部分吗?他这样近似通知的招呼,想她说什么?欢迎光临? 沉月溪撇过通红的脸。 叶轻舟把她的脸勾了回来,看着她的眼睛,重复了一遍:“我想进去。” 不要欲语还休、模棱两可的态度,给他最直观明确的回复,告诉他可以、好。 然后她的灵与肉都将属于他,与他融为一体。 而他等来的,是沉月溪捉弄的笑容、刻意的刁难:“不行。” 叶轻舟眼色一沉,伸手挠了挠她的咯吱窝。 让她笑。 “哈哈哈——”沉月溪笑得跟条泥鳅似的,却被叶轻舟按着、压着不能多动弹。 “我想进去。”他在她耳边又重复了一遍,放低了声音,有点祈求的可怜意味。 他好烦,像流落多时被捡回来的小狗一样缠人。 沉月溪想着,含糊应了一声:“嗯。” 算答应。 这已经是极限了。 那换一种。 叶轻舟拉着她的手,放到自己裤腰,“帮我。” 得寸进尺。 沉月溪抿了抿嘴,手指一勾,解了他的裤绳就收回了手。 叶轻舟啄了啄沉月溪侧脸,似是在回赠她,自己动手放出了已然昂首的巨龙,扶着抵向女子湿漉漉的腿心。 却没有直接插进去,而是先用头磨了磨花穴外围,接着是棒身,让整根都沾上她滑腻的水。 沉月溪被戳弄得苦不堪言。 穴口外周,阴唇穴蒂,比花径要更敏感。 很痒,腿间酸酸的。 沉月溪咬着指,没发出欲望流泄的声音,下面却抑制不住又吐出一汪水。 叶轻舟自是看到了,但无心耽误,用茎头分开了两瓣花唇,抵着正在翕张的孔,捅了进去。 通达无阻。 但……还是有点局促狭窄,堪堪进去一半,蚌肉从四面八方蠕来,夹得叶轻舟生疼。明明刚才他把手抽出来还在吸着挽留,这会儿像是要把他挤出去。 同他的手、或者她的手圈出的环完全不一样的包裹感——尽管实际叶轻舟只在沉月溪手心挺过叁次,他记得很清楚,只有叁次。 温热的,柔软的,润滑的,肥腻的。 而且很紧,不可调控的紧。 他尝试挺了两下,忍不住低吼出声:“嗯——唔——” 沉月溪也疼得慌,后悔答应他。 那根一握之物,未必有他叁根手指并排粗,但却浑圆一根,十分坚实。 要把她撑成两半般。 而他还嫌不够深,还要挺腰。 几下,沉月溪听到他压抑不住的低喘,随即感觉自己体内有细注逆流喷出,那物便软了很多,也没那么胀得慌了。 这算不算出浆? 沉月溪愣了愣,问:“完了吗?” 完了快出去,好痛。 但叶轻舟却体会出了别的意思,抿了抿唇,逞强道:“没有。” 说着,叶轻舟低头亲住沉月溪,勾着她的舌头,不让她再继续说话。 也不算那么逞强。 十八九岁的年纪,初次接触男欢女爱,又是和所爱之人,纵使有过春梦手淫,看过医书艳图,也做不到游刃有余。首度被水灵灵、紧皱皱的穴壶裹吸,匆匆就交代了半大半。 然轻年热血难凉,想硬实在太容易。 只能算欺负沉月溪现在不懂,把两次当做一次。 不然太短了。 沉月溪感觉到自己体内明明有些半软的玉茎,又慢慢硬成一根棍,把她撑了起来,其主人还不住小幅度地挺腰。 沉月溪觉得自己在被一点一点挤开。 “小叶子……”沉月溪一掌拍在叶轻舟后腰,传来啪一声,口中吟道,“疼……” “要放松,才不会疼。”不然他动不了,后半句被叶轻舟咽了下去。 “你出去,我也不会疼。”沉月溪有更釜底抽薪的办法。 叶轻舟没有说话。 显然是不想把这根薪抽出来。 叶轻舟眼睛转了转,把手又伸向了沉月溪下体,摸到了他们身体连接处偏上的一个地方。那里有一颗很小肿粒,压着揉了揉,和压乳头差不多的手法。 他记得,方才龟头磨到的时候,她摆了摆胯,当是舒服的点。 果然,不待几下,沉月溪声息细嘤,臀腰微颤,身体像春日的骨朵般舒绽开来。 长埋其间的叶轻舟洞悉,一手挟着女儿细腰,一手扣着她的手,像固定砧板上的鱼肉,开始一上一上地顶。 十指相扣,腕上银镯碰响,隐匿在男女沉重的呼吸声里。 “慢……慢一点……”沉月溪腿盘上青年腰臀交界处,像只抱树的熊,断断续续喊道。 慢不下来。 有一种暴虐在心底滋生,只想捣得更深、更快,捣出他们的汁来。 腰上的伤隐隐开始发痛,加之性器传来的爽快,叶轻舟控制不住喘吟出声,哑得仿佛声带被撕裂。 他想喊她,那么想喊她,心脏狂跳,血液沸腾,都在叫嚣着,汇成一股气,冲破唇齿:“师父……” 也回应叫叫他,只要叫叫他,名字也好,昵称也罢。 他想听。 但她只会嗯嗯嗯,叫他慢点,轻点,浅点。 沉月溪早迷了眼,不知是被叶轻舟的声音蛊得,还是那一句称呼,或者已经被肏到极致。 他猛挺着劲瘦的腰,充满着少年人的肆无忌惮和充沛精力,又重又快,时不时还会顶到穴里那块异常敏感的肉,不知道是故意还是不小心。 “呃唔!”沉月溪终究是没熬过男人的猛冲猛攻,双腿紧夹着他的腰,抖着身子,泄了出来。 有细热的涓流淋过充血的马眼,加之穴里蚌肉的疯狂袭绞,叶轻舟尾椎发麻,再忍不住,一阵狂送后笨重地往极尽的深处耸了一下,一下,再一下。 “呃嗯——”伴随着一声男子沉闷的喘息,夹杂年轻的脆弱与青年的低沉,纯粹的欲水在女人体内一泻如洪。 又多,又急,一股股得往沉月溪壁上扑。 高潮过后的余韵,仍能带着两人浅浅颤抖,像两根缠绕在一起的弦。 一起安静,才是真正的终止。 更漏一刻,沉月溪身体里的长物才彻底软下,被拔了出去。混成一体的淫水精液被带出、溢出,熬了一夜的米浆般浓稠发白。 叶轻舟还压在她身上,迟迟不肯起来,脸颊磨着她的耳朵。 颠鸾倒凤也不知过了几时,沉月溪觉得前所未有的累,比练一千回剑还累。 她微眯着眼,看到叶轻舟腰间浅浅的血渍,别了别嘴。 腰上伤口,大抵还是裂了。 叫他跟牛一样一个劲蛮干,说换一天也不听。活该。 “起开。”沉月溪嫌弃地推开了身上的叶轻舟,翻了个身朝里,扯过被子盖住,闭眼睡觉。 俄而又听到叶轻舟的声音,贴在她耳边,很轻,像风,一边摇着她的肩膀,说什么要洗澡,不干净。 管他的。 沉月溪心想,烂在了床上。 *** 【作话】 七夕快乐嘿嘿嘿 颠鸾倒凤不知几时。我写文写了十天。 我开车技术实在不行,这应该是我单篇开车最长的一次了。 第83章深巷明朝 一觉不觉时。 沉月溪醒来了,却不敢睁眼。 她侧躺在一个人怀里,颈下枕着他的臂,而她的手,搂在男人腰上。 掌下传来青年肌肤温暖的热度,以及薄被贴身的滑感,让沉月溪明白一个事实——叶轻舟没穿衣服,她也没穿。 救命。 是她醒太早吗?可从眼皮透出的光感知,天应该大亮了。叶轻舟怎么还不起?明明醒了,在拨弄她的头发。他平时起老早了,也没有赖床的习惯。 沉月溪窘迫得脚趾都抠了起来,决定赖一会儿,等叶轻舟走了再起身。 回笼觉自是全无心情睡,单纯地闭眼装死,一动不动。 整个人变得无比僵硬,连眉毛都在用力辅助闭眼。 叶轻舟察觉,强忍着才没笑出来,忖了忖,找了个角度,慢慢朝她亲去。 柔软的唇瓣碰到嘴角,沉月溪登时睁大了眼,一掌推开叶轻舟靠近的脸,五指都糊在他脸上,斥道:“禁止白日宣淫。” “嗯。”叶轻舟本也只是想把装睡的沉月溪弄醒,微笑应到,炽热的鼻息打在沉月溪的掌心。 沉月溪连忙收回手,搂着胸前的被子,暗暗揩了揩手心,侧身朝另一边,尽量用平淡的语气,以维持自己的威严,命令道:“起来,穿好衣服。” 话音落下,背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是叶轻舟起身穿衣。 沉月溪好奇转头看了一眼,瞅到叶轻舟赤裸的背影,又仓皇转过脸。 光蛋溜鸟,不要脸。 直到身后传来关门离开的声音,良久的安静过后,沉月溪才又小心翼翼回头观望了一眼,确定房内无人,手忙脚乱坐起来找自己的衣裳。 大都堆在床脚,层层迭迭,皱皱巴巴,只苦寻不到小衣。 沉月溪想起了点什么,缓缓将目光挪到地上,果见雪白一片耷拉在远处。 哎——呀—— 沉月溪恼恨得拍了一下额头,捂着胸,猫着腰,小碎步挪过去捡起来。 倏然,一道人影投下,投在沉月溪脚边。 沉月溪怔在原地,仿佛木偶人一样缓缓抬头,头颅和脊椎连接处的关节似乎还在发出僵硬朽顿的转动声。 衣冠楚楚的叶轻舟站在她面前,呆呆地眨了两下眼。 青年墨色的瞳孔中,映出女子赤裸的身体,连鞋都没穿,躬着腰,一手勾着蔫巴的小衣,一手捂在胸前,浑圆的乳像馒头一样被按平,挤出一道沟。 明亮的日光洒在她肌肤上,像月色一样柔媚皎洁。三千青发如丝如蔓,掩着雪肌,更映衬脂白,隐隐可以看到点点细碎红痕。 白天看和夜里看是完全不同的样子。 很……漂亮…… 想不到词了。 叶轻舟没料到进门即见如此春色,耳后根不动声色地泛出红。 被看了个光,沉月溪下意识想叫,但一想到昨晚能做的、不能做的,都做了,而且在客栈这种人流混杂的地方,又嚷不出来了,只愠声低喊道:“转过去!” 叶轻舟这才回过神,依言背身,递出方才去沉月溪房里拿的干净衫裙,示意道:“衣服。” “放地上。”沉月溪干涩地命令。 “会脏。”叶轻舟回答,一动不动。 沉月溪抿了抿唇,跟做贼似的蹑手蹑脚靠近,一把夺过自己的衣裙。 细长的衣带勾住叶轻舟食指,沉月溪扯了扯,没扯脱,又扯了扯。 背身而站的叶轻舟嘴角微动,松了松手指,衣带如溪流滑走。 纤薄的系带从指缝间抽去,留下一阵轻软的痒意。 叶轻舟不自觉碾了碾指腹。 “出去。”拿到衣服的沉月溪轰道。 闻言,叶轻舟也没多呆,踱步到外间等待。 候了约摸有两刻,沉月溪才姗姗开门出来。 分明是一样的裳裙,一样的妆饰,连簪子斜插的角度都没什么改变,白衣黑发,不染纤尘,叶轻舟看她,却觉得自有一分冶丽神态。 可能是因为领口遮不住的红痕,还有两道齿印。 “笑什么?”沉月溪见叶轻舟嘴角莞尔、眉目舒展,好奇问。 叶轻舟摇头,靠近牵住了沉月溪的手。 温热的,指间还有练剑写字的茧。 有点过于亲昵了,他们平时不会没事牵手的,沉月溪有些不习惯。 但和床帷之事比起来,似乎也谈不上亲昵了。 想着,沉月溪撩了撩鬓边并未乱的发,也就随之任之了。 第84章目指天山 二人简单吃了点东西,叶轻舟好整以暇问:“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这个方向往西北,似乎不像是要回历城,故而叶轻舟有此问,想沉月溪应该不至于连方向也分不清。 若是当真走错,现在易辙还来得及。 一旁的沉月溪漫不经心回答:“去天山,找我师姐。” 当时她们师姐妹二人一起去陵阳,怕出意外,在彼此身上留了一缕气息,可以大概感知位置。 沉白依此时正在天山。 叶轻舟一顿,“你师姐怎么又去天山了?” 沉月溪也讪笑,“我师姐这次是被那只臭狐狸拐去的……” 沉月溪浅浅叹了一口气,“师姐是个闷葫芦,做的永远比说的多。我怕他们一时之间也说不开,两个人都难受,得去看看。” 这话经由沉月溪的嘴说出来,叶轻舟只觉得荒诞可笑——她也不见得多理解风月吧,倒是很积极介入别人的感情。 而且要是沉白依中途不呆天山、跑到别的地方去怎么办? 叶轻舟给沉月溪浇了盆冷水:“我觉得你这一趟会白跑。” “白跑也要去!”沉月溪坚定道。 好吧。 结果,兜兜转转,还是要往天山去一趟。 叶轻舟无奈,提醒道:“天山距离千万里,须芥车虽好,行驶太慢,过年也到不了西域昆仑。” 虽然有夸大的成分,但照这个速度,少说要走三个月。 沉月溪自然知道,但是叶轻舟的伤来回折腾也裂开两次了,万事都要等他伤好再说。而且,沉月溪现在也骑不了马。 她下面疼。 可能是被弄伤了。穿旧穿软的衣料偶尔磨过都痛,更别提马鞍了。 到底是个男人,又年轻,不缺力气,没有分寸,后面已经不管她了,还在她脖子上咬了一口。 沉月溪别了别嘴,也准备折磨一下叶轻舟,道:“要不然这几天你跟我学御剑吧。” 叶轻舟嘴角微挑,微有得意,回道:“我已经会了。” “你什么时候会的?”沉月溪惊诧。 “你去陵阳那几天,鹤君教了我一点。” 准确说是十一天,再除去养伤被囚的几日,能学会御剑,可谓难得。 沉月溪甚是得意,“我就说鹤君师姐是个好师父吧。” 这句话的重点在“我”,不在“鹤君”,她在夸自己眼光毒辣。 叶轻舟干笑,算是抱怨:“你为什么不反思一下是不是自己的问题?你老这样那样,谁学得会?” 沉月溪反讥:“为什么不是徒弟的问题?我就是看一遍就会呀。” 她可以别人不可以,那就是别人的问题。 叶轻舟默了默,知道在剑学上的争执都赢不过沉月溪,干脆认命,煞为认真地点头,“你说的都对。” 沉月溪没忍住笑出声,轻轻踹了他一脚,催道:“走了。” 说罢,他们结账离开,一起出城。 经过昨天的药铺时,叶轻舟停了下来,进店自己拟了几味药,叫伙计全部研成了粉。 等在一边的沉月溪草草看去,只认出其中有益母草,调经消肿,不似男子用药。不过药理之事,千变万化,蜈蚣还能救人呢。所以沉月溪也没置喙,只问:“鹤君师姐的药,药效过了?” 鹤君知道药石于叶轻舟无效,自不会再费力不讨好煎药,所以叶轻舟根本没用药,他本身的体质也谈不起药性相冲,只能接着糊弄一下,一手拎着药,一手拎着沉月溪,“嗯。走吧。” 第85章讳疾忌医 须芥车上,二人同坐。 少了周围的人来人往,单独待在封闭的空间,沉月溪莫名感到一阵局促——不知道该干什么的局促。 白天,比晚上难熬。 沉月溪想着,靠在角落里,百无聊赖,索性闭眼装睡,不成想真的睡着了。 他们起晚了,出发也晚了,看天色,云黑气重,似是有雨。为免餐风宿露,所以他们只赶了小半天的路,抵达下一座城镇便落了脚。 照例是两间房。 沉月溪沐浴完,正想看看自己私处的情况,恰时响起敲门声。 沉月溪又匆忙理好裙子开门,但见叶轻舟站在门外,端着碟饼糕,花形、蝶形、鸟形,别致可爱,金黄酥脆。 “这什么?”沉月溪好奇问,她没见过。 “今天乞巧节,客栈送了些吃的,说叫‘巧果’。”叶轻舟在厨房煮药,掌厨的胖师傅见了就随手送了他些。叶轻舟想沉月溪喜欢这些零七零八的吃食,就收了。 果然,沉月溪闻之大喜,拿过手,坐到桌边有一口没一口吃起来。 叶轻舟帮忙关了门,又从袖中掏出一个类似装胭脂的小罐子,却道:“还有这个,给你制的药。” 沉月溪对吃药有种天然的抗拒,只觉手里的糕点瞬间变成了哄人就范的甜枣,垮下了脸,“我没病啊,为什么要吃药?” “不是吃的,”叶轻舟摇头,语态稀松平常,“是涂的。” 涂…… “咳咳——”沉月溪一口气没上来,差点被饼噎死,连忙倒了杯水压惊。 叶轻舟一怔,阔步上前给她拍背,“你没事吧?” 他有脸问? 沉月溪痛苦地把水咽下肚里,终于疏通了咽喉,将手上剩下的半块饼扔进碟里,冷漠拒绝:“我没事,不用了,谢谢。” “没事?”叶轻舟疑怪,有几分歉疚,“可我昨天看到,有点肿了……” 那处的肉,终年不见天日,里里外外,嫩得跟瓣牡丹似的,经不得磨撞。叶轻舟昨夜给沉月溪洗澡的时候看到摸到,有些红肿。果然,她今天走路的姿势有点奇怪。 话音未落,沉月溪一下弹起来,羞恼斥道:“你还说?” 叶轻舟沉默了稍许,劝道:“不要讳疾忌医。” 沉月溪:…… 他这个时候想起自己是个大夫了?这话说得,倒是她无理取闹了。 沉月溪嘴巴张合了几下,却不知能说什么,最后扫了一眼桌子,悻悻地道:“放那儿吧。” “你自己来吗?”叶轻舟问,十分认真,不带一丝轻薄的情欲,像个真正仁心的郎中,关心的仅是伤病本身。 沉月溪却没办法仅把他当做一个医者,把这件事视为一场普通的询病问疾,眼皮跳了跳,反问:“不然呢?” “里面,也要,”叶轻舟瞟了一眼沉月溪的手,留着约摸半分长的指甲,不长,但挠人很疼,有点担心,“你……会吗?” 沉月溪没接话。 叶轻舟心想果然,劝道:“你手指碰不到那么深的地方。别再把自己再弄伤了。” “我帮你吧。”叶轻舟说,坦荡得让沉月溪开始怀疑是自己太扭捏。 第86章芳草萋萋(限) yel u1 .c o m 沉月溪不坦荡。她在那个普通且带着善意的“帮”字里,联想到的是淫靡情色。就在昨夜,距现在不满十二个时辰。 沉月溪躺在床上,眼前是泛黄微垂的苎麻帐顶,像倒扣的天穹。 烛燃在床边小几上,火光闪烁,影子摇曳。 她想,他大概能看得很清楚,她下面的情形。 裙子裤子是沉月溪自己脱的。叶轻舟在一边洗手,沉月溪瑟缩在床角,叁下两下解开腰带,几层混在一起脱了下来,便如一块死肉般躺下。 沉月溪闭起了眼,还是感觉能看清这不定的光,于是抬起左手小臂,挡在了目前。 须臾,垫褥微凹,有人侧身坐到了床边,伸手,将她堪堪到胯的衣摆又往上掀了六寸,到肚脐的位置。 肚子很凉,又忽一热。 是叶轻舟的掌,按住了她的小腹。 “不要动。”他说,如此夜的烛火,幽暗低沉。 他没跟她说过要动刀。 冰凉的锋刃贴着沉月溪小腹下部,一点点刮下,隐秘地带匍匐的黑色杂草被悉数除去。 她能感觉到刀刃的锋利——那是把可折迭的小剔刀,沾着水,十分小心地摩擦着她的肌肤。从肌肤里长出的硬质毛发,被从根部剔断时,又传出直抵肌理的酥痒。 沉月溪第一次生起了对刀剑的害怕,控制不住抖,扭腰想躲。 立即被他按住,轻喝道:“不要动。” 同样的话,语气比初始更强硬,不容置喙。 那剔刀,一遍遍从水里过,一遍遍从她身上滑。才沾上她的温度,顷刻又变成水的冰凉。 直到移动到最里处的桃花源,最后一根芳草也被斩断,刀被扔进铜盆水中,收都没收,铛然沉底。 他在另一盆水里又洗了一次手,旋开了药罐盖子。 有药香味游进沉月溪的鼻腔,带着丝丝甜润。 是很好闻的味道,不是那种令人作呕的苦药味。 可沉月溪还是不喜欢。想看更多好书就到:hua nha oda o.c o m 最不喜欢的,是必须这样张着腿。 双腿早在他剔刀的威胁下大张开来,沉月溪拢回了些,又被叶轻舟用手背往两边推了推。 用手背大抵是因为手指上糊了药膏。 起先是外面。 没有毛发的遮挡,那处干净得像片新田,一览无余。 他一手将肥厚的大阴唇向两边掰开,彻底露出里面豌豆花似的小阴唇,一手沾着软膏,从里到外,涂抹起来。 力道很轻,又很仔细,没有遗漏任何一寸。 不痛,反而有种被喂了薄荷的凉爽,以及被若有似无碰到的瘙痒,像蝴蝶戏过。 沉月溪握紧了拳,想催他快点,别折磨她。然喉间一片黏腻,根本说出话。沉月溪不自觉咽了口唾沫,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收紧了小腹,开始默背剑诀。 早已烂熟于心的剑诀,此时却有点磕磕巴巴。 背到第七句时,叶轻舟停了一下,中指抵在穴孔处,说道:“我进去一点点。” 很温柔的语气,却不是商量,单纯的一句提醒,不需要首肯,手指已经溜了进去。 一整根,像一尾细滑的长鱼。 经过初夜的垦拓,加之方才花唇的摩蹉,沟渠已经不再是一个指节插入都困难的紧巴,两根手指太粗,一根却有余裕,勉强可以自由穿游。 他的手指其实也没办法到他昨天顶到的最深处,但也已经足够深。带着细茧的指腹,推拿着每一片褶皱,由浅入深。 沉月溪以前不曾感知到自己下面,昨夜过后,莫名有了很明显的空荡感觉。 沉月溪想起市井一句糙话: 肏开了。 此时,再次被填满。 含蓄多时的水,最终还是被和缓地捅了出来,沉月溪甚至听到了咕叽声,提着的一口气彻底泄了,自暴自弃地放松小腹,流了更多。 剑诀,早已背不下去。 她高潮了。 第87章巴山夜话 初涉情事的身体,如斯敏感。秘液如泉,沾得叶轻舟满掌都是。 女子雪色的袖子挡在眼前,遮住了大半张脸,神色莫辨,只露出一点鼻子和一张嘴——双唇微微张着,缓慢而粗重地吐着气。 可惜现在不是冬天,看不到欲望的形状。 叶轻舟履行完毕医者的所有职责,缓缓抽出手,没忍住,弯腰亲了一口沉月溪。 猝然,沉月溪睁开眼,挪开手臂,眼神语气都有点凶,“你上完药,要上我了?” 手撑在沉月溪身侧的叶轻舟:“……” 好歹考虑下她现在的状况,以及他自己的腰。 沉月溪像用完一个东西,没有丝毫情谊地驱赶道:“回去。” 叶轻舟默了默,摇头,“回不去了……” 什么回不去了?再赖着腿给他打折。 “我把我那间房,转给一个没定到房间的人了。”叶轻舟悠悠解释,没有笑,却分明有几分狡黠。 客栈已满,客房转让,做个好人。 沉月溪愤愤咬牙,“那你就去睡马厩!” “不要,”他脱口道,身子更低了几分,抵着沉月溪的额头,表述自己的态度,“师父,我不碰你。” 这个碰仅限下面,所以一直抱着她。 沉月溪烦躁地推了叶轻舟一把,从他怀里挣脱,翻了个身,躺向里侧,不想理他。 变相把外边让了出来。 叶轻舟会意,放下帘帐,贴着沉月溪的背侧身躺好,从后面抱住她。 床榻一下暗了许多,只有稀疏的床帐织孔透出点点光。沉月溪不耐烦地把叶轻舟的手从腰上拿下去,他又会搂上来,甚至把她的手也抓住。 手心贴着手背,五指插入缝中,地抓。 他什么时候变成粘人精了,以前明明拒人千里的。 沉月溪懒得再同叶轻舟争斗,但心头还是有些不爽快,一为自己不争气心猿意马,二为叶轻舟的浪荡行径,低声骂了一句:“无赖。” 初见时还以为是个实诚的木头,简直是沉月溪对叶轻舟最大的误解。他根本就是颗松花蛋,又黑又皮。 说得那么冠冕堂皇,就是来睡她的。 环抱在后的叶轻舟没太听清,撑起身体,问:“你说什么?” 沉月溪嗤笑了一声,挑眉,“夸你呢。” “不信。”这副表情,分明是坏笑,而且刚才还在生气,叶轻舟才不信沉月溪嘴里有好话。 “爱信不信。”沉月溪懒懒地说。 “那你再夸一遍。” 沉月溪斜睨了叶轻舟一眼,有点像翻白眼,“想得美。” 叶轻舟轻笑,伸手替沉月溪理了理头发,勾到她耳后,压低了声音:“对不起……” “是不是很疼?” 问的是昨夜的事。 叶轻舟承认,自己被某些高涨的情绪冲昏了头脑,欢喜而又畏惧——欢喜沉月溪的喜欢,又畏惧一切可能只是她的一时冲动。甚至分不清哪一种感情更强烈。 可他不会容许她反悔,只有尽情地占有、放肆地掠夺,立刻,马上,用一种最为原始的、男人对女人的方式。 沉月溪其实不太想提起昨夜的细节。倒不是因为不好,或许后半程有些吧,但沉月溪更多会想起自己的窝囊与放纵。 这种事又怎么计较,她是师父啊…… 突然,沉月溪想到了一个问题,瞳孔逐渐放大,惊恐地看向叶轻舟,“你……是不是还没成年?” 叶轻舟:“……” 男子二十岁加冠,叶轻舟满打满算还差小半年满十九。 “我的天……”沉月溪皱起眉,捂住脸,一副懊悔样子,“我就说要换一天。” 这天要是一换,直接得拖一年加半载。 那更不成了。 叶轻舟把沉月溪的手从脸上拿开,姑且算宽慰:“你把娘胎里那一岁加上,再算个虚岁,不就够二十了吗?” “还能这么算?”沉月溪嘲笑他耍滑。 “就算不这么算,我这个年纪娶亲生子的也一大把了。” 闻言,沉月溪抿了抿唇,担忧问:“我会怀孕吗?” 叶轻舟一顿,摇头,“不会。” “可你昨夜……”肯定射进去了,两次。 “要两个人都想,才行。”他们这条血脉在子嗣传承上有些特别,不然太恐怖。 沉月溪肯定是不想的,叶轻舟也不想。 听罢,沉月溪稍微放心了下来,又安然翻了回去。 见状,叶轻舟好奇轻声问:“你今年多大?” “六七十了。”沉月溪淡淡道,没忘叶轻舟当初吓苍生的话。 叶轻舟暗笑,胸有成竹判断道:“你十八岁离开浮玉山,今年二十一。” 他二十,也不算差太多,叶轻舟想。 沉月溪不置可否,只道:“我当初到浮玉山,忘忧长老给我摸骨,说我大概是七岁,就按照这个年龄算了。可能大点可能小点,谁知道。” “嗯,”叶轻舟点了点头,压低了身体,商量着问,“你能不能转过来,我这样好累。” 手撑酸了。 沉月溪侧目瞅向撑着上半身、凑在她耳边的叶轻舟,不解道:“你躺下说我也听得见。” “可我想看着你。”叶轻舟说。 不是为听清声音,只是为看清每一颦一笑。 少年人对爱意的表达纯粹得像水晶,天生天长,喜欢就贴近,牵手、拥抱、亲吻,做一切亲密的事。 沉月溪暗暗抓了抓枕头,没转,还往里挪了挪,离他远点,似是训话:“睡觉了,看什么看。” 叶轻舟紧跟着贴了过去,重新怀住沉月溪,吻了吻她的发。 很香。 第88章心灯一盏(限) 此夜却无法安眠,两个人都是。 起先因为太亮,沉月溪来回辗转。睡意没磨来,身后之人下面那器物反倒莫名其妙硬了,隔着薄薄的亵裤,一直戳在沉月溪臀间,很不舒服。 许久,沉月溪忍无可忍,翻正身子,厉声责道:“你能不能管管你的鸟!” 沉月溪虽对男女情事涉猎不深,但在市井上混得风生水起,什么脏话都听过、都会讲。 叶轻舟默住,耳朵一直在发热,沉声道:“这个事,控制不住,没办法……” 不是假话。叶轻舟自己也不想,他也答应了不碰沉月溪,可到底年少,气盛。这个姿势也不好,一不小心就滑臀缝里去了。叫她翻过来她也不翻。 叶轻舟无奈道:“你别老动。” 沉月溪好端端被倒打一耙,更气恼了,“我动是因为你戳着我。” 越动越硬,越硬越动,似是陷入了一个死循环。只有挥刀斩断,才能从中得到解脱。 沉月溪推了推叶轻舟胸膛,嗔道:“你别挨着我。” 真过分。她乐意凑近他的时候,胸都贴他背上了,也没顾过他的感受。他那个时候十六七,因牢狱之灾而延缓的发育齐齐展开,精力比现在还要旺盛且敏感,夜里老是做梦。 他还不敢想自己梦的是谁,心理和身理的双重折磨。 叶轻舟垂下眸子,扇样的睫毛投下浓密的阴影,“哦”了一声,乖乖转过身,挪到床边,背对着沉月溪。 像座夜里冷寂的山。 他又开始装可怜、博同情了,沉月溪暗骂。 哦哦哦,他心情不好就会哦哦哦。这幅样子,像是她欺负他,害他受莫大的委屈。 分明是他硬要贴着她,又管不住下面。 一直胀着他自己不难受吗。 沉月溪瘪嘴,没好气地问:“你就这么躺着?” 叶轻舟语气懒懒,其实毫无睡意,“我腰上的伤还没完全好,泡不得冷水澡。” 还有另一种方法,但是当着沉月溪的面,叶轻舟有点做不来。 那便只能生挨过去,等它自行消退。只是此处沉月溪的味道太浓郁,会比平常更困难费事一些。 “睡吧。”叶轻舟闭起了眼,开始放空自己。 里侧的沉月溪翻了个白眼,嘴型无声描出叁个字:真烦人…… 年纪小,还得人哄,真烦人。 沉月溪不耐烦地踢了叶轻舟一脚,赤脚碰到他的裤腿,命令道:“转过来。” “干什么?”叶轻舟没动。 “转过来。”沉月溪不甚高兴地又重复了一遍,听来有点娇嗔意味。 叶轻舟第一次感受到了女人可怕的反复无常,烦躁地翻身,“干什么?” 沉月溪没答,目测了一下两人的距离,觉得太远,又道:“过来一点。” 叶轻舟无法,向前挪了一个身位,听见沉月溪还是不满意地催促,嗓音愈发轻细:“再过来一点。” 再近,都能亲上了。 叶轻舟嘴唇微张,又抿紧,接着往前移了一点。 四目相对,鼻峰相聚不过一尺,好像连呼吸也交融在一起。 叶轻舟看到沉月溪在暧昧烛光下荡漾如波的眸子,以及不知因何而红的脸颊,眼神不禁游移向下,又能瞅见她叁角形的领口,遗出半抔雪痕。 “不许说话。”身前的沉月溪硬巴巴地说,然后头靠了过来,切断了叶轻舟的视线,发顶抵到他下巴。 手,在往下走。 “嗯!”瞬间,叶轻舟倒吸了一口冷气,大腿内侧肌肉绷得死紧。 毫无征兆的,沉月溪握住了他下面鼓胀的一团,或者说掏更合适,隔着一层衣料,没太用力。 叶轻舟手扼住沉月溪的腰,下意识闭眼低头,像是在吻她的发顶,鼻腔内满满尽是发香味,冲得人头晕脑胀,闷声喊道:“师父……” “不许说话。”沉月溪说着,手上收紧了些,指头滑过充盈的囊袋,顺着长根,缓缓往上摸到顶。 毫无高明的技巧,只是在简单描摹形状,可因为是沉月溪,叶轻舟一想到,气都喘不上来,胸膛极速起伏。 反应很大。 沉月溪僵着手,一点点感受着青年身下本就挺立的巨物,在她掌心,变得更热、更粗、更硬,一跳一跳的,真像只雀鸟,透着骇人的活力。 逗鸟,沉月溪也是头回,根本不会,脑子一热就做了。她心底还惆怅如何是好,是不是要请教一下叶轻舟,毕竟他和这根东西一起活了十八年,他最知道怎么让自己舒服。 然几番下来,沉月溪发现好像无论怎么摸、摸哪里,两个球也好,茎身也罢,或者伞一样的头,叶轻舟都会压抑地哼喘两声。 昨夜初欢,沉月溪晕迷昏沉,自己都顾不来,更顾不上叶轻舟,这个时候倒有闲情观察叶轻舟的反应了。 和日常的性格一样,叶轻舟习惯性咬牙忍耐,喘声闷闷,只有爽到极致的时候,才会从喉间深里溢出些许艰涩低哑的声音。 如他所言,控制不住。 沉月溪可以从叶轻舟的声音里判断出,哪些是他更喜欢被抚摸的地方——卵蛋和玉茎里侧的衔接处、茎身和棱冠的交接地带、马眼边缘。碰到的时候他会嘶鸣,比他平时的声音要高亢些,但很短促。 “别……师父……”他说,眯着眼,死命抓着她的腰,指都要掐进她肉里了。 嘴比下面还硬。 分明很喜欢。 性器蓬勃梆硬,撑起洁白的亵裤,顶端不知何时浸出一片微小的湿痕。沉月溪用食指点了点,拉出了细长黏腻的丝。 是满溢而出的前精。 沉月溪的力道很轻,又隔着一层衣料,被摸探的感觉并不太真实,但她每次指腹游移,布料纵横的织纹都会磨过充血敏感的表皮。尤其是她指尖围着铃口打转的时候,粗糙的纹路磨过马眼—— 很要命。 但她又不给他持续的快感,尽是星星点点的酥麻,越累越多,胀得发疼,却发泄不出。 叶轻舟逐渐有点飘飘然,出于求生的本能仰头,颈项伸展,凸起的喉结更加明显地上下滚动,深吸深呼,以缓解肺部的窒息与烧灼。 如果,他不曾在昨夜经历真正的男欢女爱,也许早在沉月溪勾勒的第一下就缴械投降,也就不必受这样憋胀的折磨。 命根被这样满是不足的狎戏,也只能可怜地、断断续续地,吐出一点清亮的水,化成她指尖淫靡的丝。 叶轻舟再受不了,拿住了沉月溪作祟的手,往裤子里带,“进去……师父……嗯……进去摸……” 沉月溪不是很愿意,但他的声音实在太可怜,下巴一直在蹭她的头发。 好吧,沉月溪承认,她比较吃这套,心内邪恶地浮起一种报复与支配的快感。 叫他昨天逞凶。 看来也不是只有她一个人会沉溺男女之事。 沉月溪坏心思地把手握成拳,收起五指,玩味地仰首含了含青年展露出的喉结,低声要求:“求我。” 求我,小叶子,就给你。 “嗯……”叶轻舟压低下巴,护住自己的脖子,换成嘴与沉月溪吻在一处,泄出祈求的声音,“求你……” 他已然被属心之人制造的欲望俘虏,眉目间都是不自知的沉迷,轻易折服,逃脱不出。 叶轻舟也没想过要逃,他完全纵容自己沉溺在沉月溪纤长的指上。最初那些话也不是拒绝,而是要沉月溪不要用零碎的手段折磨他。 沉月溪为这样迷乱的叶轻舟所蛊惑,回应了他的亲吻,重新张开手,贴着他腹部薄韧的肌肉,摸了进去。 首先触碰到的,是一丛潮热的毛发,像端午节里一锅煮得稀烂的艾草,凌乱地纠缠在一起,又湿又烫。 手指从草丛穿过,有点痒,沉月溪心里想的却是,哪天她也要剔了叶轻舟的毛,一根都不剩。 再次触碰到男人底下这根光溜溜的孽根,一些旧日记忆浮上心头。 仍是一样的弯曲,却似乎要更滑更润,大抵是他流的东西太多。也更粗壮,不止一握。 是几个月长大了,还是蛇涎香中她摸到的本就不是完全勃起的状态? 沉月溪握剑似的握住了阳根,具体感受了一下,搏搏似有血脉在贲张。 沉月溪指腹紧紧贴住柱壁,便如掐住了生命的脉搏。 “嘶……”叶轻舟颤抖着倒吸了一口气,诉道,“指甲……” 闻声,沉月溪便如猫一样收起了爪子,尽量不要指甲划到他,还安抚猫儿似的上下摸了摸,随之轻轻撸动,虚心问:“这样,可以吗?” 岂止是可以。 再狂烈的催情香药,都不及沉月溪主动给他的刺激。 只是差了些功夫。 “嗯……”叶轻舟似吟似答,微微挺着腰把雀儿往沉月溪手里送得更多,教她,催她,“再……嗯哼……再快……快一点……唔……对……嗯……重一点……就这样……” 沉月溪依言加了点力气和速度。幸而叶轻舟溢出的前液不少,整根棍儿润润的,没那么滞涩,不然搓慢了他不爽,快了他又要痛,有他受的。 沉月溪一边套弄,一边低头偷偷看了一眼。 亵裤几乎没褪,裤头卡在两个球下,只单露出挺拔的性器——房中的灯一盏都没灭,哪怕在封闭的帐中,也勉强看得清楚,是深粉色的,越往上颜色越嫩,伞似的头愈显艳丽。 无论什么色泽,与他别处的白嫩皮肉比起来,都很突兀。 外表也很狰狞粗犷,粗长挺翘,似一把杀人的短匕,没有一分精秀气,却意外十分脆弱。 ——比他身上任何一处都不经碰,和她下面一样。 沉月溪似乎明白,为什么叶轻舟说她会伤到自己了。 这种时候,沉月溪竟然走神了,叶轻舟从沉月溪手腕上的劲儿上发现。 然而腾腾涌升的欲望无法忍受下坠。 “师父……”叶轻舟喊道,把沉月溪游离的神思拽到自己身上,然后难耐地抓住沉月溪的手,带着她快速摆臂。 后面几乎是叶轻舟包裹着沉月溪的手在套弄,完全不需要沉月溪多做什么。沉月溪觉得她只是提供了一只手而已。 沉月溪这才想到,所以为什么不能叶轻舟自己抚慰出来,而她要选择替他动这个手。 下次不干了。 沉月溪瘪了瘪嘴。 虽然不用她多上心手中之物,但重复且单调的动作委实让沉月溪有点手酸,催促着问:“你能不能快点?” 快点射,沉月溪的意思是,叶轻舟似乎理解成了另一种含义,更加快速地带着她抽动。抑或他其实早已神思混沌,无法理解什么词句,只是因为节节攀升的快感,无意识越来越快。 腕上银镯,疯了一样摇响。 他整个人都在发烫。那片稚嫩的粉色,已经从他耳朵扩散到脸上、脖子,全不似平日的冷白,像落日霞光下洒染的雪,白中泛红。 颈上条条肌肉紧绷成块,泛着丝丝闪烁的薄汗。一条青色的血管自肌间肉里绷现,像一枝扎根岩石缝隙里遒劲的树根,从耳后一直延伸到锁骨,血流汩汩。 火热的、奔腾的、狂放的、迷人的,生命的力量。 鬼使神差地,沉月溪用另一只空闲的手,轻轻刮了刮那根青脉,用指甲——这处不怕指甲,从耳后一点点划下。 “呃!” 脖上的血管似乎连接着底下的命脉,还没划到一半,叶轻舟闷吼了一声,眼神空迷,头抵在沉月溪下颌,虫一样弓起腰,腿根轻微颤动。 生命的泉水,一股股往沉月溪掌心涌射,顷刻,就湿了两人的五指。 帐中,瞬间充斥起淫靡味道。说熟悉不熟悉,说陌生不陌生。昨夜有闻到过,但没这么充盈。 许久,两人还保持着终止时的姿势,浑身颓软。 他的手却抓得很紧,一直不松。 沉月溪抿了抿唇,不知缘何自己的嗓子也是干的,分明她没怎么说话,轻声道:“我想……洗个手。” 所以,放开她一下。 怀中的叶轻舟从极致而持久的灵魂出窍中拉扯起自己的神智,开口,是真的被灼透的干燥沙哑,“好……你别动……” 俄而,叶轻舟松开沉月溪的手,撩帘起身。 床帐轻晃未止,叶轻舟端来铜盆清水,引着沉月溪的手浸入水中。 女子手臂舒展,才发现皓腕内侧也有星星痕迹,已凝结成突兀的斑,昭示彼时的激烈。 叶轻舟眼睫轻颤,舀起水,徐徐淋下,替之轻轻抹干净。 罢了,叶轻舟将盆端开,见案上摆的灯台,随手拂灭,又去熄其余的。 确实有点太亮堂了,白昼一般。 直灭到最后一盏,叶轻舟还没有停下的意思。沉月溪怪道:“不留一盏吗?你不是怕黑吗?” 为这事儿她不知道费了多少灯油钱。 床下的叶轻舟一顿,手停在半空中,瞅了一眼帐后朦胧的沉月溪,像月宫里的仙娥。 叶轻舟其实没太想到留灯的事,只是想起沉月溪太亮睡不着。 叶轻舟微微一笑,手中带风,随手一扫,覆灭了最后一星亮光。 叶轻舟摸黑上床,如愿正面抱住了沉月溪,携之躺下,轻松道:“没事。” 第89章女曰鸡鸣 一夜无梦,两人皆然。 夜里下了雨,路上有浅淡的水痕与狼藉的落叶,风也湿凉。 天开始放光,街道上渐渐也有行人二三,叫卖声徐徐响起。 榻上的叶轻舟缓缓睁眼。 他还保持着朝里侧躺的姿势,怀中却空空如也。 沉月溪白天睡太多,是故天不亮就醒了,此时正斜坐在窗边吹风,单手撑着下巴,只披着一件外衫。头发简单盘着,露出修长的后颈,鬓边的发随风轻动。 叶轻舟会心一笑,撑起身体正欲起身,感觉手头有点异于往常的轻,低头,只见腕上空空荡荡。 “醒了?”窗前的沉月溪听到背后窸窸窣窣的声音,知道叶轻舟已醒,回头催他,“快起来。我看那个豆花很好吃的样子,我们去吃。” 沉月溪已经观望了卖豆花的阿嬷许久,却担心吵醒叶轻舟,没敢大动作——他向来睡得浅。 昨夜的雨应该不小,叶子打了一地,不知道他睡得怎样,反正沉月溪是一点没听到。 沉月溪见叶轻舟还坐在床上傻傻不动,双手拉他的手,拔萝卜似的,“快起来,还要赶路呢。” 使的是蛮力,哪里奈何得了百来斤的男人。 叶轻舟嘴角微莞,纹丝不动,余光瞄见沉月溪手上齐套的三光镯,心有所动,趁其不备,一把握住沉月溪的手,将人拉到床上,压到身下。 “师父……”叶轻舟醒来第一句话,嗓子还有点干涩,头嵌在沉月溪颈侧,手从她璀璨的银镯摸过,捂上她火热的胸口。 掌下,心跳如雀鸟,活泼有力。 还有心侧安静栖息、等待化蝶的血虫。 被压着的沉月溪心头好一阵发颤,以为叶轻舟大白天要做什么不正经的事,啪一下拍掉叶轻舟的手,嗔道:“干什么?不许毛手毛脚。” 浑然忘了自己昨夜的所作所为。 说着,沉月溪推开了山一样的叶轻舟,一下跳开,重新挽了挽散乱的发,嘀咕道:“不起来我自己去吃了。” 说罢,便自顾自出了门。 仰躺着的叶轻舟收回目光,凝视着自己尚带余温的手,徐徐收拢,虚握成拳。 也许,可以再等等…… *** 叶轻舟整顿清楚下楼时,沉月溪正在大快朵颐。给他,只有白面馒头,还洋洋得意地说什么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叶轻舟提起衣摆,坐到沉月溪对角,好笑道:“你就比我早这么一回。下次你该说早起的虫儿被鸟吃了。” 原则灵活,也是沉月溪的一大原则。 沉月溪轻嗤。 正说着,一道纤细的影子倏然投到桌案上,疑声唤他:“公子?” 闻声,两人双双侧头,只见一名清丽的异族少女,十七八岁模样。白裙如栀,外罩彤色短衫,额前还挂着五彩丝编的花缕,扎在辫子里,一起束在脑后,合一根马尾。 少女是来谢恩的。她在楼上一眼眺见人群里的黄衣公子,觉得很像昨夜的恩人,小跑过来一看果然没认错,连忙道谢:“昨天多谢公子让房间给我,不然我都不知道住哪里了。” 原是昨夜无处投宿那人。 一晚过去,叶轻舟已经完全忘记此事,更没记人。 叶轻舟的目光从女子无甚红润气的双颊和嘴唇扫过,迟缓地摇头,“不用,你又不是没付房钱。” 而且叶轻舟更多是出于私心,承受不起这份谢意。 “要的要的,”少女很客气也很坚持,“昨天天气不好,我走了好几家客栈,都客满了。要不是公子,我就要大雨天露宿街头了。我也没什么能报答公子的,你们还没吃吧,我请你们。” 说着,少女呼来小二哥,点了好多七七八八的菜品,完全没听到叶轻舟的拒绝。 旁听的沉月溪明白了几分,难以置信地觑向叶轻舟,压低了声音道:“真有这么个人啊?我以为你骗我的。” 叶轻舟是真不怕她一狠心赶他去睡马厩,一点退路不留。 此话一出,叶轻舟倒品出一番隐含的纵容意味,“你觉得我骗你还……” 不赶他,三个字没来得及说出口,被沉月溪斥了一句:“吃你的。” 恰时,小二哥盛上五六样小食,摆了小半个桌子,比他们平时午饭、晚饭还丰盛,馒头成为最寡淡寒碜的一样。 对角的小姑娘一刻也没闲着,占着汤匙,给他们盛汤。第一碗给叶轻舟,第二碗给沉月溪。 沉月溪受宠若惊,礼貌地伸出双手,“谢……” 话音未落,甚至连碗都没碰到,言笑晏晏的少女手一抖,青花瓷碗哐当一声摔到地上,裂成七八片。小姑娘也眼神涣散,似一樽白瓶,径直倒下。 “喂!”沉月溪吓了一跳,眼疾手快接住少女,没让她一头栽到地上,“你怎么了?” 别是讹诈,她可连人手都没碰到呢。 彤衫少女已经彻底昏迷,仰躺在沉月溪怀里,一动不动,脸色惨白。 一旁的叶轻舟心道不好,赶忙绕过桌凳,伏到沉月溪身边,替女子摸了摸脉。 要死。 见此女第一眼时,叶轻舟便猜她十有八九心肺有疾,呼吸气血不畅,真正探诊才知其中严重。 人心四窍,她却天生有一窍不太通,是以体虚气短。肺内还有一股火症,是后天之疾,肆虐多年。 心虚而肺旺,先天不足带着后天之病,无法调和,又引出其他零零碎碎的杂症,千疮百孔。 “怎么样?”沉月溪察觉到叶轻舟神情的严肃,担心问。 “等人醒来再说。”叶轻舟正色道,没时间多解释,当即把人抱回了楼上。 第90章落雨如珠 这一等就是一天,一直到傍晚。 少女心脉太弱,叶轻舟担心她承受不住,所以分了叁次替她施针导气。 第叁次扎完针,少女眼皮波动,终于醒来。 沉月溪松了口气,“你醒了?” 闻声,榻上的少女懵懂转头,看见早上的白衣姐姐站在旁边、黄衣哥哥坐在床侧,微微一笑,嗯了一声。 她的记忆停留在早晨吃饭的时候,知道自己又晕了,肯定是他们把她送回房间的,歉疚地说:“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 沉月溪愣了一下,摇头安慰道:“出门在外,都是你帮我、我帮你的。你不要在意。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哪里不舒服。”少女摇头,感觉自己的身体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快,觉得很神奇,就是肚子空空,不受控制地叫了一声。 沉月溪会心一笑,“你饿了吧,想吃什么?” 少女反问:“你们吃了吗?” “还没有。” “那我们一起吧,”少女邀请道,“谢谢哥哥姐姐救我。” 同早上一样,少女点了许多菜,须臾已快吃完一碗,胃口很不错的样子。 沉月溪稍感慰然,斟酌开口:“你……” “我叫雨珠,蓝雨珠。”少女微笑报上名字。 “沉月溪,”沉月溪点了点头,介绍完自己和叶轻舟,接着问,“你怎么一个人?你家人呢?” 沉月溪问了掌柜,蓝雨珠没有同伴。她一个重病缠身又全无灵力功法的小女孩儿,独身在外实在危险。沉月溪可以把她送回去。 邻座的蓝雨珠神色一暗,咬着筷子尖,垂下眸子,“我的家人……都已经死了。死了很久很久了。” “……”沉月溪语默,觉得自己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干笑安慰道,“没事,我爹娘也早没了。” 一旁喝水的叶轻舟愣住。 这个话题真阴间,一个房间叁个人凑不出一对存在的父母。房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叶轻舟心里暗叹了口气,放下茶杯,扯开了话锋问蓝雨珠:“那你一个人要去哪里?” 蓝雨珠答道:“就随便走走,也没有要去哪里。” “你这样……”沉月溪蹙眉,欲言又止。 蓝雨珠知道沉月溪在担心什么。她从小到大见的最多的就是这种忧虑的表情。莞尔笑道:“我反正也没多久能活了,就想到处看看,多吃点好吃的……” “死在路上也不怕,”蓝雨珠竖起手指,指着天,浑身透着一种长年和自己这副残破身体相处后的平静与释然,“我族是天葬,不讲入土为安的。” 让鸟兽带走他们的肉体,而灵魂不死。 说得不好听一点,就是曝尸荒野。 像红尘春泥里的落花。 只是这朵,还未及绽放,就要凋谢。 沉月溪突然有阵心揪的感觉,不自觉捏紧了汤匙,胡乱搅着碗里的汤。 瓷匙碰着瓷碗,发出十分不宁的声响。 一旁的叶轻舟闻见,似是不以为意地插了一句:“死生之事,谁说得准。何况你的病,又不是无药可治。” 沉月溪愣了一下,有点意外地看向叶轻舟。 蓝雨珠也怔住,声音有轻微的颤抖,“什么……意思?” 她已经看过不知道多少大夫,都说她肺腑间的火热之症经年不去,累及心脏,已经有心衰的迹象,寿命所剩无几。 此人却说有方可治、有药可医? 叶轻舟不疾不徐解释道:“你的病症,在于心疾交着肺火。第一步要先拔除体内肺热,减轻心肺的负担。本来,肺热之症不难治,但你拖得太久,已成顽疾,必要用非常之药。新摘下的天山雪莲花,药性最是寒冷,可以中和你肺腑间的火热之气。不过——” 叶轻舟话锋一转,“雪莲花极其难寻,生长在极寒的雪山之巅,隐藏在积雪之下。而且西域高寒,少人烟而多妖兽,你又有心肺之患,很有可能真的死在路上。” 高处不胜寒,何况一柱擎天的天山。甚至不用登上天山,天山所在的昆仑域,已经是一片冰寒,妖魔频出。 不去,蓝雨珠或许还能苟活一二年;去了,便是以命相搏,孤注一掷。 她要想清楚。 蓝雨珠却没有犹豫。她本来也不怕死。笑道:“我反正也无处可去,就当去看天山的风景了。说不定,我运气好,能找到雪莲花,捡回一条命……” 就像下雨天遇到他们一样。不仅好心腾给她一间客房,还给她看病。 蓝雨珠忍不住眼眶发红,感激道:“谢谢……哥哥姐姐……” 叶轻舟没有接话,似乎完全一个局外人。 沉月溪眉梢微挑,笑道:“那正好了,我们也要去天山,可以一起。你要是身体不舒服,你叶哥哥还可以给你看看。” 叶轻舟:…… 沉月溪乱喊什么? 第91章解济苍生 夜幕笼下,弦月如钩,灯盏如星。 小灶上的汤药已经熬了小半个时辰,坐在跟前的叶轻舟隔着干帕揭开罐盖,看了看药渣的状态,还要一会儿,又盖了回去。 沉月溪闲散地倚在门边,一脸洞悉地凝着叶轻舟,笑意微微,“我就说,你当初给肖大人看病,不仅仅是因为报恩。” 不然是因为什么? 叶轻舟脑筋一紧,连忙分辩道:“我跟肖……” “锦”字差一点蹦出来,叶轻舟一想称呼闺名太亲密,结巴了一下改口:“小姐……真的没什么。当年的婚约,是我爹口头定的,我十岁都没有,后来没几个月就出事了……” 从青州离开的路上,叶轻舟就跟沉月溪说了这些事,就是怕有什么误会。 他对肖锦,绝无男女之情,更遑论为她救父。真的只是感念知州大人为他爹修坟立碑,恰好手上又有当初给沉月溪炼的药。 沉月溪完全没往这方面想,许久才反应过来,哭笑不得,“我不是说这个。” 倒是他应激了。 沉月溪似乎也不是一个会纠结这些的人,洒脱得过分。 叶轻舟眉心微动,继续有一下没一下对着小灶眼扇着,一时也说不清心底希不希望沉月溪在意一下了。 沉月溪憋笑得嘴巴抿成了一条线,从后面搂住叶轻舟的脖子,整个人近乎压在他背上,接着刨问,一整副调侃的语气:“小叶子哥哥,请问素不相识的蓝雨珠对你有什么恩呐?” 叶轻舟:…… 叶轻舟如一根被不安分的燕雀停驻的树枝,身体往前倾了倾,侧头睨着颈边的女子,沉声喊了一句,连名带姓:“沉月溪。” 别乱喊。 “嗯?”沉月溪无辜应道,似是在等待答案。 叶轻舟无奈撇过头,撇清道:“我只是把实情告诉蓝雨珠,要带她一起的是你。” 又甩她身上了? 沉月溪微眯着眼,贴在叶轻舟耳边,轻声慢语,带着微微笑气:“小叶子,你不诚实。” 分明是他变了。如果是以前的叶轻舟,碰到有人倒在他面前,估计会直接退避叁舍。 叶轻舟仍旧不以为然地否认:“明明就是你说,出门在外,都是你帮我、我帮你。之前在青州,还劝我救人。” 所以他只是遵照她的意思而已。 如果不是沉月溪露出那副表情,叶轻舟不会插手。 他太了解沉月溪,说是多管闲事也好,乐于助人也罢,本质上是个烂好人。她很难放下一身疾病的蓝雨珠,大概率会折返浮玉山找鹤君。 所以不如陪她做好人,尽人事,听天命,也少浪费点时间。 陪,叶轻舟是这么定义自己的行为的。他很清楚自己不是个仁善慈悲的人。 身后的沉月溪左右摇了摇头,“那你就是曲解我的意思了。我只是见你太难过,安慰你而已,可没有旁的意思。我师父那句话还有下半句呢,我都没跟你说。” “什么下半句?”叶轻舟好奇问。 沉月溪嘴角微莞,复述道:“师父说,承天所赋,要做的,是学会驾驭这份天赋,解济苍生。” 沉月溪尊重叶轻舟的选择,但他要是愿意让这个世上多个好大夫,更是一件好事。 “解济苍生?”叶轻舟喃喃重复了一遍,老神在在道,“苍生去灵虚派了,轮不到你救了。” “……”沉月溪咬牙切齿,一下锁紧了叶轻舟的喉,“你还有脸提?” 叶轻舟顿感一阵哽咽,下意识拍着沉月溪的手,要她松松。 沉月溪这才卸下手劲。 叶轻舟终于得以喘息,轻咳了几声,清了清嗓子。 都说女人如水,果然如此,说发难就发难,要被她卡死了…… 忽然,叶轻舟脸颊一热,像被小鸟啄了一口。 叶轻舟猛然转头,愣愣地瞅着蛇样缠挂在自己身上的沉月溪。 她刚刚是亲他了吧?做什么亲他? 打一顿给一颗甜枣? 沉月溪嫣然一笑,浑似没有异常。 “药好了。”她眼神示意了一下,便起身扬长而去。 叶轻舟摸着脸上被鸟啄蛇吻过的地方,还有些没恍过神来。 这一天天的,真过得像梦一样。 刚才不是梦吧? 第92章好为人师 幻梦一般的不真实感不日从叶轻舟心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比真切的心塞。 沉月溪对蓝雨珠,真可谓关怀备至。天凉叫加衣,暑热叫擦汗,体贴入微。 不要说当初对叶轻舟没有这般殷勤,现在也没有。 午时稍息,叶轻舟取好山溪水,冰凉清甜,给沉月溪也尝一尝。她接过手,一句好话也没有,转头就去找了同行的蓝雨珠。 殊不知对男孩儿和对女孩儿本来就是不一样的,何况彼时的叶轻舟,冷漠疏离,一点也不可爱。雨珠好,可以陪沉月溪聊天,不至于白天装睡了。 蓝雨珠正在研究可大可小的马车,发现幻形的马儿会像真的一样眨眼,鼻孔却一点气风也没有,觉得很神奇。 蓝雨珠接过沉月溪递过来的水,连声道谢,一边好奇问:“沉姐姐,你们是仙门的人吗?” “以前是。”现在嘛,已经闹第二次了。沉月溪想到干笑。 蓝雨珠了然点头,又问:“所以沉姐姐真的是叶哥哥的师父啰?” 她听到叶哥哥管沉姐姐叫“师父”,也不知是逗趣还是确有其事。 不过看叶哥哥的性格,似乎不像会开玩笑的样子——也可能只是不和她开玩笑。 沉月溪笑着,眼睛弯弯像月牙,肯定道:“对呀。怎么了?” 一脸不太相信的样子。 “没怎么,”蓝雨珠连忙摇头,“就是看起来……和别人不太一样。” 蓝雨珠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们之间的感觉。师徒,姐弟,抑或是夫妻,好像都是他们,又都不是他们。 沉月溪云淡风轻道:“别人是别人,我们是我们。” “那沉姐姐一定很厉害。”蓝雨珠以前的老师,都是鬓发斑白的老人。沉姐姐年纪轻轻就可以教别人,定然一身好本事。 蓝雨珠一脸钦佩艳羡,“我要是也能和哥哥姐姐一样厉害就好了。就可以照顾重要的人了。” 而不是总做被照顾的那个。 沉月溪起了好奇心:“谁?” 蓝雨珠一顿,摇头否认:“没有谁。” 沉月溪会心一笑,也没有追问,道:“你想学的话,我可以教你。就这样,再这样……” 说话间,两人已经一招一式耍起来。 ——并不是什么深奥功法,而是医家健体强身的八段锦,还特意放慢了速度、简化了动作,所以哪怕满口这样这样,蓝雨珠也能跟上。 真周到。 叶轻舟一边在旁观望,一边轻轻甩掉手上冰凉的水意,若有所思。 *** 入夜。 叶轻舟惯常给蓝雨珠送完药回来,沉月溪正鸭子似的坐在床上整理被褥。簪了一整日的头发散在背后,微有曲度,漾出海浪样的波纹。 只是听脚步声,沉月溪就知道是谁,小小回了个头,问:“雨珠怎么样?” “还行,”叶轻舟回答,慢悠悠地坐到床边,又慢悠悠地问,“你哪里学的,八段锦?” “邻居大娘有段时间生病不是天天打吗?”加上沉月溪有拳脚的底子,看两遍基本就烂熟于心了。 沉月溪挑眉,半开玩笑地问:“怎么,你也想学?” 叶轻舟不置可否,眯了眯眼,像在笑,语气也十分夸赞:“你可真是,好为人师啊。” 这可不是什么好话,说人自以为是、妄自尊大的。 偏生从叶轻舟嘴里吐出来,一点效力都没有。 沉月溪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胳膊肘搭到叶轻舟肩上,像在倚一块石,好心提醒:“我本来就是你的师父,小叶子。” 仰视的姿态,却绝对自信。 尤其当沉月溪压着叶轻舟的肩膀,大半的体重倾轧过来,无形中传递出一种压迫。 这大概就是沉月溪喜欢勾搭叶轻舟肩膀的理由。以前,沉月溪强逼叶轻舟干什么,也习惯揽他的肩。 却又这般贴近。 叶轻舟甚至能看清她睫毛和睫毛的间隙,眨乎间,像风中盛开的合欢花。 挠得人心发痒。 刹那成念,叶轻舟一把搂过女人近在咫尺的腰,把人挤在怀里,像是怕被风吹走,应和道:“对,你是我的,师父。” 像合欢的两片叶,磨碾的两扇石。 合拢到了一起,一上一下。 于亲吻之道,沉月溪已算了然于胸。因为他们实在亲得太多,几乎每个夜晚,从嘴唇到耳鬓,从颈项到胸口。 他们还抚摸,抚摸各处地方。 吻不到之处,手都可以到。 沉月溪最后也没能如最初所想,还是动手帮叶轻舟拨弄了。 否则他不饶她。 让开过荤的狼改头吃素,几乎不可能。 和冷淡的性格相反,叶轻舟出奇重欲,抑或他本身就处在一个欲望如流焰的年纪。动情时,叶轻舟会带着她的手往私密处盖。满满一捧。 沉月溪晕晕乎乎的,便照做了。 这次,流程似乎有点不太一样。 解了上衣不够,还解了下裤。粗长的匕首贴着腿间缝隙来回砺,在润它的锋。 此前,叶轻舟不会如此。因为害怕会二次伤害细嫩的蕊心,他连上手都是小心的。 这可能算他唯一的节制。 沉月溪醒悟叶轻舟的打算,推了推匍匐身上的人,拒绝道:“不行。还没好。” 叶轻舟疑惑,也开始有点怀疑,不太肯定,“你好了。” 沉月溪飞了个白眼,“我说的是你。” “我也好了。”叶轻舟可以保证。 然而沉月溪不信他,因为他惯会嘴硬。沉月溪只信自己看到的。 沉月溪戳了戳叶轻舟腰上粗糙的剑痕,道:“等你这条疤不见了,你才算彻底好了。” 叶轻舟攒眉,捉住沉月溪附在他腰间的手,不满道:“那至少还要一个月。” “那就一个月呗。” “……” 好无情的话。 唯一算得上慰心的,可能是沉月溪接着哄了一句:“我可以,用别的方法,帮你。” 说着,沉月溪反握住了叶轻舟的手,暗示意义十足地将手指插进他指缝,十指相扣。 “不一样,”叶轻舟同她扣紧了,“师父,那不一样。” 那是一场旷远而充盈的跋涉,灵与肉都在获得极致的满足,无可比拟。 沉月溪无法否认这一点。所以哪怕他的手指再灵活,她也没办法获得同那夜一样至死的快感。 可是,不行。 沉月溪错开了与叶轻舟对视的目光,宣示着无声的拒绝。 叶轻舟低眉,似乎思索了一下,“可以换你在上面,我不动。” 还能这样? 沉月溪的第一想法是惊奇,随后又多了一层狐疑,不悦问:“你哪里学的这些?你是不是背着我逛花楼了?” 否则叶轻舟如何会这么多?初次那晚也是,和沉月溪比起来,叶轻舟未免有些太上道了。 叶轻舟微愣,隐着一份逗弄的心思,解释:“凌霄峰,你架子上,有本书,我看了。” “什么……”沉月溪反应过来,霎时瞠大了眼,脸涨得通红,辩解道,“那……不是我的!” 是长松师兄硬塞她的!她就看了两页,发现不对劲就藏起来了。 那么多书,还藏得那么深,叶轻舟怎么偏生能翻出来那本?什么运气? 沉月溪一边心头默骂长松师兄害人不浅,一边强逞起气势呵斥:“你怎么什么书都看!” 叶轻舟莫名其妙,“不是你让我看的吗?” “我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我让你憋一个月你怎么不憋?你不会自己筛一遍什么能看什么不能看?”沉月溪反问。 “总有用得到的时候。”其二,叶轻舟也好奇沉月溪会看这种东西,红着脸全读完了。 “……”沉月溪冷笑,“你学这个倒是学得快,看一遍就会了?” 跟她学剑怎么没这个悟性? 叶轻舟解释道:“一共就十六式,又不难,还都有画。” 且他生来,图文过眼,瞬记不忘。 沉月溪心中已不止是窘迫惊讶,“你还数了?” “……”叶轻舟语迟,“那上面标着图号。” 沉月溪抿了抿唇,撇开脸,不想再纠缠这个话题。 更显出纤长的锁骨,圈出一汪池。 适合放一尾鱼。 叶轻舟不禁伏下身子,吻了吻沉月溪肩窝,又是脖颈,语音含糊地问:“试试吗,师父。你在上面,我可以不动。” 吻像羽毛,在肌肤表面滑搔,激出柔和的痒。 沉月溪的呼吸逐渐下沉。 她想起了七夕前夜数不清的亲吻,走马灯似的在脑海闪现。 他们比即将相会的牛郎织女还欢乐放肆。 “只能一次。”沉月溪咬了咬唇,最终道。 叶轻舟默然了稍许,答应道:“好。” “你不许看。”沉月溪的第二个要求。 第93章红鲛绡透(限) 只能一次,不许看。叶轻舟都一一答应了。 他搂着沉月溪的背,便带着人坐了起来。 沉月溪毫无防备地跨坐在叶轻舟腿上,浑身赤裸,忍不住脚趾抓起,强硬命令道:“闭眼。” 叶轻舟依言合上眼睑。 四感陷入纷乱的黑暗。 腿上一轻,身上的沉月溪微微直起了腰,靠了过来,一双酥乳碾着他的胸膛,手摸着他的发。 几下,沉月溪解开了他的髻。 墨发乌藤一样垂散而下,泻下稍短的几根,扫过叶轻舟的眉眼。 继而,一片柔软的长布缚到叶轻舟眼前,在脑后打了个结。 “不许摘下来。”沉月溪说。 是叶轻舟的发带,二指多宽,将将遮住青年闭合的眼睛,遗下高耸的眉骨。 眉发墨黑,缎带殷红,衬出一股少年气的白净,雪一样。 真说起来,其实刚遇到那会儿的叶轻舟更白,却一点血色也没有。再穿缟服素,整个人单薄像一张随时会飘走的白纸。 美其名曰,出尘。 沉月溪不喜欢任何病惨惨的东西,便想用浓丽的色彩压住他,于是给他挑了这么一身。 殷红的巾,赤得、暖得像炉里熊熊燃烧的乌炭,此时竟透出一股妖冶气。 怪这红色太艳。 沉月溪不禁低头,轻轻吻了吻他。 不太同于那日因为暗笑他嘴硬的突袭亲吻,那是一种非常纯粹的喜欢,当然此时也喜欢,却掺杂了许多色欲。 沉月溪一面亲含着,一面放低了上身,正坐到男人根儿上,学他的方法,只是换她动,前后摆着胯,里里外外润着他的匕。 ——一把要预备捅进她体内的匕。 又粗,又硬。 每每凸起的棱口磨过沉月溪两瓣鲜嫩的合欢叶中间,都激起阵阵酥麻。 蜜汁在缓缓外流。 却仍不够。还有一半未打湿。 沉月溪抓住怀里坐享其成的男人的手,捂到自己胸口,不满地念着:“帮我……小叶子……” 不得不承认,她的身体在偏爱他,远胜对她这个主人。他也知道的,该怎么弄。 “嗯……”叶轻舟答应道,咬了咬沉月溪的下巴,又狠狠抓了两把手中的乳。 蜜瓜一样。 叶轻舟不自觉启开一线眼,所见尽蒙着一层艳红的雾。 红雾里,女子身形绰约,丰乳微晃,显出一股极致的风情魅惑。 不像仙士,像妖精——上了岸的鲤鱼精,拼命仰着脖颈,嘴巴张着,却无论如何喘不赢气。 大抵是因为视觉受限,其余感官变得比平时更灵敏。叶轻舟能从她细碎的喘息声里,听到浅浅的满足与更深的渴求。 鱼要水,她要他。 蜿蜒往下,叶轻舟最终含住了沉月溪饱满的乳房。 这个姿势好像天生用于戏乳——坐在他身上的高度正正合适,完全不用多躬腰,就吃到了。 只能用唇抿住尖儿,不能用牙,因为实在太嫩,虽然舔起来是肿胀的一粒。 就像泡发的红豆,一点点硬,实际一碾就碎。 “小叶子……”沉月溪吟着,想往后仰,却被叶轻舟单手扣着腰背,逃不了分毫,还在压着她往他身上靠,吃进去更多。 他没有用牙,唇舌间的力道却一点不小,舔着、嘬着她的乳珠——有时候转着圈,有时候平滑而过。舌苔像搓衣板上的起伏,湿热得又像个笼屉,极尽地折磨着她的神智。 快感浪一样迭起,从胸口汇向小腹,奔涌而出,而沉月溪早已下身发软,忘了扭腰。 良久,青年似终于吃腻了,松了罪恶的口,从酪一般的胸脯里抬头。 眼纱早已被沉月溪迷乱中拨动,飘到不知哪个床角,露出男人微挑的眼睛,似笑非笑的。 沉月溪却已无心挂怀他闭眼与否,脑子似也湿侉了,转不了一点。 叶轻舟自然也十分清楚两人下面的情况,毕竟沉月溪就坐在他性器上,早把他沾湿了。 该上正餐了。 叶轻舟一手擎住沉月溪的腰,带着她向上抬了抬,一手引着沉月溪的指,向下握住他的茎,沉声道:“师父,扶着,坐进去。” 把玉握雀,沉月溪不是第一次,却是头回扶着往自己身体里插。 沉月溪的五指无比僵硬,觉得自己才是应该是闭眼的那个,羞愧难当。 可不看,对不准。 于是,她只能亲眼看着他是怎么杀进她体内的。 叶轻舟明明完全可以自己扶立起阳物,往沉月溪穴里怼,肯定比指导沉月溪这个愣头青来得轻松。实则他根本碰都没碰,每个动作都隔着沉月溪的手,似乎一定要沉月溪亲手把阳根送进阴穴里。 因为他只是帮她。 不能主动肏她。 看他多乖乖听她的话。 形似叁角锥形的龟头,破开封闭的阴唇,缓缓挤进了洞穴。 一旦对准,沉月溪立马撇开头,攀挂在叶轻舟肩头。 但手仍需扶着,因为沉月溪并没有办法一口气坐到底——往下坐一点点,耐不太住,停一下,或者又往上提一提,再继续。直到生吞下一整根巨物。 满满一腔,严丝合缝。 连阴唇也紧紧附咬在棒身上,阴毛更是勾勾搭搭——男人的浓密,女人的浅短,早春长出的草皮一般。 仅仅是进入,似乎就花光了沉月溪全部力气,整个人挂在叶轻舟身上,像只落水的猫。 叶轻舟要卑鄙地承认,他喜欢享受这一刻,享受沉月溪的虚弱与无力。 下面却咬得死,随着呼吸在收缩。 叶轻舟安抚似的摸着沉月溪的脊背,侧首抿住了沉月溪的耳廓,讨饶一般道:“师父,别夹这么紧。” 气音绵长得像箫声,吹进沉月溪耳窝,吹得沉月溪浑身筋骨都散了。 “对,”叶轻舟不吝肯定,缓缓揉着沉月溪的腰,上上下下的,引导意味十足,“动一动,师父……” 渐渐的,沉月溪跟着叶轻舟的手动了起来。 一上,一下。 交合处,逐渐发出噗呲噗呲的撞击声。 他们互相搂抱着彼此,下巴托付一样搁在对方肩膀,颈项交缠,喘息不休。 这个姿势,未必有一上一下躺在床上入得深,但却必须互相拥抱支撑。 他们是彼此的唯一。 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满足。 “师父……”穴在根上套,乳在胸上碾,叶轻舟感受到一阵从尾椎冒出的爽快,情不自禁喊出声。 除去那些没有实意的呻吟——呻吟也是沙哑的——这两个字似乎是叶轻舟每次最为放肆的呐喊,昭示着他正陷在灭顶的快感中。 沉月溪也在沉浮中逐渐升腾,体内像有翻滚的水汽,目眩眩的,脚趾扣得死紧。 也不知从何时起,是嫌轻还是嫌浅,沉月溪往下坐,叶轻舟也趁机向上顶,两相合力,入到极深的地方,又迅速抽出,翻带着嫩红的肉。 她两股都在抖——不是因为动作太剧烈,而是那种控制不住的筋挛。 任何沉迷色欲的人,无论男人女人,大抵都是一样的放浪形骸,沉月溪也同然——她明明很清醒地知道,但在放任叶轻舟这种挺腰的行为。 一下,应该不会有问题吧,她想,默认一次,就会有第二下、第叁下……又或者一开始答应,就是一种沉溺。 她是个坏师父…… “呃!”分不清是谁受不住的低吟,又迎来一个深撞。 所有思绪都被击碎为泡沫,又以排山倒海之势冲撞起沉月溪的身体。 要冲出来了…… 沉月溪收紧腰…… 小腹却一空。 黄龙出了洞。 一切美满在极速破裂。 是叶轻舟把着她的腰,没让她再动,趁机拔了出来。 沉月溪蹙眉——她不知道自己在蹙眉,也不知道自己正拿着疑惑怨怼的眼神看着他。 “只能一次,”叶轻舟摇着头,一副认真相,“还不行。” 不想这么快射给她。 ——放屁! 沉月溪给叶轻舟手淫过几次,很了解叶轻舟临近高潮的反应,一点不安静——会嘶喊,硬生生从胸膛里爆出的那种声音,很沉。憋着射精那几下,会撞得异常重。哪怕不是在她穴里,在她手心,也会无意识往前顶。 她知道他那时也在结束的边缘了。 却硬生生停了下来。 是在炫耀自己一流的自制力?又准备把她不上不下晾着来几回? 沉月溪恼得揪了一下叶轻舟的腰。 “嘶——”叶轻舟倒吸了一口凉气,似乎很痛。 沉月溪连忙收回手,以为碰到了叶轻舟的伤,又想起自己捏的是他左腰,他伤在右边,痛个鬼。 果然,叶轻舟奸计得逞一笑,牙白得刺眼。 沉月溪锤了他一拳,嗔道:“你老骗人!” 完全和他说的不是一回事。不用他动是假的,不看她也是假的,只来一次……这算只来一次吗! 叶轻舟收住笑,捉住沉月溪的手,放到自己伤口上,“师父,你摸,没有裂开。” 至少这点是真的。 或许他从始至终想证明的,就只有这一点。 “谁管你!死了好了!”沉月溪恼恨地骂道,却被叶轻舟一把抱住。 “放开我!”沉月溪轻轻挣扎着。 “不放。”叶轻舟环得更紧了,满手女子藻荇似的发,沾染着夜的清凉。 一直到沉月溪怒火稍息,不再暴躁地挣动,叶轻舟低声问:“还来吗?” “累了。”沉月溪没好气道。 “没关系,”叶轻舟向下压倒口非心是的沉月溪,重新回归男上女下的姿势,“我来。” 被猛烈撞过的穴口尚未完全闭合,留下一个小拇指大的洞,挂着清亮的液,靡靡水红。叶轻舟把着自己的肉茎,轻而易举再度攻了进去。 “嗯……”沉月溪无意识拱起腰,没出息地贴了上去。 半途熄火的炉子,重新添起了柴。不消片刻,燃得比初时更旺。 从高处跌落半空,让他们更渴求欢爱,却又更耐情欲的摧折而需要积累更多快感。 他们有了名正言顺逞凶斗狠的理由。 尤其是叶轻舟,每一下都铆足了劲,又急又重。 抑或他的本性就是如此,狡黠不驯,加之鼎沸的气血,欲火难凉。前戏的温情只是伪装的外表,一旦交媾就暴露无遗,掳着沉月溪的腰肏。 有汗流下,顺着青年腹部薄韧的肌肉沟壑一直淌,但往往流不到腹股交接的地方,就滴落到沉月溪肚皮。 沉月溪也被逼出一通汗,口干舌燥得很,一口咬住了叶轻舟的肩膀。 却是梆硬的一块。 他浑身没有一块不在用力的地方——用力肏她。 长进短出,横冲直撞。 蛮横无礼得像个草莽,沉月溪却没有一丁点不适。 沉月溪严重怀疑,叶轻舟在那个药里加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了,比如狐香蛇血,听说吃了会动情思春。 再贪味的身体,也禁不住这样持续不断地攻挞。 沉月溪呜咽着,像刚睁眼的小狗崽乞食的声音,不可遏制地颤腰,抖出一溜琼水。 “呃……”沉月溪不由伸颈喘息,身上纵行的叶轻舟却一下扣住了她的手,压到旁边,亲了过来。 非常霸道的亲吻,唇贴着唇,舌头抵着舌头,堵得密不透风,呼吸都不能。 一边亲一边顶。她动,他就返还更大的力道。 他怕不是要她死。 “唔!嗯!”沉月溪不得说话、不得喘息、不得挣脱,下意识扣紧了叶轻舟的五指,指甲都扎了进去。 隐隐的窒息,将快感无限延伸。沉月溪的脑子一片发白,感觉自己在云里,无意识抬腿,交叉着勾紧了叶轻舟的腰,整个人开始颤抖,不停颤抖…… 如此这般,沉月溪最后已分不清自己具体泄了几次,而叶轻舟才射出一波。 交合的缝隙,溢出半凝固猪油一样的白腻。 他们的一次,不是一个一次。 “师父,”叶轻舟懒懒地趴在沉月溪身上,手还揪着半只乳,问,“舒服吗?” 沉月溪眉心微动,闭上了眼,有气无力骂道:“孽障。” 上方的叶轻舟肩膀一抖一抖,从胸膛深处闷出一阵低沉的笑声。 骂他呢,还笑。 沉月溪掐了掐他,却因为一点力气也没有,就像是软壳螃蟹夹石头。 叶轻舟从憋笑中抬头,轻声问:“师父,我送你一件礼物要不要?” “什么礼物?”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叶轻舟卖了个关子。 第94章尾大不掉 沉月溪第二天是被狗叫声吵醒的。 有那么一瞬间,沉月溪以为自己躺在家里,邻居大娘的大黑又开始叫唤了。 其实是客栈老板娘养来看门的黄狗,就栓在门口。 沉月溪不讨厌狗,不过也谈不上喜欢,因为小时候被狗抢过东西。但无可否认,客栈这条大黄狗生得那叫一个俊,一身腱子肉,毛色油亮——此时正躺在蓝雨珠脚边撒娇打滚,像个摊开的烤馒头。 以为是个百炼钢,实际是个绕指柔。 老板娘不仅不恼,还特喜欢,正在和蓝雨珠谈笑,说咱这狗灵性,不咬好人。 沉月溪笑了笑。 正摸狗聊天的蓝雨珠见沉月溪下来,竹笋似的窜了起来,凑到跟前,招呼道:“沉姐姐,早啊。” “早,”沉月溪应道,却见蓝雨珠歪了歪头,眼神有点疑惑地看着她,奇怪问,“怎么了?” 蓝雨珠指了指自己侧颈,关心问:“沉姐姐,你脖子怎么红了?” 沉月溪一下睁大了眼,啪地捂住脖子,抿紧嘴。 眼光毒辣的老板娘率先笑了出来。 沉月溪更觉无地自容,糊弄了一句“蚊子咬得”,掉头进了大厅。 正厅里,叶轻舟在等上餐,远远见她们在逗笑,不一会儿沉月溪就回来了,便说:“还要一会儿……” 话音未竟,被沉月溪推了一把。 叶轻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又做错什么了? *** 不知是不是白天说了蚊子,晚上帐子里真进了一只蚊子,嗡嗡嗡地围着飞,一点灯又不见踪影。 一时也不知道到底是蚊子被关起来杀,还是他们被关起来咬了。 沉月溪心力交瘁,气恼地搡了一把身边的叶轻舟,怨道:“都怪你。” 叶轻舟尚不知白天沉月溪为什么生气,问她也不说,哭笑不得,“这也怪我?打不到我有什么办法。我又不是猫头鹰,晚上也能看得清。” 于是,师徒两人被一只蚊子折磨得熬了个大夜,第二天起来具是眼下一片青黑。 蓝雨珠关心问:“沉姐姐,你没睡好吗?” 沉月溪苦笑,“蚊子闹得。” 这回是真蚊子,他们什么事也没干。 蓝雨珠明悉点头,心道沉姐姐真招蚊子,想起自己挎包里还有半只金蟾干,驱蚊很有效果,正好可以给沉月溪,又觉得女孩子可能不喜欢蟾蜍尸体,便趁空去买了个香囊,又把蟾蜍干仔细铰碎了,装进香囊里。 罢了,蓝雨珠回到落脚的客栈,正见沉月溪坐在大堂里,献宝似的把香囊送给沉月溪,笑说:“我家在山里,蚊虫也很多,就用这个驱蚊驱虫,很管用的。送给沉姐姐。” 收到礼物的沉月溪连声道谢,欣然接过,又凑到鼻尖嗅了嗅。 沉月溪脸上的笑容微有凝固,眼中像发现了什么东西。 蓝雨珠以为沉月溪闻出什么了,心虚地唤了一声:“沉姐姐?” 沉月溪闻声回神,重新把目光聚焦到少女瓜子形的脸上,掂了掂着手里的香囊,莞尔一笑,“很香。” 说罢,沉月溪又不动声色地朝客栈大门对着的热闹长街看了一眼。 *** 他们被跟踪了。 打从沉月溪第一次在客栈门口发现有个黑衣人暗中观察他们,此后几天,沉月溪常常感知到这个人的存在。 虽说此人还没做什么对他们不利的事,但背后跟个尾巴的感觉实在不好。大概就像是晚上侧睡不盖被子,背后凉嗖嗖的。 沉月溪烦躁地挠了挠头,趁着跟叶轻舟一起取水的功夫,哀怨地说:“小叶子,我们好像被人跟踪了。” “不是好像,”叶轻舟拨了拨水面,拂去表层的赃物,再取了水,一切不疾不徐,“其人身法还很了得。” 沉月溪轻笑,“是啊。一天叁四个时辰地跑,是个活的都要停下来歇会儿。也就是我那匹马是泥捏的,不知饿不知累。这个人,靠一双腿跟了叁天。” 饶是沉月溪,可能也比不上。 沉月溪捡起一块石头,打了个漂亮的水漂,“你觉得为了我,你,还是她?” 叶轻舟微微侧首点头,“我猜是为她。” “何以见得?” “因为我们俩到这边来,”叶轻舟塞上水囊塞子,“他没跟上。” 而且根据这几天的观察,这个暗中人几乎都在围着蓝雨珠转,每次露出马脚也是因为蓝雨珠。 沉月溪也回头瞥了一眼不远处一个人坐在石头上的蓝雨珠,“是敌是友呢?” “请出来一见,就知道了。”说着,叶轻舟随便捡起一粒石子,手臂一甩,就扔了出去。 流星一样,径直向蓝雨珠砸去。 沉月溪还没反应过来,另一个方向同样飞出一粒石头。两石相撞,双双落到地上。 顺着石子射出的轨迹,沉月溪瞅准暗中之人隐身的位置,左手一扬,催动月镯砸去。 躲在树上的人望风而动,当即跃到另一棵树上。沉月溪早已抽出旻昱,一个飞身劈下,将人斩落半空。 这人年纪不大,脚上功夫却非同一般,而且诡异。 落地的瞬间,他脚尖轻点,便调转了方向,几个旋身,从沉月溪背后绕到了另一侧,伸手就要掐沉月溪的脖子。 沉月溪也不逊,将剑轻轻一抛,转为右手剑,朝少年刺去。 “阿夏!”一旁的蓝雨珠惊喊道,嘶着声音。 少年掐喉的动作一顿。 沉月溪的剑已经架到他颈侧,相距不过一寸。 林中叶落,掉到剑刃上,分成两片。 被这样一柄吹毛断发的剑逼着脖子,少年的神情却没有一丝变化。害怕,不服,或者认输,都没有。甚至在笑。 更显狂傲。 他穿着和蓝雨珠风格极为相似的衣服,也扎着辫,束成一束高高的马尾在身后。只是衣服是墨蓝色的,靛草染出的墨蓝,额间点有暗红的花鸟纹。 看面相,他的年龄应该和蓝雨珠差不多大,却有几簇银白的发。 沉月溪一脸正色地看着少年。 “沉姐姐不要。阿夏不是坏人。”蓝雨珠连忙跑过来,捉住沉月溪的手臂,哀声求道,声音因为刚才的长嘶有些沙哑。 沉月溪瞟了一眼泪眼朦胧的蓝雨珠,利落收回剑,“你们认识?” 仅从衣着,也能看出他们两个有点关系。 “他……是我哥哥,”蓝雨珠含糊回答,又补充道,“邻居家的那种哥哥。” “既是旧相识,为什么不现身?” 少年撇开眼不答,蓝雨珠也低下头,吞吞吐吐道:“因为……我让他不要找我……” 第95章四人同行 一个不让找,一个就只能暗中保护,也着实辛苦。 沉月溪拱了拱手,笑道:“不打不相识了。” 少年也微微一笑,问道:“不知两位尊姓大名?” 虽然他跟了好几天,但一直保持着距离,所以还不知道他们的名字。 相较于被剑架到脖子上时的笑容,少年此时的眉梢眼角都趋向柔和,显出一股和善气。 不过还是有点假。 可能因为沉月溪领教过他狠辣的出招,先入为主,所以不以为然? 沉月溪的目光在少年额间的红纹上逗留了片刻,点头示意道:“沉月溪,叶轻舟。” “叶?”少年挑眉,饶有兴致地转向叶轻舟,“搞不好还是同门同宗呢。” 叶轻舟显然不喜欢套近乎,冷淡道:“同姓并非罕事。” “叶公子误会了,”少年失笑摇头,“我不姓叶,我姓芈。芈冥夏。” 叶轻舟:……都不同姓攀什么亲戚? 沉月溪抿唇轻咳了一声,掩饰住自己想笑的意图。 被叶轻舟瞪了一眼,状似在控诉她哪边的。 沉月溪无辜地看了回去。 见两人表情千变万化,芈冥夏微笑解释道:“是族中曾有叶姓先人,也颇善医药,不过两叁百年前就因为理念不合分家了。” 一个鼎盛的王朝可能也不过叁百年寿命,少说也是十二代,五服都不知道出几次了。 叶轻舟不以为意地撇开了脸。 沉月溪也挑了挑眉,问道:“芈冥夏,不知是哪叁个字?” 这倒有点难为芈冥夏了,仅这个姓氏就不太好说是哪个“芈”。 一旁的蓝雨珠伸出手,“沉姐姐,我写给你看啊。” 与其说是写,不如说是画。一笔一顿地落在沉月溪掌心,没一道笔顺是对的。 他们毕竟不是中原人。 所幸不是什么复杂的字,沉月溪轻松认了出来,恍然大悟道:“原来是屈子一家。” 屈子出自古楚国,芈姓屈氏。他们可能也来自南方某个部族。 芈冥夏扯了扯嘴角,“不敢高攀。倒是阁下,身手不凡,不知出自何门何派?” 沉月溪揉了揉鼻子,思忖了会儿,笑容可掬道:“自创,红薯派。” 芈冥夏:…… 叶轻舟:……还来? 蓝雨珠:……这名字好接地气啊。 *** 四人因此同行……这样说恐怕不对,他们本来就是同行,不过叁明一暗,现在坐到了一辆马车上。 彼此都默契地没什么话说。 侧坐在旁的蓝雨珠偷偷看了一眼对面的沉月溪,正在闭目休憩,默默抠了抠手指头。 日薄西山,四人落脚,又草草用了个晚饭,便要各回各处。 “沉姐姐,”蓝雨珠腾一下站起来,拉住沉月溪的袖子,颇有些局促地邀请道,“你想去散步吗?消消食。” 沉月溪余光里瞟见座中两个男人微愣的表情,也是始料不及,眨了眨眼,欣然点头,“好啊。” 说罢,二人相携而去。 后方的芈冥夏有些担心地望着两人的背影,恍然注意到旁侧投来的目光,微笑转头,“叶公子,不用这样看着我,我对你没有恶意。” 说着,双手撑着桌面就要起身离开。 “等一下,”叶轻舟递出两包药给芈冥夏,“你既然来了,以后蓝雨珠的药,归你了。记得叁碗水煎成一碗水。” 眼见芈冥夏呆了一样也不晓得接,叶轻舟直接塞到了他手里,随即提剑挑起自己和沉月溪的包袱,潇洒而去。 揣着药的芈冥夏:……这就安排上了? *** 夏天的白天很长,时辰虽晚,天还是微亮的。日月同时挂在天两边,而街道两旁人家也早已燃起了灯火。 “沉姐姐,”蓝雨珠低声开口,“对不起。” 沉月溪愣一愣,问:“怎么了?” 蓝雨珠歉疚道:“我不是故意骗你们的。” 尽管芈冥夏不是蓝雨珠的亲哥哥,却胜似家人。蓝雨珠承认,自己当时说家人都已经去世的时候,抱了隐瞒的心思。 蓝雨珠解释道:“我的家人、族人,确实都死了,只剩下我和阿夏了。我们是同一天出生的,阿夏比我早一点,算是哥哥。我身体越来越差,看了很多大夫,都没用。我不想再拖累阿夏,就留了一封信走了。我没想到他能找到我。” 沉月溪攒眉道:“你不该这样的。你本来就身体不好,更没功法傍身,一个人在外面很危险。你也说了,你们是彼此唯一的家人了。试想一下,如果芈冥夏留下一封信,说自己要去做一件危险的事,你会放任不管吗?” 蓝雨珠无声摇头。 沉月溪道:“所以啊,他肯定天涯海角也会要找到你。再如果,你真的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没了,你让他怎么办呢?自责没有保护好你,或者一直找一个实际已经死去的人?” 蓝雨珠默然不语。 沉月溪又缓和安慰了一下:“不过遇到叶轻舟,能帮你看看,也算焉知非福了。” 蓝雨珠问:“沉姐姐,我骗了你,你不生气吗?” 沉月溪一笑置之,“你有族人在世,是件好事,我怎么会生气呢?而且你这顶多算没说全吧。人生在世,谁没几句难言之隐呢。你不知道吧,我是乞丐出身呢。” 和蓝雨珠很像,走到哪里是哪里,每天都在做梦有人能帮帮她。她比蓝雨珠幸运,身体好,还遇到了师父。 蓝雨珠莞尔一笑,“现在知道了。” *** 两人悠悠转了一圈,重新回到客栈。 沉月溪目送蓝雨珠上楼,散漫地叉起手,对着空无一人的身后劝了一句:“你老这样跟着人家姑娘,会糟人厌烦的。” 伴着一阵不加隐藏的脚步声,芈冥夏从暗处显身,似有自嘲,“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沉月溪扬眉,“我不知道,我猜的。” 芈冥夏:…… 被骗了。 沉月溪得意一笑,“你不用担心我会对雨珠不利。我们如果要伤害她,就不会救她了。” “早点休息吧。”沉月溪留下一句话,也要转身回房。 身后响起一声不屑的轻笑。 “如果人心那么容易分辨,我的族人就不会葬身火海了。”幽暗中,芈冥夏嘴角微挑,自言自语般。 沉月溪脚步一顿,回首再看,身后已空无一人。 第96章含玉弄珠(限) 沉月溪回到房中,见叶轻舟在伏案看书,奇怪问:“你今天怎么没去煎药?” 叶轻舟从一堆手札里抬眸,见她,嘴角微扬,“我交给芈冥夏了。” “你倒会见缝插针,”沉月溪轻轻关上门,靠到书案边,屁股抵着桌沿,双手朝后撑着桌面,挑眉问,“你什么时候在芈冥夏身上下了追踪咒?” “就在把药给他的时候,”叶轻舟一边收拾札记,一边解释道,“他这个人行踪诡秘,防一手总不会有错。” 而且芈冥夏那句话听起来很奇怪。 为什么说“对你没有恶意”…… 一副眼睛都不眨的样子,沉月溪一看就知道叶轻舟又在想东想西了。 沉月溪疑惑歪头,目及叶轻舟身前的纸扎,撅了撅下巴问:“这是你娘留下的手稿?” 叶轻舟回神,点头,“对。反正没事,就趁空整理一下。” 叶母在青州十五年,留下的笔记并不算多,垒起来也就三四本书厚。收纳的抽屉里放着杀虫的樟脑,保存良好,墨迹清晰,唯有发黄的纸页透出岁月的痕迹。 沉月溪手多翻了翻,一点都看不懂,果然隔行如隔山,又见有些上面还画着草药,栩栩如生,不禁调侃:“你们医家,还得会画画呢,不然编不出好书。” “还得会点拳脚,以防被无理取闹的病人打死。”叶轻舟递了个调侃的眼色,手上的动作却不停。 也不知道是叶轻舟和沉月溪待久了,还是他本来就不着调,偶尔冒出些冷幽默,让人哭笑不得。 沉月溪笑声嗤嗤,把手札还回叶轻舟手中,得意道:“那你这个师父拜得正好了。我别的不太行,拳脚一等一。” 叶轻舟眼珠悠悠转到沉月溪身上,抿唇翘起,有点像狐狸,趁机拉住沉月溪的手腕,突然发力往怀里带。 然沉月溪只上半身轻微晃了晃,脚下纹丝不动,不明所以问:“干什么?” 不愧拳脚一等一,下盘稳当,突袭都拉不动。 叶轻舟无法,直接起身,把人抱到了桌子上坐好。 亲了上去。 一点招呼都没有,又是坐在桌子上这种奇怪的姿势,沉月溪下意识往后仰,撅起下巴,便被吻住了下颌,又往下到脖子。 痒嗖嗖的。 他总这样亲她。用唇瓣,用鼻尖,贴着磨着绸一样肌肤,像吻,也像嗅。 却谈不上轻柔。 恍惚间,沉月溪想起几天前的事,稍微推开了站在她双腿间的叶轻舟,嗔道:“别亲能看得到的地方。” 避虫的香囊也有了,效果出奇好。再被蓝雨珠看到,沉月溪只能说刮痧刮得了。 叶轻舟顿悟,“你那天无缘无故生气,就是因为这个?” 什么叫无缘无故? “被看到的不是你!”沉月溪又想到天香楼那次,一把扯住叶轻舟的领子,把人拉到跟前,语气不善问,“还有天香楼那夜,我昏迷不醒,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彼时的沉月溪还不甚懂男女之事,只猜可能和叶轻舟有点关系。现在看来,不就是亲得太用力留下的瘀斑。 别告诉她,是他好心给她刮了个痧。 叶轻舟抿紧了唇,圆月之下的场景飞速从脑海闪过——绯红的唇,玉白的肤,和眼前的人重合。 “我给你哺药……”叶轻舟极力想找一句贴切的话描述那晚的事,最后只剩下一个最为简单的动作,“亲了你……” 何其单薄的形容。又是怎样的亲吻,能到胸口的位置? 沉月溪笑容浅浅,揪扯领子的手一转,搭上叶轻舟的肩膀,双手圈着他的脖子,语调缓缓,“还有呢?” “没了……吧……”叶轻舟眼神游移。 “吧?” 亲了,当然也摸了,衣服也脱了一半。 再是情难自禁,也改变不了趁虚而入的事实。叶轻舟害怕沉月溪恼恨,内里心虚,语气却肯定地说:“真没了。” 沉月溪自是不信,却懒得同叶轻舟计较,没好气地搡开叶轻舟,嘀咕了一句:“哼,难怪我做梦。” 原是现实映射到了梦里。 叶轻舟模模糊糊听到沉月溪的叨咕,好奇问:“你做了什么梦?” “噩梦!”沉月溪不假思索回斥,“我都那样了,你还想着做那档子事?你是人不是人?” 叶轻舟不敢辩驳,捉住沉月溪的手,摩了摩她掌心手背,服软道:“以后不会了。我说了,送你一个东西,以后就都不会了。别生气了?” 沉月溪歪头,“到底什么东西?你说两三次了。” 胃口是真钓足了。 叶轻舟守口如瓶,“明天你就知道了。” 明天是七月半,也就是中元节,人之所谓鬼节,专门给祖宗烧纸的。 沉月溪狐疑蹙眉,“你为什么要中元节给我送礼?” 叶轻舟:…… 这日子确实不太行。 叶轻舟自忖失策,“你说得对。那还是等中秋吧。” “又改中秋了?”沉月溪微嗔微怨,“就不能现在给我吗?” “给你。”叶轻舟一脸乖顺道,捧住沉月溪鹅蛋形的脸,扑吻了过去。 谁要他这个! 沉月溪埋怨地嘤了一声,随即被撬开齿关,勾着舌头。 她尝到了甜的津,也不知是谁的。鼻间尽是叶轻舟呼出的浊气,堪比五六月的热浪,熏得她头昏意沉。 青年男女,龙精虎猛,又是初涉此道,食髓知味,完全压抑不住对性事的喜欢,铅球似的自然而然往下沉。 沉月溪意思着挣扎了两下,身体便软了,下意识勾住叶轻舟的脖子,气息不稳道:“去床上……” 不知是催促,还是残存的理智不让胡来。 应该是前者。沉月溪大概不知道桌边也可以——躺着来,坐着来,站着来。 下回吧,今天还是不要忤逆她。 叶轻舟轻声答应,将人打横抱起。 床帐早早就放下了,笼着雕花床。叶轻舟抱着沉月溪,用她的脚背撩开一线纱帘,顺势把人送进帐中。 帘合幕闭。女子岔腿躺着,青年跪在玉腿间,俯身在上,蜻蜓点水般往下吻,在尽量不要留下可窥见的痕迹。 叶轻舟一边亲,一边解沉月溪的衣服——却不是全然脱掉,而是卡在手臂处。 不知是不是急躁得连多几步脱衣都不想做。 沉月溪只觉得有点不好动。 接着,叶轻舟托起沉月溪的臀,扯掉她的里裤。 这次倒干净,直接把裤子扔到了一边。 叶轻舟微微抬起沉月溪的大腿,五指浅浅地抓进白洁的腿肉里,抠出小小的窝,带着往两边压。 没有厚重的衣布,也没有葱郁的阴毛,玉户就这样毫无遮掩地展露在外。 他直勾勾地看着,赏什么东西一样,又像在探究。 沉月溪受不了这个眼神,咬了咬唇,伸手挡住,“别看……” “师父,”叶轻舟说,是陈述的语气,“你湿了。” 沉月溪脑子里的弦一下绷断,拼命想闭上腿,却迎来他阻止的力气,往两边下压,打得更开。 其实只是一点点湿意,很难讲是被看湿的,还是此前的亲吻引得。因为一句话,或者目光,似乎又流了些,当着叶轻舟的眼,从两片花瓣中间淌出,润得艳红,像清晨带露的花。 古有看杀卫玠,她要被他看杀了。 沉月溪恼羞成怒,“你不许说话!” “好。”叶轻舟答应道,伏下身子,亲了亲沉月溪大腿内侧。 触唇,是和乳肉相差无几的、终日不见阳光的细腻,却带着肌肉的紧致。 静谧无声中,只有女子细碎的嘤咛与断续的呼吸。沉月溪整条腿,从腿根到脚趾,都绷紧了。 没玩过的花样最新鲜,没碰过的地方最敏感。又或者因为此处离穴口太近,花底蜜开始汩汩地流,完全不由控制。 青年愈吻愈上,没有停止的意思。沉月溪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他张嘴含住了她整个阴部。 又湿又热,包裹得一丝缝隙也没有。 “叶轻舟!”也不知道是羞得还是气得,沉月溪喊道,试图挺腰坐起。未脱尽的上衣显出作用,缚着沉月溪的手臂,动弹困难,一下被叶轻舟按回原位。 他是不是早想好要这么对付她? 沉月溪羞恼地想,咬着自己的手背。 宽大的舌彻底盖住阴阜,舌尖抵住两瓣花唇的衔接处,以此为缺口,徐徐往上,轻易带开闭合的花唇,露出幽深缝道。 沉月溪彻底脱力,瘫死在榻上,每被舔一下,小腹收一下,颤声道:“不要……小叶子……脏……” 当她求他,别这么舔她。那里是能吃的吗。他肯定是疯了,平时那么爱干净,竟然舔她那种地方。 叶轻舟完全不听,肆意地舔弄,灵活地扫着濡湿的肉唇——分不清是他的津含得,还是她的水润得。 上端的阴蒂早立了起来,被他整颗包住,用舌尖抵着转,时而围着凸起的豆点绕。 有点像他舔乳的章法,不过更轻更缓。 所以,他是有理智的,控制着力道,只是假装听不见,不想放过她,一定要吃干抹净这个穴。 “不要……放开……”沉月溪无数次想闭腿,都被他的手臂挡住;想抬臀往上逃开,只要一点点意图,扯开一点点缝隙,立马会被扼着腰,往下拖回他嘴上。 然后,他会报复一样舔得更重。 青年不说话,嘴边只有噗呲噗呲的舔纳声。 却分明在说不许躲,不许逃,给他舔。 娇嫩的穴,被蛇样的舌吓得、勾得不住收缩,挤出淋淋的汁,都自然而然流进他口中。 沉月溪听到了男人吞咽的声音,像尝到了什么琼浆玉液,狠狠吮吸。 沉月溪觉得自己在被抽干。她分明在泄,是舒服的反应,却一点满足也没有,空虚得不得了。就像一樽倾倒的酒坛,酒液流出来,内部愈发空荡。 沉月溪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开始扭腰,往他嘴上蹭、鼻尖磨,想要更多。 “好叶子……”她喊,伸手抱住叶轻舟紧贴在她腿中间的脑袋,摸着他有些红热的耳朵——不是因为害羞而耳红,他似乎已经不会害羞,单纯因为沉迷在性事里的激动。 好叶子? 叶轻舟听到,似乎还有点讨好祈求的意思,舌尖似被燃红的炭灼了一般,顿了一瞬,接着如她未言说的所愿,破开软肉,入肉似的进出抽插。 欢脱得像条钻洞地泥鳅,捅着、挖着洞里的蜜水。 快感从沉月溪尾巴骨里冒出,层层迭迭,顺着脊椎一路攀升,在脑海里炸出五光十色的花。 她知道自己要到了,而且是非常澎湃的浪潮,止不住吸腹,腰挺得像虹桥一样。 仅存的一点理智是拨开叶轻舟的头,但他无所谓,甚至就想要如此,想送她上去,狠舔了一口。 一声短吟,像弦断了似的,沉月溪跌进被子了,身体不住颤抖。 底下是沛然的水,一股脑往外涌,多得凶得都裹不住、咽不及,从叶轻舟嘴角流出一丝。 青年从女子颓然的腿间抬起来,双唇晶润,鼻翼边竟然也沾着星星泛光的清液。 凸出的喉结上下滚了滚。 咽了下去。 她知道他在咽什么。恐怕都不知道吃了多少。 沉月溪呼吸一窒,懊恼地把袖子拉到手心处,粗鲁又仔细地揩掉叶轻舟脸上的痕迹,嗔问,声音很哑:“不嫌脏吗?” 还吃下去了。 叶轻舟摇头,声音却很润,“有股……很干净的乳酪味,但是没有酸味。” “谁问你了!”沉月溪怨道,根本不想知道自己是什么味道,又怯怯地问,“你老实告诉我,你的十六式,用到哪里来了?” 叶轻舟一愣,随即狭促展笑,“师父,书,可以再读的。” 十六式用完,也可以有别的式。 这意思是不是她也要去读几本啊,好收拾收拾他。 沉月溪攒眉,嘴角耷拉道:“下次不许舔那里了知道吗。太脏了。” 病从口入知不知道。 下次的事下次再说吧,叶轻舟想,默然不答,拿自己早硬成棍的长物戳了戳沉月溪湿糊糊的下面,从半闭不闭的蚌肉缝隙擦过,问:“还要吗?” 他总这么问她,显得自己多尊重她的意愿,实际她但凡说不愿意,他也有自己的理由再来。 她说累他会说他来。 沉月溪已看透了他。 加之,舌头再灵活潮热,终究太短,不足以填满她。所有感觉还停留在肤表,没有完成极致的餍足。 所以他随便动腰顶几下,隐秘地带又分泌出几分润泽。 沉月溪抬腿跨上了叶轻舟的腰,细声道:“轻点。” “嗯。”叶轻舟点头,沉腰舂了进去。 软和的臼裹着坚实的杵,一点点捣着带露的粉嫩月季花瓣,捣得稀烂,烂出糜腻发泡的汁水。 沉月溪伸着颈,环抱着身上作孽的青年。 她在他身下,眼儿迷离,脸色潮红,既可爱,又可怜。 叶轻舟捉着沉月溪的手,放到自己后颈,粗喘着气问:“摸到了吗?” “什么……”沉月溪定神感受了一下,指腹下有线状的沙粒感。 像结痂愈合的抓痕。 “你也老抓我。只是我好得比较快,看不见印子。”叶轻舟道。 喜不自胜的时候,难免控制不住力道。沉月溪最狠的时候,一爪子从肩胛抓到脖子,一点不比吻痕隐秘。 叶轻舟都怕她指甲劈了。 沉月溪撇开眼,拒绝承认,“你活该。” 是他要肏那么狠的。 叶轻舟憋笑,想吻她,又想她嫌脏,便遏住了亲嘴的想法,只在她颈窝磨了磨,怼了一句:“坏师父。” 话音未落,撞钟似的撞了起来。 小帐中,浪音袅袅。 第97章沧海石燕 中元节,阴气重,不宜出行,容易撞鬼。他们正好也修整一天。 蓝雨珠听罢理由,戏谑问:“沉姐姐和叶哥哥也怕鬼吗?” “怕不怕的,也别没事找事嘛。喏,这个辟邪符,给你们。”说着,沉月溪从怀里掏出两张折成三角形的黄符给蓝雨珠和芈冥夏。 一直保持局外人姿态的芈冥夏愣了愣,似乎没想有自己的份,接过手,转了转,竟然真的是一个护佑平安的符。 他扯了扯嘴角,半是感叹半是调侃:“你们中原人真是讲究。” 沉月溪不置可否,反问:“你们又是哪里人?” 芈冥夏嘴角弧度不减,答道:“楚之南。” “我就说,”沉月溪微有得意道,“你们和屈子还是有点关系的。” 芈冥夏不以为然道:“整个江汉平原,加上洞庭以南的大块地方,都是古楚国。真要这么说,这一路走过去,全部都可以算他的后人。实际他跳的那条汨罗江,离我们远着呢。”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他们甚至还没有过荆州,仍在古楚国的地界。 此处河流交错,山皆不高,土包子似的,却连绵不断。 蓝雨珠蹲在河边洗手,发现一粒形状奇特的石头,也就两个指头大,捡起来一看,活似一只燕子,觉得很新奇,连忙去同沉月溪说:“沉姐姐你看,这颗石头,像不像燕子?” “真的诶,”沉月溪也觉得好玩,“倒没见过。” 一旁的叶轻舟听见,瞟了一眼,解释道:“是石燕。医书上说可以清凉解毒、镇静安宁。实际是一种海里的贝类,在地下埋久了,就变成石头了。” “海里的?”这么一说,大小、样子也确实挺像贝壳。沉月溪难以置信地望了望四周,“可这里到处都是山。大海离这里几千里呢。怎么会是海里的?” 旁观旁听的芈冥夏勾了勾唇,叉手在胸前,“你们中原人不是有句话叫‘沧海桑田’吗?谁知道几百万年前,这里是山还是海。” 闻言,沉月溪不由想起了木永思曾跟她讲过的、浮玉山的传说。因为当时太小,沉月溪没有明白,也以为早忘了,原来木师兄说的都是真的——从无过崖远眺,有处云海覆盖的峰林,那里曾经就是真实的海洋。整个浮玉山,都是远古的海床。海水褪去,风雕雨琢,成了现在的浮玉山。 流水的光阴,沧桑的变化,此刻就凝聚在一枚小小的石燕上。 沉月溪不禁由衷夸赞:“芈公子,你年纪虽小,见识却很卓绝啊。” 临立水边的芈冥夏瞥了沉月溪一眼,又收回了目光,“彼此彼此。” *** 渡过长江,就是荆州,再往北,取道雍州府,后面便是出塞了。 长城以外,又完全是一副景象。地势平旷,沙尘莽然。 他们经过的金城,是中原沟通西域的关隘城市,胡人和汉人都很多,彼此做生意,卖的是中原难得一见的织毯银器、香料果脯。 忽然,一只驮着货物的骆驼从四人身边慢悠悠走过,三瓣嘴还一嚼一嚼的,铃儿叮当。 沉月溪看直了眼,拍了拍身边的叶轻舟,指着骆驼的头顶让他看,悄咪咪地说:“它没有头发诶。” “……”叶轻舟觉得关注点不是一般的奇怪,仔细看了一眼,“不是还有几根吗?可能压力比较大吧,毛都掉光了。” “骆驼也有压力吗?” “你看它驼的大包小包,压力不大吗?” 随行的芈冥夏、蓝雨珠:……这师徒俩的思维都挺让人摸不着头脑的。 突然,一个身穿胡服的男子从人群中穿过,擦着沉月溪的肩膀过去,还不轻不重撞了沉月溪一下。 叶轻舟连忙把沉月溪往自己身边搂了搂,关心问:“没事吧?” “没……”沉月溪正欲答话,感觉自己腰间似少了什么东西,一摸,钱袋没了,顿时七窍冒烟,“什么玩意儿,敢偷我的钱!你给我站住!” 话音未竟,人已经追了出去,搡开比肩接踵的逛街人众,誓要拿住毛贼。 “师父!”叶轻舟也赶忙跟上去,只怕人生地不熟,沉月溪有个好歹。虽然可能有好歹的会是那个太岁头上动土的贼。 偷谁不好偷沉月溪,偷什么不好偷钱。沉月溪连叶轻舟都可以不要,但不能不要钱。她会把那人剐了的。叶轻舟可不想去县衙捞人。 而人流如织,到处是阻障,慢一步就看不到沉月溪人了,更不要说跟上去。 最后一个反应过来的蓝雨珠忙不迭戳了戳芈冥夏,“阿夏,你去帮帮沉姐姐他们吧。” 芈冥夏耸肩轻笑,一来不可能扔下蓝雨珠,二来觉得没必要,看戏般道:“什么江洋大盗还要三个人追?盗圣在世也不过如此了。你与其担心沉月溪,不如担心担心那个贼吧。” 这一路上,没见过沉月溪这么拼命的。 *** 自从拜入浮玉山,沉月溪再没被抢过任何东西。毕竟浮玉山是个喜欢讲道理的地方,除了沉月溪,基本上都是能吵吵的绝对不动手。后来离开浮玉山,以收妖为业,声名在外,想来抢她,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要不是街上人多,沉月溪也不用跟小贼兜圈子了,一环飞出去非得给他脑壳都砸烂不可。 结果硬生生跑了七条街,感觉整个金城要被她观光完了。 这小子体力还挺好。 沉月溪怒气填胸,一脚给人踹翻在地,“跑啊,怎么不跑了?还贴个小八胡子……” 说着,沉月溪躬腰,嘶啦一下把他歪了的假胡子拽下来,斥道:“装什么边境民族!” “哎哟哟,”贼人捂着嘴角,感觉肉要被粘掉了,献出偷到手的钱袋,求饶道,“女侠饶命啊!我再不敢了!” 沉月溪拿回钱袋,冷嗤道:“抢到我头上,也算你倒霉了。” 可不倒了血霉嘛。谁能想到一个女人能这么凶悍,跑七条街,气都不带喘的。 贼人继续以头抢地,告饶道:“是是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姑娘。我以后真再不敢了。我上有老下有小,还请姑娘饶了我这一回。” “你这话留着跟衙门的人说吧。”沉月溪不为所动,拧住他的手压到身后,准备押着人去府衙报案。 人的事,得由人的官司处理。以武乱法,非正也。 方才迈出一步,身后响起一个耳熟而魅惑的女声:“沉月溪,好久不见了。” 沉月溪登时怔在原地,不禁拧眉,木然回头,只见从巷尾闪出一个红衣女人。 ——花玉奴。 第98章九瓣雪莲 huanhaor.com 越往西北,地势越高,云层稀薄,日照强烈,但气风干冷。沉月溪一行人早已穿上了披风,眼前的女人却还是青州那副单薄打扮。 果然是要美不要命。 沉月溪浑身绷紧,“你跟到这里来了?这次也是分身?” 花玉奴左右挥着轻柔的披帛,像是在展现自己无一处破绽的身体,姿态曼妙,“你猜。” 沉月溪冷笑,“你跟个缩头乌龟似的,找我还要趁落单,怎么可能是真身。” “再缩头也不如你师尊啊,”花玉奴掩笑嗤嗤,“我派了那么多人去浮玉山问剑,他硬是一面没露。不会真如传闻所说……快死了吧?” “你胡说八道什么!你死了我师父都不会死,”沉月溪愠怒,“就凭那些乌合之众,也敢问剑我师父?” 木永思叛出师门,沉凌闭关十年,其中关联众说纷纭。有说沉凌被气出内伤的,有说躲避同门非议的。花玉奴也只是好奇想探听一二罢了,再者是给沉月溪和叶轻舟一个下马威。 花玉奴好言相劝:“蚍蜉虽弱,多了,也可以撼树。沉姑娘,带着你徒弟,麻烦可少不了。不如把他给我吧。我还可以饶你一命。” “手下败将,何以言勇。”话音未竟,沉月溪左手一甩,就要化镯成剑。看书请到首发站:jileday.com 猝然,一阵干冷的风猛然刮过,带着颗粒细微的黄沙,吹得沉月溪眼睛眯起。 狂风中,花玉奴茜红的裙角飞扬,化成一只只蝴蝶,翩然飞去。 还没动手就准备撤,实非勇者。但花玉奴的表情从始至终都在微笑,从容泰然。 “沉月溪,”她道,“我们还会再见的……” 风止,蝶去,人声渐散,倩影消弭。 如梦一般。 “你干站那儿发什么呆呢?”又一个声音在沉月溪耳边响起,男的,有点耳生,但肯定在哪里听过,不耐烦且带着傲慢。 沉月溪倏然回神,转头一看,黄褐的墙体前,一名挺秀的白衣男子正歪头看着她,像只狡猾的狐狸。 他就是只狐狸。 沉月溪登时瞪大了眼,“臭狐狸!我正找你呢。我师姐呢?” 正在此时,叶轻舟也寻了过来,不见什么偷钱的小贼,只有一名衣着矜贵的青年,正在和沉月溪对峙。 其人衣袂白洁胜雪,眉眼冷然似冰,手执一柄青玉折扇,有一下没一下敲在掌心,俨然一副不可犯的样子,正是半妖半仙的九尾天狐——晏绥。 晏绥眼神一暗,“你也不知道你师姐的下落吗?” 这话倒问得怪了。 沉月溪拧眉,“不是你把我师姐带走的吗?” 晏绥眼睛眨动,眼神闪烁,“她已经离开天山,也没回浮玉山。我也在找她。” 看起来不像是正经告别走的。 当年一剑,沉白依满心满意觉得愧对晏绥,舍命也愿意。若非晏绥做了什么事,沉白依肯定不会不告而别。 沉月溪声音一沉,“你对我师姐做了什么?” 晏绥微怔,随即苦笑,似是自嘲,又像是自问:“我能对她做什么?” 他倒想杀了沉白依,一了百了,却无论如何下不了手。她走了,他又忍不住要找她。 言语神情间,仍带着无法释怀的穿心之恨。 沉月溪微不可察叹出一口气,亦有些怨念:“当年之事,何尝不是你自找的?” 沉月溪和晏绥唯一的一面,在浮玉山的幽室里。彼时的沉月溪,正在等待浮玉山对她的处罚。犬狐同类,晏绥真生了只好鼻子,找到了沉月溪,说要替沉白依报打伤的仇。 沉月溪翻了个白眼,想他真是畜生化人,智慧堪忧,脑子比她还不灵光,分不清是敌是友,没好气道:“我不这么做,被关在这里的就是我师姐了。我师姐现在屁事没有,你还在浮玉山呆着,就不知道要出什么事了。” 晏绥听罢,骂了一句:“你们浮玉山,真是太不通人情。还说什么‘天道有情’……” 正说着,幽室里巡逻的弟子发现动静。晏绥闻声而退。 这次会面的唯一结果是,彻底坐实了沉月溪和妖物私通的罪名。而晏绥不仅没离开浮玉山,还准备带沉白依彻底远走高飞。 沉月溪一想到当年的事就想骂人,“我说你快走快走,你非不听,硬要去找我师姐,结果被人发现,还伤了我门中一个弟子。浮玉山岂会容你如此造次。我师姐若非不想同门受伤,又不想你身陷险境,何至于硬要揽下这桩差事,和你刀剑相向。” 晏绥冷笑,“不想同门受伤是真,不想我涉险,不还是捅了我一剑?” 当心一刺,若非他福大命大,恐怕已经魂下九幽。 沉月溪默然。 晏绥与沉月溪,相看两厌。晏绥也没有多留的意思,淡淡道:“既然你也不知道你师姐的下落,我先走了。” “我手上,倒还真有点线索。”沉月溪炫耀似的道。 晏绥:? 沉月溪嘴角咧开,“我和我师姐一起去陵阳采药时,以防万一,在彼此身上留了一缕气息,能够互相感知……” “不过!”沉月溪话锋一转,“你要帮我做一件事。我才能告诉你。” 晏绥疑容不改,“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骗我?” 傻狐狸长脑子了。 沉月溪笑得狡黠,“你有那么好的追踪术,却找不到我师姐,证明我师姐在躲你。所以,你只能相信我。” 他们没有互相谈判的筹码。 “……”晏绥咬了咬牙,心想自己和这个臭丫头果然不对付,无奈问,“你要我做什么?” 沉月溪道:“我要去天山采雪莲花,你熟门熟路的,不如帮我们一把?” “你要那玩意儿干什么?助益修行?”沉月溪倒是问对人了,雪莲和他们狐族息息相关。 “不是。给一个小姑娘治病。” 晏绥思忖稍许,“我若给你雪莲,你便告诉我沉白依的下落?” “你若能带我找到雪莲,我就告诉你你要知道的,”沉月溪指着天,“对天发誓。” 一旁的叶轻舟心底一咯噔,拽了拽沉月溪的袖子。 她真是说谎不打草稿,什么誓都敢发。她要是知道沉白依的去处,也不至于要从晏绥口中得知沉白依已经离开天山。沉白依估计是把自己身上的气息全撇干净了。 进了衙狱还有得捞,诓骗晏绥带路到时候被困在天山可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指天发誓的沉月溪信心满满地冲叶轻舟摆了摆手,示意他放宽心。 晏绥也似乎丝毫不怀疑,手掌一摊,掌心现出一朵九重九瓣莲,白如雪,莹如玉,花瓣边缘是淡青色的,洋溢着寒冰之气。 晏绥手一挥,便将雪莲掷给了沉月溪,冷声道:“告诉我,沉白依现在在哪里。” 沉月溪双手捧过,只觉捧着一堆不化的冰雪,寒气侵肤,十指都要冻僵了。再一看晏绥,他额间的青莲花纹莫名其妙消失,便知此物非同一般。 普通的雪莲花只有一层五片花瓣,这朵却饱满得像一片云。 传说,天山的雪莲,是天狐的尾巴毛所化。天狐降生时,也会拥有一朵自己的雪莲花,沟通着天狐与天山,可以源源不断汇聚天山的灵气。修为越深,花瓣也会变多。 这也是天山狐最得天独厚的地方。 晏绥天生九尾,雪莲也是生来九重九瓣,半步妖仙。 失去共生的雪莲,对天山之狐意味着什么,不得而知。 雪莲因离开主人而渐渐闭合,寒气收敛。沉月溪像捧了个烫手山芋,“我只要一朵普通的雪莲就行了,这个……” “我懒得陪你去天山,”晏绥打断道,语气里无一点在乎,“我无意成仙,此物于我也无用。” “话别说得这么满。说不定你哪天就想成仙了。” “我不喜欢他们的条条框框,说了不成就是不成,”晏绥固执道,“快点告诉我,沉白依的下落。否则,我把你剁了当花肥。” 沉月溪打了个冷颤,给旁边的叶轻舟看了看,问:“这个能给雨珠治病吗?” 叶轻舟点头道:“药效强是强了点,扯半片下来,再散一散寒气,也不是不行。” “那我只要一片花瓣好了,”沉月溪将雪莲又捧给晏绥,“剩下的还给你。” “说了给你就是给你。我们的誓言,是对着天山发的,不可以违背,”晏绥不耐烦道,“你能不能快点说?还是你其实不知道?” 沉月溪叹出一口无奈何的气,悠悠问:“浮玉山无过崖上,有一面灵犀镜。你知道吗?” 晏绥点头,“我听说过。似乎是你大师兄木永思下山收服的一面宝镜。据传能照人心善恶。” “已经传得这么玄乎了?”果然事情不能跟木师兄扯上关系,容易变成神仙之事,沉月溪感叹,“要真能照出善恶忠奸,浮玉山早把它悬在大门口了,来人就照一下,怎么可能还收在无过崖。实际那面镜子大凶,当年差点要了我大师兄半条命呢。” 晏绥对浮玉山的陈年往事没兴趣,“所以呢?” 沉月溪笑容一敛,正色道:“灵犀镜照不出人心,里面却有你要知道的东西。” 晏绥蹙眉,颇为失望,“你不是说知道沉白依的下落吗,到头来要我去浮玉山照什么镜子?” “我从始至终说的都是‘有线索’哦,”沉月溪有理有据反驳,“这就是线索。你如果不去,恐怕这辈子也找不到我师姐了。” “……”晏绥舌尖抵着齿根,怀疑问,“你不会是把我诓到浮玉山,自己好溜之大吉吧?” “怎么会,”沉月溪掂了掂手里的雪莲花,“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很有道德的。” “我姑且信你一回,”晏绥往前逼了两步,“若是让我知道你骗我……” “做花肥嘛,”沉月溪帮他把话说了,紧接着告诫,“别又搞得浮玉山鸡飞狗跳的。记得辰时溜上山,那个时候大家都在念早课。还有……” 沉月溪嫣然一笑,“别说我没提醒你,那面镜子,主大凶。别硬碰硬,会死得比较快。” 晏绥开始怀疑沉月溪是想借镜子杀他了,毕竟是要了木永思半条命的东西。 然他晏绥,天生地养,饮过瑶池琼浆,餐过蓬莱玉露,有何事不可为,何处不可去? 晏绥勾唇一笑,“你以为我是谁?” 说罢,化作一阵风雪离去。 第99章青稞甜醅 斯人已化风雪去。 全程看戏的叶轻舟总算理清了头绪,“所以你去天山,找沉白依是其次,告诉晏绥灵犀镜的事才是主要目的吧?” 沉月溪但笑不答,乐呵呵地摇着手里的雪莲花,“这个是不是很值钱?” “值老钱了,”叶轻舟也跟着轻笑,她笑他总会忍不住笑,“千年的雪莲花,得九尾天狐日夜呵护,世间有几株?” 沉月溪得意地叹出一口气,像是吃大亏做好事一般,“不过算了,看在我师姐的面子上,就不卖了。你先帮忙保管着吧。” 药学这种东西,沉月溪一窍不通,当然是交给叶轻舟比较合适。 叶轻舟收下寒凉的雪莲花,又问:“你那个贼追到没有?” “当然……”沉月溪满脸自信,却发现自己身上没有钱袋子,嘴角逐渐耷拉,“丢了……” 她明明把人抓住了,什么时候又跑了呢?还又顺走了她的钱袋? 那可是他们大部分盘缠,一部分是青州任务领的赏金,一部分是欧阳珙资助的路资。 叶轻舟已经可以想见他们未来餐风饮露的日子了,“那可有点不好办了……” 沉月溪叹息,“要不然我们干回老本行吧?” “捉妖?” “要饭。”沉月溪一本正经道,不像开玩笑。 这也有点太老本行了吧。 叶轻舟语顿,风餐露宿的想象里加上了两人蹲在墙角的落魄身影。 叶轻舟挑眉,接着沉月溪的话茬说:“那是不是得买个碗?” 沉月溪嫌弃道:“你这也太不会变通了。去水沟里随手捡个破的就行,越破越好。” “那你不如捡片瓦,更破。” 沉月溪左右摇了摇食指,“乞讨,也有讲究的。必须得是碗。” “……”实话讲,叶轻舟没太讨过饭,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 叶轻舟点头,煞有介事地拽上沉月溪,“那我们快去臭水沟里捡碗吧,两个。” 沉月溪呵呵笑出声,嗔道:“谁要跟你去臭水沟。你师父我自有妙计。再大不了,把雪莲花卖了嘛。按花瓣一片一片……不,半片半片卖。” “什么妙计?” “不告诉你。” 两人一边说笑一边往回赶。得亏叶轻舟那时在芈冥夏身上下了追踪咒,能指个大概方向,倒不难找。 芈、蓝两人正坐在路边小吃棚子里吃东西,牛肉一碟,面饼一碗,饮品一杯。 沉月溪提裙落座,调侃道:“你们两个会享受哈。” 芈冥夏笑道:“你们两个都出马了,我们就不要瞎掺和了。别反而误事,让人跑了。” 沉月溪抿唇干笑,听来像嘲讽。 芈冥夏微惊,“真跑了?呵,看来这贼本事不小啊。” “碰到了老熟人,聊了几句,人就跟丢了,”沉月溪拿过一个面饼,一边撕一边吃,“不过好消息是,我们不用往天山去了。我那个老熟人刚好有雪莲花,就给我了。” “你说什么?”芈冥夏眼神一亮,“那是不是可以给雨珠治病了?” “这个急不来,”叶轻舟不疾不徐道,“雪莲花药性太寒,还得散几天。” 芈冥夏了然点头,嘴角微微挑起,像是抵达了久盼的终点,喜悦,又有难以察觉的苦涩,“终于……” 一旁的沉月溪含着半口饼,口齿不清念道:“要我说,咱们也别在这里干等着,赶紧往回走吧。打从出了山海关,天天都是牛羊肉,我受不了了……” 饼也奇干奇噎。 沉月溪抻着脖子下咽,口干得慌,随手抄了一杯饮子喝下,甜丝丝的,还带着酒味,不禁皱眉,“这是什么?” 蓝雨珠解释道:“店家说是青稞甜醅,他们这儿的特产。” 绿蚁新醅酒,所谓之“醅”,即是新酒。 但这甜醅的的酒味很淡,就像清晨水面漂浮的丝丝雾气,风一吹就散了,还怪甜润的。 浮玉山教义之一,不可饮酒。哪怕下山,沉月溪也没破过戒,连酒酿汤圆都没沾过。 沉月溪第一次沾酒,虽然只是吧唧了一口,但不得不说蛮好喝的,只是不知怎么眼前开始出现模糊的影子。 沉月溪落水狗似的甩了甩头,眼中影子非但没有消失,还开始转了。 她指着坐在旁边的人,“小叶子……你变成……两个了……啊……不对……” 她转头,身体摇晃,眼神更是迷离,指着另一边的人,也是叶轻舟,数了起来,“叁个……” 话音未完,整个人往后倒去。 “师父!”被指着的叶轻舟连忙接住沉月溪,才不至于人头磕到桌子。 被错认成两个叶轻舟的芈冥夏瞠目结舌,默默端起杯盏闻了闻,确认是连米酒都不如的青稞醅,惊异道:“这酒量……一口倒?” *** 沉月溪喝醉了,人事不省,因为一口甜醅。他们因此只能就近找个客栈住下。 叶轻舟把沉月溪抱到床上,转身去熬了碗醒酒汤,再回来时,沉月溪坐在床上,在摸被子上的碎花花纹,很喜欢的样子。 她见叶轻舟回来,嫣然一笑,“你去哪里了?” “我去给你熬醒酒汤了,”叶轻舟回答,想她是一口酒醉得,说不定醒得也快,看起来也确实一切如常,便放下了碗,坐到床边,关心问,“你怎么样?” “小叶子,”沉月溪撒娇似的喊道,扑到叶轻舟怀里,双手勾住叶轻舟的脖子,“不要走。” 看来是还没酒醒。正常的沉月溪可不会这么娇滴滴,哪怕是在沉白依面前。 “我不走。我去给你拿醒酒汤。”叶轻舟试图起身,身上的沉月溪抱得更紧了。 “不要喝药。”沉月溪摇头。 好吧,确实是拿药材熬出来的。 叶轻舟颇有无奈,“你都醉得不认人了。别到时候头疼。” “我认得你,小叶子,”沉月溪不服辩道,“你身上有味道。” “什么味道?” “海棠果的味道。啊——”说着,沉月溪张大了嘴,一口咬在叶轻舟脸蛋上。 很轻的一口,牙齿贴着脸颊刮过,只最后啮住一点皮肉的时候有丝丝痛意。 叶轻舟瞳孔微震,但面对一个醉鬼也没什么好说的,可能明天就忘光了,怀疑问:“是你想吃了吧?” 沉月溪憨笑,捧起叶轻舟的脸,嘟着嘴亲了上去。 有酒的香气,很轻微,还带着点甜,不晓得是不是甜醅的味道。 叶轻舟下意识搂紧了沉月溪的腰,同她厮磨起来。 突然,逐渐混沌的神思闪过一些记忆,叶轻舟费力扭过头,避开沉月溪的唇,像说给沉月溪听,又像说给自己:“不行。你到时候又要说我趁虚而入、不是人了。” 该尊师重道的时候不尊,不该尊的时候瞎尊。 沉月溪撅着张嘴,很不满,微微坐起,整个身体倾向叶轻舟,把他压到身下,接着握住他的右手,五指相扣,固定在头上方位置。 滑到女子腕根处的叁光镯微亮,是欲使用的前兆。 糟了! “沉月溪!”叶轻舟反应过来,严声喊道。 可已迟了,月镯套到他手腕,星镯化成碎段又聚拢成环,与月镯互锁,圈上床尾栏杆。 铐链一样,锁着人和床。 沉月溪嫣然一笑,大拇指轻轻抚过青年的颧骨,“小叶子,乖。”